44 換人
一位藍衣老者撫琴乘舟而來,正是失蹤已久的曲洋。
小舟被流水緩緩送來,到達大船右側時,幽幽琴音正巧落下最後一音,曲洋收手起身,棄舟登船,向船艙中深深折腰:“屬下曲洋來遲。”
東方手指挑了挑,門簾隔空掀起,他淡淡笑:“那麽最後一試便交托給你了。”
“屬下定不負重托。”
這邊剛剛決定好,正道那邊忽然又鬧騰起來,原來是左冷禪見到曲洋心覺不妙,竟要臨時換人。東方冷哼一聲:“讓他換,看他有何花招。”
五派掌門聚在一起商議了好一會兒,華山派的掌門岳不群忽然将自己門派中一位妙齡女子帶了出來,不知說了些什麽,左冷禪微微點頭。
那女子長裙委地,衣帶飄飄,面容白皙柔美,鬓角一朵小紅花又顯得人俏皮可愛,我認了許久,才發現這似乎是岳不群的獨生女兒。
看到華山派的人總忍不住去找令狐沖的身影,但卻并未在華山派的人中發現他的身影,我略微吃驚,又找了一遍,發現還是沒有。回憶了一下前世的記憶,似乎任盈盈說過他那位情郎是“華山派棄徒”,難不成已經被他師父逐出師門去了?
罷了,何必去管他,沒了任盈盈相助,他也就是一個棄徒,哪裏還能翻出什麽波浪?
這麽一想,心裏也想通了,于是就把目光從華山派那裏收回來,剛回過神來,我就感到了兩道視線久久地落在我身上,一轉頭,就撞進了東方黑漆漆的眸子裏。
“楊蓮亭,你方才一直盯着華山派,在找誰呢?”他口氣有點硬。
“沒找誰……”我回答,不知為何被他盯得心虛了起來。
東方明顯不信,他眯了眯眼:“上回在衡山你也一直盯着華山派那處看個不停……本座似乎記得你曾跟我提過華山派的令狐沖,你難不成是在找他?這人是你何人?竟值得你這麽放在心上?”
我眨了眨眼,東方這語氣我怎麽聽着有點酸呢……
他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麽,臉上更冷了,他突然狐疑地打量我:“本座忽然想起,桑三娘跟本座說,向問天與嵩山派并無關系,而且也沒有與華山派有何瓜葛,既然向問天與嵩山派無關,那麽那天的刺殺也與他無關,而以他對聖姑這般連命也可以不要的忠心,想必更加不會指使你下毒害她了,這麽說當時在地牢的話,都是你編來騙本座的?”
我額角滑下一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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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并非向問天手下的探子,當初為何要毒害任盈盈?”東方越想越是皺眉頭,“你說你與她有仇,可是本座叫人打聽過,你的确是從小就上了黑木崖,當了十多年雜役,但卻從未跟任盈盈說過一句話,甚至連見也沒見過,若這仇是在你上黑木崖之前結下的,那更加是天方夜譚,因為聖姑比你還小一兩歲,她小時根本沒有離開過黑木崖。”
“呃……”我一時想不出怎麽圓這個謊。
東方突然探出手來,一把捏住我下巴,左看看右看看,疑問道:“難不成你是華山派從小就埋在黑木崖上的探子?你那麽關心那令狐沖,難不成他是你兄弟?還是親戚?可你們長得不大像啊……”他自言自語到這時,眼眸裏忽然燒起怒火,長眉倒豎,一掌拍裂小桌子,“難不成他是你舊情人!你現在還對他念念不忘不成!”
我:“……”
教主你腦子裏是不是有個洞。
我默默把教主的手從我下巴上掰下來,委婉指出:“教主,你也知道我七歲就上了黑木崖,我這夠忙的,七歲就得弄個舊情人,委實有些難辦,我的教主啊,你別亂點鴛鴦譜成不成?”
東方聽了似乎覺得還算有點道理,面上緩和了一點,但他想了想,臉一下不自在地僵住了,我知道他這會兒想什麽,故意湊過去捏了捏他泛了點紅的臉,逗他:“怎麽,消停了?不亂吃飛醋啦?想起來害臊了?”
東方用力拍掉我的手,哼一聲:“既然不是,你一直盯着令狐沖做什麽?”
我連忙舉手:“哎哎哎,我可沒說過我是在看令狐沖啊,你別自己想什麽就往我頭上亂扣,哪有人這樣的,我老老實實,你還非得給自己戴綠帽子!”
