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五天,徐八遂捂住腦袋團團轉,茶飯不思,不撸掏寶不撸貓,不吃果子不磕糖。
衆人見他像陀螺只覺好笑,紛紛跑去逗他。
“想啥呢小珂/主上?”
徐八遂擡頭一一掃過,有些惶然:“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我忘記了什麽。”
“我們一直都在,你還能忘記什麽?”
徐八遂苦思冥想,兩手把頭發抓成個狂野的鳥窩:“白、淵,你們有誰聽過這個名字不?”
大家大眼瞪小眼:“沒聽過啊,這是誰?”
徐八遂問也問不出來,糾結得上竄下跳,猴子一樣把果子林一頓禍禍,最後是娘親無痕過來揪住他耳朵,才将這猴孫提溜出來。
徐八遂小時候最怕他娘了,耳朵一被揪頓時乖得像只貓崽子,夾着尾巴屏聲斂氣,大氣都不敢踹。帥爹徐惑躲在屋檐下偷望兒砸,拿眼神示意愛莫能助,饕餮圍在他身邊亂拱。
無痕将他提到石桌上坐下,拍拍手神采飛揚:“說說吧,你在瞎鬧什麽?”
“娘……”徐八遂觑着她,诶嘿着想撒嬌,“我就是最近瞎做夢,吓到了,這才問問有沒有那麽一個人。”
無痕不像其他人安慰他是大夢一場,只是一笑,單刀直入問道:“雄的雌的啊?”
“男、男的。”
“可記得這人長個什麽樣子?”
徐八遂讪讪:“只覺得一雙眼睛……”
而且只是黑暗裏因眼淚而泛得亮起的模糊殘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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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痕解下腰間的劍拍他面前:“那你在地上畫畫看。”
徐八遂吓了一跳,乖乖地哦了一聲,輕輕抽出娘親的本命劍,在寒亮的劍身上照見了自己的眼睛。他瞬間又有一種古怪的異樣感,好似見過娘親佩劍碎裂成殘劍的模樣。
“畫畫看啊遂遂。”無痕點他眉心笑,“讓娘看看你魂牽夢萦的眼睛生得多好看。”
徐八遂不知怎的紅了耳朵,心裏還特別緊張,小心翼翼地捏着娘親的劍,跟頭一次捏繡花針般,扭扭捏捏地在林地上劃出了一雙眼睛的簡筆畫。
林裏落花墜在那眼睛之間,不是桃花,更勝落水。
無痕負着手,彎着腰打量地上寥寥幾筆勾勒出的傳神桃花眼,長發垂下随風輕拂。徐八遂看不到她神情,只見她一身紅衣如火,灼灼如驕陽。
他緊張得很:“娘,你幹啥看那麽久,其實就是、就是我一個奇怪的夢。”
“果然生得好看。”無痕忽然笑道,直起腰來又彈他額頭,“你夢到的這人必然是個絕世美人。我就知道,你小兔崽子和你爹一樣,就愛美人。”
徐八遂捂住彈紅的眉心,注視着娘親神采奕奕的眼睛,感覺她什麽都知曉。
“娘,我還以為你要怪我。”他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責怪我道侶都娶了,還做夢想什麽勞什子的小美人。”
無痕捏他鼻子輕晃他的腦袋,輕笑道:“遂遂,你分得清哪個是夢麽?”
徐八遂心裏一縮,小雞啄米點着頭:“當然了!”
無痕捏住他兩邊臉頰,眉間心魔印若隐若現,笑意溫柔:“成,但你既然夢到了天外之人,你就先把這事兒了結了,再和曜光好好白頭偕老。”
“怎麽了結?”
“去把這小美人的模樣畫滿啊。”無痕一記鐵頭功把崽崽撞倒在地上,“笨兒子!”
徐八遂捂着腦袋在地上做作地打滾嗷嗷叫,無痕收了本命劍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轉身利落瞬移,直接到屋檐下揪出偷窺的男人。
“徐惑!你又偷喝酒!”
“媳婦我錯了嗷——”
說着老兩口一前一後回了屋裏,帥爹耳朵受痛,英俊的臉卻笑成了花,進屋前大喊一聲“媳婦我愛你一萬年”,惹來無痕的“不知羞”。
徐八遂做作完翻身起來,歪着嘴嘀咕:“膩膩歪歪,哼。”
“小珂,還好麽?”
