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死局
還沒入冬,君子游就套上了狐裘,任誰見了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樣。
去到順天府時,正好碰到了等候提審人犯的葉岚塵,後者見了他這模樣竊喜着,心道缙王讨了這麽個好寶貝來,怕是稀罕不了幾天就要一命嗚呼了,這就叫什麽?福薄。
想到這裏,就不禁冷嘲熱諷:“身子還沒好利索就跑出來惹是生非,王爺就不怕一個病秧子毀了您的清譽?”
“葉大人此言差矣,若是本王插手了此案卻遲遲沒有結果,才是讓本王名譽受損不是嗎?”
“王爺說的是,但您将聲譽大事交在鄙陋之地出來的下等文人身上,也許會吃虧。下官也是關心王爺才說了幾句,萬望王爺不要動怒。”
“怎會,葉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領了。只是先生乃本王親自去到姑蘇請來的門客,就算不懂規矩沖撞了葉大人,但他的本事卻是貨真價實,還請大人多多指點。”
這話裏外是在損葉岚塵看人不順眼便處處刁難,他心道還不是缙王您找來了這麽個活寶給我難堪才有今天的局面,不然就按照宮裏那位的意思,讓這事不了了之多好,哪還用像現在這樣焦頭爛額?
君子游病的厲害,沒有心思與他吵嘴,進門便縮在離炭火盆最近的位置,也不管那是主位還是客座。
譚九齡見狀欲言又止,蕭北城搖頭示意他不必多言,又吩咐人挪了兩個炭火盆,就放在身前給他暖着,全然不顧葉岚塵這廂被熱的滿頭大汗,連連翻着白眼,只得脫去外衣。
“今日本王到順天府來,便是為了前些日子轟動京城的花魁遇害一案,此事鬧的沸沸揚揚,據公開審理也過去了數日,再拖延下去只怕又會惹出什麽事端,須得盡快查個水落石出。”
葉岚塵端着禮貌卻帶着一絲挑釁的笑意,“王爺說的極是,可您家的先生說花魁遇害與李氏玉蘭遇害要分開審理,又認定從琅華閣中搜出的大紅棺材與李氏玉蘭脫不了幹系,好好的案子拆的七零八落,原本明朗的案情也陷入了僵局,您這不是讓下官為難呢麽。”
說到這裏,君子游擡起頭,拍了拍手招呼沈祠進門,一見了後者把庭審當日代替二位受害者的紙人搬了上來,譚九齡氣的直撓頭。
“這……怎麽又把它弄回來了,晦氣!”
“府尹大人也別嫌晦氣,琅華閣那具棺材現在還在順天府後院停着,您不光得看這紙人,等下還得去看看裏面那位呢。”
這話一出口,吓得譚九齡腿都軟了,縮在白燼身後不敢多話。
君子游暖夠了身子,才敢從狐裘裏伸出手來,親自走上前去,把紙人上寫着名字的紙條調換了位置。
“其實我們都被人誤導進了迷局,一心認定绮凰姑娘的是個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不惜殘害親生妹妹的惡女,殊不知從一開始就對此有了誤解,換個方向來看,事情就是另一幅不同的面貌。”
“你是想說我們認錯了人,其實懷有身孕的那位才是真正的绮凰姑娘?”
君子游搖搖頭,他扯下瘦紙人身上寫着“绮凰姑娘”的字條,攥在手裏并沒有急于貼上去。
“如果說這件案子并不是只有兩位受害者呢?”
衆人紛紛沉默,跟着葉岚塵一道來的刑部侍郎遲旻冷嘲熱諷:“還嫌案子不夠棘手,又扯出一個受害者,我看你是存心來搗亂的。”
“大人還請慎言。”
葉岚塵瞥了說話的這位一眼,眼神頗為責怪,失言之人趕忙俯首,不敢再多話。
這時沈祠遵照君子游的吩咐又搬了一個紙人到堂上,君子游這才把手裏寫着“绮凰姑娘”的字條貼在了紙人身上。
“首先要向各位大人說聲抱歉,前些日子的庭審不得結果,害順天府名譽大損,這其實是在下為誘出幕後真兇而安排的一場戲。我對各位大人隐瞞了非常重要的一個細節,便是我與沈祠發現其中一具遺體的面容有蹊跷,但身為仵作的羅玉堂有涉案嫌疑,我不便聲張,所以才選在今日再次驗屍。”
确認過蕭北城的眼神,白燼起身對葉岚塵畢恭畢敬的行了禮,“煩請葉大人派人詳查。”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葉岚塵不好拒絕,點頭允了他的請求,片刻之後,刑部的仵作便給出了結果。
“回各位大人,懷有身孕的那具遺體确有蹊跷,面部覆有一層薄膜,便是作為易容之用。不過人已經死了有些時日,下官去查的時候遺體已有腐爛跡象,這假面下面的臉都辨不出模樣了,只隐約能看出一些傷痕,是被毀過容的。”
君子游順勢而上,“方才後院已在進行開棺驗屍的事宜,仵作大人是否發現了什麽呢?”