“那你在看誰?”東方緊逼不舍,“難不成你看上了那個頭上戴花的小姑娘?”
這還有完沒完了!我家教主這名號真該改了,以後都管他叫東方醋缸得了!我又氣又好笑,磨了半天後槽牙,忍不住惡狠狠撲過去,抱着人往床榻上一滾,一口咬在他嘴上:“醋缸!現在就讓你知道我看上誰了!”
“唔……”東方哼哼了一聲。
狠狠親了一通,分開時東方臉全紅了,倒在床榻上微微喘着氣,半張的唇濕呼呼紅潤潤,衣領開了,頭發也亂了,眼裏一片迷蒙,哪裏還記得剛才的事?我心裏暗暗想,看來這招比什麽理由借口都管用,到底給糊弄過去了!以後他要再問起了,就不管三七二一,把人抱住親個夠就是,嘿,這辦法倒是快活!心裏一松,再看他那一雙似水眼眸,又忍不住心中悸動,俯下去與他纏綿在一處。
他的唇很軟,貼着他磨蹭了幾下,我全身都發熱了,心裏不由感嘆:原來真愛上一個人,不過多看他兩眼,下面都會硬得不成樣。
但今兒我可不敢真硬,因為外面已經吵起來了。
不依不舍地摟着東方坐起來,給他整理好衣冠,木統領正好來報:“教主,那些五岳劍派的說要換人。”
“換誰?”東方神色已恢複冷漠,只是臉還有點紅。
“華山派掌門岳不群的愛女,岳靈珊。”木統領說出來都有點疑惑,“年紀很輕,武功看着不高。”
東方挑了挑眉,也有些詫異,便起身走了出去。
我自然屁颠屁颠跟上。
對面,雖然宣布要換人了,可他們還在吵論不休,聽了左冷禪與岳不群的話,老尼姑與衡山的莫大都皺眉,似乎有異議,但左冷禪并不願聽他們的。那兩人面上更怒,老尼姑更是帶着弟子拂袖而去,直接與其餘四派分開,泾渭分明地站着一邊,似乎不恥與之為伍。
左冷禪見老尼姑這般不識好歹,也沉了臉,但仍揚了揚手,先前出來傳話的弟子趕忙點頭哈腰地來聽他吩咐,左冷禪說了幾句,那弟子便走前來,揚聲說:“天門道長身上帶傷,不便比試,華山派掌門的愛女岳姑娘自告奮勇,願替代天門道長一戰。岳姑娘年紀輕輕便有這番膽識,實在令人欽佩。但岳姑娘一介女流,年紀又小,與曲長老對戰實在懸殊,想必曲長老也不願落下個欺負女人的名聲,不如貴派也擇選一個年紀修為都旗鼓相當的,可好?”
此言一出,我都有點哭笑不得,這不要臉的法子他們也能想得出來。在船上四下看了一圈,咱們神教裏頭多是男子,除了十長老這樣的老頭,教衆裏頭有一半都已三四十歲,成家立業,咱們神教裏的男人雖然殺得人多,卻也從不欺負女人,讓他們去,他們定然也不願去的。年輕的,武功又比不上岳靈珊,派出去只會丢臉。女的,桑三娘、藍鳳凰都二十七八,武功遠遠在她之上,人家小姑娘二十都不到,一樣是欺負。
不過咱們是魔教,欺負就欺負呗,反正左冷禪這個正道人士都不要臉,我們為何要和他講理?說不定把藍鳳凰派出去,他又要反悔換人了。
只不過這一場贏了,多少勝之不武,名聲傳出去,神教又不知要被潑多少污水。
我心裏不爽快極了。
木統領似乎和我想得一樣,向東方小聲道:“要不要屬下回黑木崖把三娘找來?”
桑三娘留守在黑木崖上,以防萬一,并沒有下來。
“不必,”東方道,忽然将目光投向了安靜抓着木統領衣角站在一邊的小孩,看了他好長一會兒,東方低頭問道:“讓你學的劍法,你練到哪一招了?”
我和木統領均是一驚。
難不成東方竟打算讓這小不點上場?
小孩擡起清澈的眼睛,輕輕道:“已練到‘一劍光寒’。”
東方點了點頭:“很好。”他轉頭對木統領道,“讓曲洋回來,他去。”
木統領的臉色一下變得白了,他低下頭,忽然跪下:“教主,星……少教主他還這麽小,學武也不過一年半載,實在不堪此大任,求教主三思!”