身後傳來道侶的聲音,他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趁亂把地上的桃花眼擦掉,心虛地當場做起健身操來,哼哼哈嘿道:“好,我好得很!身體倍兒棒。”
周曜光輕拍他背後沾到的塵埃,變戲法般拎出個食盒:“當當當,看我今天做了什麽好吃的?”
徐八遂眼睛随之亮起,貓搶魚幹般搶去石桌前,打開便狼吞虎咽,甜滋滋的一肚子。
周曜光陪在他身邊,專心地看着他,見他秋風掃落葉般掃蕩完,伸手又去拭他唇角沾了的星點甜糕渣子。
徐八遂別過臉笑起,不在意地豎起大拇指一刮,孩子一般地吮住了大拇指,眯着眼睛彎彎地笑。
周曜光握住他的手抽出,忽然小心地湊過去想吻他。徐八遂如臨大敵,直到自家道侶英俊的臉近到只剩下一寸,他受不了,捏住對方下巴往一邊一掰,做作地哈哈大笑起來。
周曜光也無奈笑,掐住他的腰逗他,徐八遂大笑着躲閃,叫他掐住走不動了。
“為什麽不給親?”
“太別扭啦!”
親吻該是什麽樣子的?他不知道。
這夜入夢,恍惚錯覺似有一人攬起他腰身,輕柔小心地剝開他的衣物,從額頭開始到底下,一寸寸溫柔發顫地吻遍。
一寸寸吻,一滴滴淚。
徐八遂破曉前便醒來,呼哧呼哧大喘氣,哆嗦了好一陣,趕緊下地從開着的窗戶跳出去,上天下地一頓狂奔,夢裏的唇瓣依然映在腦海裏。
魔尊團團轉一天,終是忍不住,偷偷摸摸的,抽了張畫紙出來,揪住畫筆輕悄作畫。畫上一雙潋滟桃花眼,一張柔軟色氣唇,還沒有輪廓。
是美人麽?應當是。
翌日小薩和小吉合契,他領着大家一塊去廣場,共同見證一雙護法的良緣。徐八遂手掌拍得都紅了,高興得大飲數碗好酒,穿梭在魔修堆裏咋咋呼呼地讨要份子錢,轉頭又一股腦地捧到新人面前借花獻佛。
其他人直噓:“主上怎麽這麽摳!自己都不出份子錢。”
他打着酒嗝哈哈大笑:“主上沒靈石了,靈石都掏心窩子送媳婦了。”
說着又跑去豪飲,飲夠後也不要人陪,溜溜噠噠地跑去燙不死人湯泉,嘿咻一聲就鑽進池子裏,濺起老大水花。
徐八遂鑽進水裏練閉氣,忽然睜開眼,醉眼朦胧看見水中有美人虛影,便在水下笑開。
這兒你也來過。
水下一笑便嗆,他鑽出水面狗刨地游向岸邊,美人的虛影便在身側,輕語和湯泉的漣漪一起擴去:“魔尊也會溺水啊。”
徐八遂吭吭哧哧游到岸邊扒拉住岩石,醉醺醺道:“周白淵,你也不知道托我一把,老子現在會游泳了,不用你了——”
魔尊泡着溫熱的水趴在沿岸睡大覺,夢境和現實一時颠倒混淆,似是被那人摁在水裏颠覆欺負,還要聽他滿嘴的浪話。
日出那人還不消停,俯身吻過他第七顆痣,仰首時眉目間水霧淋淋,笑意比熱泉還蕩漾。
“你身上有我。”
徐八遂猛然睜開眼,如溺水者一般按住心口痛苦喘息,鑽進水裏一頓嗆,這才把酒徹底醒,上岸來匆匆忙忙趕去完成美人畫。
添上鼻梁和輪廓,美人含笑異界來,徐八遂覺滿足,心口又割裂般難受。
新的夜裏和道侶同床,他失眠到半夜,只好溜到偏殿去睡空床,于是又做了個奇奇怪怪的夢。
夢見自己那人按着……日。正面被壓了許久,随後被抱起來推在牆上從背後無可逃避地壓緊實。腦袋還被掰過去,被那人強迫地親和咬。
徐八遂震動異常,吓都吓死了,趕緊爬起來跑回去,脊背挨着周六心驚膽戰地補覺。
而夢不由得他不做。
