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魔界荒服盡頭,魔君在離罪淵之心不遠的黑山洞穴裏施法。借助龍魂,他設下聚魂和聚形兩陣,源源不斷地引入強橫的天地靈力,攏魂,鑄軀。

行颠倒陰陽,逆行生死之事。

“累死老子了……你這精分怪有完沒完,這分明是逆天之舉……”龍魂哼哼唧唧到嘴都歪了,憤憤地怒拍爪子,“告訴你,如果來日那亡者真的顯形了,那鐵定會引來逆行的天劫你曉不曉得?”

魔君徐皆知在一處山洞之內布陣,陣法中央懸空一把斑駁的殘劍,其上靈力強聚,已經彙聚出了一顆靈核的雛形。

“喂,姓徐的你有沒有聽到的?真是服了你了,八竿子打不出個屁來。”龍魂更氣惱了,“淦,你要老子既分神鎮罪淵,還要老子幫你複活亡者,你怎麽這麽能使喚!”

徐皆知這會有了回應:“我已經抽出一魂入罪淵,蒼龍你也得了能操控的軀體,交易已成,還有什麽不滿的?”

龍魂仍在他識海裏抓狂:“可是這有什麽用啊?你跟個活死人似的躲在這裏,家也不回崽子也不見,不吃好的不看有趣的,頂多就比罪淵強那麽一點點,無聊透頂,遠不如周白淵好!”

徐皆知輕笑,目光只集中在陣法中凝聚出的靈核和寸縷軀體上,眼眸泛着瘋癫的興奮:“她還留有半魂,還活在茫茫人間,這便不是逆行。等我帶她回來,我才得自由。”

龍魂洩氣了:“沒勁沒勁……”

它深切地懷念起周白淵來,也不知道那小美人後來是死是活,和徐八遂在沒在一起。一想到要是他死了,龍魂便覺得難受至極,比待在罪淵裏還難過。

這感覺于它稀奇至極。蓋因身軀已湮滅千年之久,人世的情感理應波及不到它才對。

正憂愁着,龍魂忽然感應到熟悉的靈力波動,趕緊提醒了布陣布到着迷的徐皆知:“歪歪歪!姓徐的,你家崽子來了!”

徐皆知一怔,也感應到結界有異動,當即瞬移出藏身的黑山洞穴,以為魔界出了比當年混戰更大的事,趕緊疾行往結界而去,半路便看到了獵獵的惡鬼袍。

他壓低了兜帽:“小珂,你怎麽來了?”

龍魂從識海裏扒拉出來一探,頓時驚得呆住:“這不是、這不是……”

“我想問點事。”那小黑花頂着徐八遂的臉擡頭,“龍魂是進了罪淵,還是在你識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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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皆知靜默,随之警惕:“自然是入了罪淵,你大老遠而來,是為了問罪淵情況?”

“不是。”

話落剎那,荒服盡頭起了大風,徐皆知單手拉住兜帽,反手抽出隐于脊背中的本命劍,格擋住了瞬即而來的須臾劍。

黑劍和赤劍相格,一人煞氣纏身,一人寒意洶湧,狂暴靈流将魔界兜帽吹落,露出了他眉間猩紅的心魔印。

持赤劍者無波無瀾:“我來奪回龍魂。”

徐皆知斂眉,頓悟:“你是——周白淵?”

兩劍蕩開了狂風,荒服地表飛沙走石,罪淵也因狂風而起了攜火的潮浪,灼氣從深淵襲向放逐的世間。

潛藏在識海內的龍魂心驚膽戰地看着兩個放逐者激戰,看他們勢均力敵,各自恃蠻力捍守。它替死裏逃生的前宿主高興,又不知名地難受。

徐皆知大吼:“怎麽是你?小珂呢!”

周白淵持劍:“我趁亂剖回了靈核。你說呢魔君?”

徐皆知瞳孔驟縮,痛意占據了半副軀殼,怒吼着劈向對方。周白淵抓住瞬息之間的破綻,須臾劍驟然一分為二,從背後虛晃而來,趁勢刺入徐皆知的肩胛骨。

鮮血四去,周白淵解開障眼法,化出自己的眉目,寒聲擰轉手中劍:“怎麽,當年魔君剜我靈核時,就沒有預想過今日的局面?”

徐皆知不顧骨肉碎,赤紅着眼睛拽住了他的衣領:“你當真……當真剖回了靈核?”

“對。”周白淵屈指運靈,冰淩從徐皆知的肋骨下穿透體表而出,血染紅了冰淩。他無喜無悲地繼續道:“他無心,我将他魂魄鎖在了軀殼裏,如今不死。”

當然了,雖不死卻也不生。

徐皆知不知傷痛,只是呆住,片刻後濁淚滑過傷痕遍布的臉龐,徒手抽離了須臾劍後退。他踉跄退了好幾步,徒以本命劍支撐住不倒下,卻也半跪到了地上,風穿過肩胛血洞發出模糊嗚聲。

周白淵提着滴血的須臾劍上前:“把龍魂給我,我要讓徐八遂醒來。”

魔君半跪于天地良久依然說不出話來,周白淵等候已久,再次提起了須臾劍。

這時徐皆知仰首,鬓邊額角生出半黑半白的龍鱗,龍魂借着徐皆知的眼睛看着他,帶着天真的殘酷:“周白淵,你來得太晚了。我剩下的龍力全用去複活另一個人,就算想幫你,也辦不到了。”

劍尖停在魔君眼睛上,周白淵聲音飄渺:“那幫我……抽出鎮生劍……”

“我這位宿主當初折百年壽才将它鎮入結界口,現在又不完全是魔尊,想抽也抽不出了。”龍魂回答,“鎮生劍上有禁制,只有歷代魔尊的血才碰得,你不是,抽不出。”

周燼跪入地面抓着他衣襟嘶啞地輕聲問:“先生,為什麽你當初讓我去取回靈核?為什麽不告訴我徐八遂無心?”