“這……”
“大人不必顧忌,直言便好。”
仵作痛心疾首的搖了搖頭,連連嘆氣,“實不相瞞,棺中這位死者也是女子,從遺體的情況來看已死了兩月,她腹部隆起,同樣有孕在身,雖然面容及身體已經腐化,但從骨骼輪廓看來,應該是李氏姐妹的其中一人。”
“死因呢?”
“并無外傷,骨肉都沒有中毒的跡象,初步判斷是病逝。”
君子游聞言又摸出幾張紙箋,在上面寫下了羅玉堂的名字,并與先前的名牌混在一起,一同擺在地上。
“那麽我們假設紅棺中這位女子是李氏玉蘭,她在兩個月以前就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不幸病逝,就算绮凰姑娘因為□□她而感到心虛,也沒有把她的遺體安置在琅華閣的道理。況且李氏玉蘭的夫君羅玉堂就在京城,她大可讓羅玉堂為李氏玉蘭操辦後事,或是把人帶到亂墳崗偷偷葬了,為何會做出這種蠢事?”
蕭北城聽着他的話,盯着浮在茶湯上的葉片出神,沉吟道:“道理說不通,便只有棺中女子是绮凰姑娘這一種可能。”
君子游點頭附和,“王爺說的不錯,那麽如果棺中女子是绮凰姑娘,她有孕在身便是事實,與傳聞相符,至于是不是龍嗣這點在下不予揣測,但顯然李氏玉蘭認為就算不是,也有借此一步登天的機會,所以真正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是誰,想來大家心中都有猜測。”
聽着他的話,衆人愈加沉默,白燼做出了一個颠覆人們印象的猜測,“所以并非绮凰姑娘□□李氏玉蘭,而是李氏玉蘭……控制了绮凰姑娘?”
為了一己私欲竟不惜做出如此歹毒的事,更不惜犯下欺君之罪,這是何等愚蠢。
盛怒之下拍了桌子,怒斥“荒唐!這個毒婦死不足惜!”的人竟是葉岚塵。
被他的情緒影響,君子游也有些激動,上氣不接下氣咳着,沈祠給他拍着胸口順氣,又把他扶回原位,等到他這口氣喘勻了,才發現蕭北城在旁滿眼擔憂的盯着那人,手裏還端着盞熱茶,是要等他好些之後,為他壓下胸中那口悶氣的。
“王爺不必憂心,小場面而已。”
君子游朝人笑笑,分明剛才憋的臉色紅得發紫,這會兒卻又蒼白如紙,怎能讓人不擔心他的病情。
“長話短說,快些了結了此案回去休息,你這身子就別跟着瞎摻合了。”
“有句話我不得不說,李氏玉蘭究竟是不是毒婦這點還需深思。她從姑蘇為尋親遠道而來,我認為她對绮凰姑娘并未抱有惡意,反之是血緣親情間難以割舍的在乎,這份在意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會好心辦了錯事,只怕李氏玉蘭也是受害者。”
因他一席話而冷靜下來的葉岚塵沉思片刻,深知他說的有理,順着他的思路推理下去不難想到一個人。
“羅玉堂。”
“羅玉堂早些年便到京城,又與李氏姐妹是老鄉,垂涎绮凰姑娘的聖寵,生出貍貓換太子的野心也不是沒可能的事。他指使李氏玉蘭到琅華閣中,囚禁了绮凰姑娘并讓她取而代之,但世事難料,誰也沒有料想到孕中的绮凰姑娘竟然病逝,為了能讓‘绮凰’懷有龍嗣這出戲演下去,他便又找來了一位與绮凰姑娘孕期相差不多的女子。”
見君子游連順氣都吃力,蕭北城哪還忍心他勉強自己,連連給白燼使着眼色,後者便順水推舟說了下去。
“這樣說來,也就能解釋那位無名孕婦遍體鱗傷的原因了,只是個無關者的話,豈非可以随便打罵?但後來李氏玉蘭也遭遇不測,甚至還被人溺死,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那可就要提到羅玉堂口中那個害他鬼迷心竅的罪魁禍首了。”
這下白燼閉上了嘴,譚九齡更是不敢出言,本就不是一路人的葉岚塵到此也純粹是為看戲,自然不可能主動牽扯他背後的勢力。
那麽能夠開口的人,便只有一位。
“西南商行。”
蕭北城手裏把玩着煙杆,把目光移到了悠哉喝茶,看似事不關己的葉岚塵身上。
後者果然有所反應,先是動作一僵,而後擡眼與他對視,話音清冷,“王爺若是在說笑,下官可就當作沒聽見了,不能亂說的話,王爺也得好生注意才是。”
“這可不是本王要給人扣帽子,羅玉堂的證詞白紙黑字畫了押,還能是本王潑髒水不成?”
任憑葉岚塵恨得咬牙切齒,礙着身份,總歸不敢僭越,只能攥緊拳頭,把骨節都捏的咯吱作響。
而在他動了怒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一個人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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