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你說我弟真的醒了嗎?”

日暮夕陽紅,臉盲哥哥滿臉憂愁地蹲在練武臺上,拉着寒天的小手不自覺地搓着。

“周公子二十年來都不曾出差錯,哪怕是負傷也沒有因閉關耽擱過一日事務,這七天驟然休息,不是和小珂有關,斷然不至于這樣。”寒天說得頭頭是道,“一定是小珂去了哪裏療傷,現在終于回來了。他從前靈核就暴虐,年年閉關,身體和旁人估計就不一樣。”

“是不一樣。”澤厚苦笑着,徐八遂天生無心和以靈核代心這事他一直沒說,整個魔界估計也就還有魔君和微城知道。

他還是不放心,扣住寒天五指追問:“你真确定小珂回來了?”

“确定,你蠢,看不出周公子的眼神。”寒天不嫌他煩,篤定無比地耐心解釋,“他今天出門,那才是一個活人的眼神,絕對是小珂回來,沒有第二種可能。”

澤厚相信他的判斷,狠狠抱住寒天一頓親。

寒天面紅耳赤拍開他:“幹什麽幹什麽!”

“天兒,我要告訴你一個小珂的秘密。”澤厚抱住他後頸,令他貼在自己胸膛的地方,“你聽見我的心跳了吧?”

寒天無語凝噎:“謝謝,跳得很大聲,我耳朵快要聾了。”

“對,是人都有心跳,但是、但是……”澤厚憋了二十來年,見大家都盼望着小家夥醒來的那一天,便一直不敢告訴其他人,如今才敢傳聲給最親近的人,“但是小珂沒有啊,他天生就沒心髒,只有一顆靈核。”

寒天懵了大逼:“這怎麽可能?修士無靈核也罷了,人無心怎能存活!”

“确實是沒有,我之前一直以為他死得不能再涼了。”澤厚把寒天整個抱入懷裏,“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就能以靈核代心,總之那十八年來跟吊在蜘蛛絲上走路似的,好說歹說走了過來,直到周白淵那家夥——”

澤厚傳着聲把所知的事情告訴了寒天,後者聽得一臉呆滞,久久不能回神。

“你曾因為我對他态度不好而朝我發脾氣。”澤厚感覺太委屈了,用力地親了他好幾口,“現在知道我幹嘛那麽不待見他了吧?”

寒天輕聲喃喃:“難怪你說什麽也不肯由他來證婚……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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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他一個戳死我弟的罪魁禍首有什麽資格。”澤厚理直氣壯,忽然咂摸出股不太對的味道,趕緊解釋:“我絕對絕對不是不想和你合契寶貝,就是不想讓那冒牌貨給咱們證婚。當然了其實咱們現在日子也和合契了沒兩樣,一周來五天一天來三次……”

寒天掙開他懷抱,豎起兩根手指戳他鼻孔裏,把澤厚戳到後仰和叫痛。

“你要是早告訴我,我也會憤怒惱火,保不齊揍他一頓。”寒天輕甩手,蹙着眉,“可現在過去了若幹春秋,你不靠譜,周公子二十年來如何沒人看得比我清楚。現在主上醒來,來日他如果怨恨周白淵,要把人趕出去,我會遵循主上指令。但周白淵這個人,我還是會尊敬他,當他做朋友。”

澤厚揉揉鼻子:“你啊……”

“終歸我們不是當事人,怎麽處置周白淵看小珂的。”

寒天嚴肅地說完,人便熄火了。澤厚等半天都沒等到他繼續發表說法,一扭頭,看見他人安靜地杵着,眼睛處卻嘩啦啦滴下水珠。

老瞎子不太會哄人,自家媳婦老實然而剛烈,這還是他頭一次在床榻以外見他掉眼淚,頓時慌了手腳去親親抱抱。

“傻子。”澤厚揉着他,“誰都心疼,就不心疼你哥我。”

寒天擡起袖子胡亂地擦臉龐:“你這人皮糙肉厚,和主上能比麽?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唉。”