“我恨你,徐八遂,我恨死你了。”那人喃喃着,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互相掐,互相靠近。
“我真想這樣……可我不能沒有你。我賤得離不開你。”那人瘋魔地親吻他的眉眼,“別讓我再等下去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天光熹微,徐八遂赤腳下地跑到南柯閣的鏡子前,胡亂脫下衣服,粗喘着氣——鏡中的他一身破破爛爛,這裏那裏,各色疤痕鮮明可怕。可他怎麽觸碰自己,都摸不出疤痕,也感受不出痛。
他跑去将先前畫作卷起,鋪開新紙提筆重新畫。這一回從頭到尾,無一筆凝滞,名為周白淵的美人躍然于紙上,一如他夢中那般,叫人神魂颠倒。
徐八遂伸手輕觸畫中人眉眼,竟見紅痕從他眼角落下,恍如一行血淚。他倉皇後退,待指尖劇痛才發覺是指頭小傷落的血滴。
室內天光大作,他凝望畫中人許久,收起畫妥善卷好,收拾妥當一切回身而去,遇見駐望不知多久的周六。
“徐八遂。”周冥沙啞地喚他。
“周六,對不起。”徐八遂直打揖,好似一只招財貓,“我要負你了,我想去找到這個人……我沒法和你做道侶了。”
周冥從天光裏來,凝望他淚光閃爍的愧疚眼神,猛然将他抱進懷裏:“這裏不好麽?何必去追尋那飄渺的幻夢?”
徐八遂不安地掙動:“對不起……對不起……他一直在哭,我不能丢下他,我得、我得找到他。”
周冥貪戀這一瞬的溫熱和生氣,萬般不想讓這短暫殘忍的夢境消散,卻又撼動不了現實夢境相換的界限。剎那自主,随後提線木偶一般,看着未死未生之人撥開他,緊緊抓着畫卷出去,一一道別。
徐八遂袖着畫卷朝他的親朋好友做道別:“魔界沒有這個人,也許仙界有,我去仙界走一遭。不管咋樣,我得去找個明白,大家等我一下下,就等我一下下哈,回來咱們一起吃好吃的。”
所有完好無損的夢中殘缺者都不舍他離去,徐八遂兩難抉擇,終還是搖頭:“不行的,我還是得去把周白淵找出來。”
徐惑上前也想阻攔他,叫自家媳婦捉下了手。
“那周白淵的畫能給娘親看個全麽?”
徐八遂別扭地上交了畫,無痕展開掃過,半晌點點頭:“他長這個模樣啊。”
徐惑哼哼唧唧:“這人長得雖好,面相卻一副寡情的倒黴衰樣。”
無痕只笑,卷起畫遞回給崽崽:“那也是小遂兒選的。”
徐八遂面對爹娘只知點頭傻笑,眷戀地看着他們的每一個神情。
無痕捏他鼻子:“一場南柯大夢,你願意去翻越,比你爹強。”
徐八遂看到娘親眉心的心魔印變成了紅色,一時茫然:“啊?”
無痕擁住他:“去吧小崽子,去你未去之地,去未闖過的邊界,跨過那兒,也許就有你回家的路。”
徐八遂驟然難以抑制空蕩蕩的胸膛裏翻湧起悲痛。他抱住紅衣的娘親,回望過桃源鄉一般的新魔界,凝望過一張張完好的面孔,眺望這完美得不似真實的夢境,一身慘痛又不知痛在何方。
“去吧遂遂。”無痕低聲笑,“該歸家了。”
不論我們的家如何瘡痍。
作者有話要說:布偶:嗚嗚嗚嗚
野貓:哭哭啼啼跟個怨婦一樣!
布偶:嗚嗷嗷嗷
野貓:⊙□⊙
岳母:這女婿長得不錯⊙ω⊙
——感謝在2020-12-1623:14:09~2020-12-1723:20: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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