東方垂眼扣上小孩脈門,然後又撤回手,淡淡道:“他能贏。”
木統領握緊了拳頭,那張端正嚴明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慌亂與痛楚,他挺直了背跪在那裏,一遍一遍磕頭,只有一句話:“求教主收回成命!他還小,他還這麽小……”
刀劍無眼,小孩若是……這招棋的确是險,我也忍不住看向東方,猶豫了一下,勸道:“不如還是讓桑……”
“本座說了不必!”東方直接打斷了我。
木統領面如死灰。
小孩走過去拉木統領的袖子,拉不起來,他低低地叫了一聲:“木叔,別跪,腿要疼了……”
聲音稚嫩軟糯,怎麽聽都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木統領聽了更受不了,死死地低着頭,攥緊的拳頭在顫抖。
東方不看他,看向小孩,問:“敢不敢?”
小孩手裏還扯着木統領的袖子,擡頭看東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他小聲問道:“我可以不殺人嗎?”
“可以。”
“敢。”小孩回答。
“好。你記着,天下武功,萬變不離其宗,唯快不破,不必與敵人過多周旋糾纏,沉住氣等待機會,一招斃命,速戰速決。”東方對小孩道,“華山劍法有好幾種,岳靈珊為女子,大約習的是她娘親教的玉女十九式,這套劍法,劍招繁複,造詣深者倒是厲害,但她顯然不在其列,你只需要注意兩招,一為‘紫霞飛劍’,二為‘無雙無對’,”東方以指為劍,為小孩演練了一遍,“這兩招你可以用‘清風十三式’來破,以虛破實,以不變應萬變。除此之外,便沒有可擔心的了。”
小孩一一記下,然後也不說話,只是走到木統領面前,慢慢蹲下來。
“木叔,我不怕,你別擔心。”
他拉住木統領的袖子。
“我長大了。”
木統領長長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小孩的腦袋:“是,你長大了。”
他抓住小孩的手站起來,一直将他送到岸邊才回來。回來後,他又向東方單膝跪下:“屬下該死,違抗教主命令!請教主責罰!”
東方不說話,只是一揮手袖,用勁風将木統領整個人撩了起來,就轉身回了船艙。
我連忙追上去,握住他的手。
東方側頭看我,低聲道:“楊蓮亭,你是不是也覺得本座不近人情?”
我搖頭,其實小孩也是一個很好的人選,他才十一歲,讓他迎戰岳靈珊,怎麽也顯得岳靈珊以大欺小,到時候傳出去,口舌怎麽也落不到咱們頭上。而岳靈珊心裏怕也這麽覺得,只要不是喪盡天良的人,想必動手都會留一線,她也肯定不會将小孩放在眼裏。
輕敵,才是大忌。
“他能贏。”東方突然說,然後側頭往對岸望去,東方看着那個小小的人影,淡淡道,“岳靈珊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
我驚訝地順着東方的目光看過去,東方是真的認為他能贏下岳靈珊才讓他去的,這小子果真不是池中物,我這算不算用一個饅頭,拐回了個寶?
五岳劍派的人似乎也被孟星魂驚倒了,岳靈珊更是瞪圓了兩只杏眼。
撿回小孩以後,一直都是好吃好喝養着的,教主對身邊的人從不吝啬,他錦衣玉食,跟着他的人也吃香喝辣,小孩這麽久以來,那瘦骨嶙峋的樣子早已不見了,臉頰上肉肉的,養得是白裏透紅,穿得一身繡金元寶紋飾的小短襖,脖子上挂一個記名金鎖,梳總角小髻,粉粉嫩嫩,唇紅齒白,跟年畫上的小童子似的。
只是個子還長不高,看着就更稚氣未脫了。
我探着腦袋一直留意對面的情況,岳靈珊瞅了他好久都沒動靜,轉頭看看她爹,又看看她娘,再看看她面前這個生了一雙格外漂亮大眼睛的小男孩,為難了。
這姑娘下不了手。
心裏放心了一點,幸好是個心腸不算壞的女子。
視線收了一點,然後就看到了木統領,我嘴角抽了一下。
他一臉緊張地看着,脖子伸得老長老長,一會兒着急地轉圈一會兒擔心得咬牙,然後又自己一個人嘟嘟囔囔,一會兒慌張地低呼傷了可怎麽辦,一會兒又搖頭,不會不會,然後又抱着腦袋蹲下來,摳着甲板上的木頭縫,木板被他那不覺帶上內力的手劃得一道一道的,每劃一道,我聽見他嘀嘀咕咕:“能贏…能贏…肯定能贏的…教主都說能贏……”
我:“……”
這真是木統領,沒被什麽附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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