“我不想你死。”龍魂有些茫然,“你不也不想嗎?至于無心,徐八遂不是總挂在嘴邊告訴你麽?”

周燼如遭一擊,憤恨無所适從。

“你沒有入魔。”龍魂打量他眉間,又打量他一身,天真地笑了。

“恭喜你啊周白淵,你什麽都有了,只是沒了一個徐八遂而已。”

“只是沒了一個你。”

周白淵喃喃着,陽光穿透而入,他茫然地回了神,吻了吻懷裏安睡的徐八遂:“抱歉。今天小薩和小吉合契,可惜你還沒睡夠,我只好先代你給她們證婚了,晚上回來記一個繩結給你。”

他摸了摸徐八遂沒了耳釘的耳垂,忽然發現他的耳洞似乎已經長沒了。

周白淵急促地呼吸了一會,忍不住又把他狠命地抱着粗魯揉搓:“魔尊,睡飽了就醒來,我把你不在期間的趣事一件件拆開給你聽,好不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遍類似的妄言,自欺欺人地用力在徐八遂唇上覆過,方起身出去。

護法們如今住在一塊,他趕過去時,幾個護法都在外頭等着新人出來。澤厚一見到他就恨意到眼,雖然一直沒有戳穿他的身份,卻也不曾給過一個正眼。姓周的接過了破破爛爛的魔界,于公他知曉辛勞,于私他憎恨無盡。

周白淵對這恨意求之不得。

他依然戴好一張名為徐八遂的面具,打過兩千三百個繩結,扮演得天衣無縫。

等到新人出來,所有人簇擁着她們往定契的場地去,一路鬧鬧哄哄,渾如鬧市集。

他在人潮裏亦步亦趨地跟着,結着陣法全程錄下衆魔修歡欣鼓舞的場面,也接過不知情的魔界族人遞來的喜酒。不入魔界前從不飲酒,因酒讓人心性軟弱,當年魔尊生辰上他也未飲一滴。

到如今嗜酒如命,恨不能醉生夢死。

到喜宴尾聲,魔修們去之八/九,剩幾個最熟悉的,他提着酒壇去新人面前敬酒,仿着徐八遂口吻說了祝賀的粗俗話語,随之直飲一壇。

小吉含着笑凝望他,面上扭曲的傷痕叫小薩提着妝筆描畫成一簇簇繁花,燦若明霞。

他飲盡一壇,小吉上前輕輕抱住了他,腦袋只到他肋骨間。他伸手想輕摸她的腦袋,忽聽得她傳聲入腦海

“我知道你不是主上,是周公子麽?”

周白淵頓住,靈力悄無聲息地環繞,殺意猶豫在指尖。

“我什麽人也沒說,主上他還好麽?這是你們的游戲麽?”

他勾住酒繩,垂手撫摸她的腦袋,亦傳聲:“好,他在休息。等游戲結束,他就來看你了。”

小吉松開他,酒窩在繁花般的傷痕裏盛開:“主上,謝謝你。”

周白淵輕敲她眉心:“往後和小薩開心點。”

這時一只左手端着酒碗而來:“主上海量,再喝一碗吧。”

周白淵接過,仰頸飲盡,而腦海傳入了小薩天生帶着冷意的聲音:“前年開始感覺出來你不是主上,是周公子麽?我什麽人也沒說,也不知道在我們沉睡時發生過什麽,感覺你對他也沒有惡意。那……主上拜托你了。”

他遞回一個空碗,咳得眼角有些紅:“知道了。”

小薩接過放好,回身将小吉打橫抱起來,抱着道侶向他鞠躬:“也祝主上早日迎娶中意的道侶。”

他刮過喉頭湧起的血腥:“謝了。”

周白淵感覺有些醉,他回身踉踉跄跄地想回南柯閣,不小心左腳絆右腳摔了個狗吃屎,正要爬起來,叫個人扶起來了。

“夜深了,我送主上回去吧。”寒天拍拍他一身的塵埃,不由分說地攙着他回去,澤厚跟在身後罵罵咧咧。

周白淵手搭在他肩膀,等着他是否也會來一句。

果不其然,走到半路,夜深月圓,寒天傳聲入他腦海:“你不是小珂,對麽?再像,眼神總是會有區別的。是周白淵麽?”

他低聲笑起來,點了點頭。

他依然沒有等到預料中的恨意,寒天也點點頭:“我就想着他當初傷得那麽重,沒理由這麽快就出來。他如今還好麽?”

周白淵點頭。

“我能看看他麽?”

周白淵搖頭。

“那……也罷。”寒天在澤厚的罵罵咧咧裏出聲,“你不會欺負他的,是吧?”

周白淵眨過幹澀的眼:“嗯。”

“那就好。”寒天送他到南柯閣門外,在臺階下笑開。

“主上,好夢。”

他沉默良久,用周白淵的聲線亦笑:“好夢。”

滿月光灑人間,周白淵駐足門口許久,轉身推門而入,背靠着緊閉的門滑落冰冷的地面。

他摸了摸眼睛,透過模糊的視線看颠倒的世界,以及安睡的魔尊。

“只有你在夢裏。”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好夢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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