不知向哪邊偏心好的護法憂心忡忡,渾然不知道自己杞人憂天了。

那兩位各自心疼,分明疼到一塊去了。

一句解鈴還須系鈴人,外加可怖的二十年抛擲,徐八遂心疼小黑花心疼到上頭,二話不說便點了頭。

周白淵衣襟起伏,溫柔便成了粗魯。徐野貓太久太久沒被開拓,這煞筆布偶卻不管不顧沖進去。就跟第一次破軀一樣,徐八遂疼得感覺差點上西天,當即就哭了。

周白淵如同茹毛飲血的野人,惶懼、急切與焦躁随着這生澀的難受被撫平。兩人其實都不好受,但周白淵心裏滿足到滿溢,底下的這白玉是他這輩子從人世裏得到的第一件禮物,甜,饞,唯一無二的寶貝。

徐八遂剛醒來七天,軀殼架不住這樣劇烈的拉伸,沒有他那麽複雜的心理,滿腦子都是漲到疼痛的感覺,當即反悔地推着小黑花:“出去,這是人能幹的事嗎,你幹脆拿把劍捅我算了……”

誰知這一句無心之言牽扯到周白淵悔之不疊痛不欲生的二十年陰影,他忽然撐在徐八遂上頭哭了。

這尼瑪還能幹嘛。

徐八遂瞠目結舌,随口說而已,頓時被他的眼淚吓得忘了反抗,哄也不知怎麽入手,只得忍着淚花把他拉下來猴急地啃着哄:“幹嘛啊乖乖,多大個人哭鼻子,也不看看場合。”

周白淵抱住他淚流滿面,哭得一直發抖,底下小幅度的深淺浮沉整得徐八遂渾身泛胭脂,難受得簡直想撞牆。

“對不起,我……”周布偶語無倫次,徐野貓身體內心都難受,着實沒法磨叽了,只好本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視死如歸精神拍了他脊背:“你清醒一點啊寶兒,別想其他東西了,快點辦起來,認真點!”

說着他特別想找個縫鑽進去。周白淵貼在他肩膀上,徐八遂感覺到他喉結的滾動,随後就是一聲好。

周白淵的眼淚來去都很迅速,開閘和關閉都操控自如,徐八遂還沒來得及分辨這眼淚是不是鱷魚的,理智就散了。

約莫一時辰後,徐八遂暈了。

他的意識飄飄乎到了識海裏頭,自覺地蜷在識海深處非禮勿視的殘魂七月正在畫圈圈,見了他,一股果然如此的意味。

“看吧,逞強吧,你多說幾句‘我沒事’,那蠢貨就恨不得多吞你幾回。”這位前世大佬攤攤手,“我遇上龍兒也是這樣。他當神君時身強體健,我那會都是敞開了辦的,等到他和我一塊成了魔,身體就不如在天上的好了。可他偏偏又不願讓我擔心,開始就不說,叫我折騰到說什麽都要往榻底下爬。後來他倒是告訴我身子骨真不如以前了,但我那會只以為是他不肯和我好,越想越氣,越氣越睡,曹得他叫苦不疊。”

殘魂七月吧啦吧啦起來:“不過闊別年歲二十載,雄性麽,害。”

這個害就很有靈性。

徐八遂還沒請教如今要怎麽示軟,意識就被招回軀殼了。一睜眼,周白淵那嗜血般的眼神便在頭頂上,惹得他一陣發抖。

周布偶伸手來貼徐野貓灼汗滾落的臉,靈力源源不斷地渡了進來,一副斯文敗類的虛僞模樣:“別躲,我幫你修行。”

随即哐嗤哐嗤,徐野貓感覺寒玉榻都要融化了:“不不不我不必修行了……可、可以了,我覺得可以了……”

但這回周布偶卻不聽話了。他不乖了。他想盡興。只想系鈴人給他解開一個牢牢捆綁在心魂上的囚鈴。

約莫兩個時辰後,徐八遂一邊受着周白淵靈力的引渡,一邊承着積攢了若幹年的情債,又暈了。

他的意識垂頭喪氣地飄進了識海深處,撸起袖子錘殘魂七月。

殘魂莫名其妙:“幹嘛打我?”

徐八遂哭喪着臉:“你們都什麽臭德行!快說,怎樣才能讓他歇下來?”

“射出的箭要是不中靶心,那還能怎麽收手。”殘魂枕着後腦勺睡覺,“等他靶心中夠就好了呗。這才剛入夜,慢慢來吧。”

“慢慢來?”徐八遂簡直要抓狂,“我特麽不行了!!”

“誰叫你這麽慣着他。”殘魂搖搖頭,“自己寵的,上房揭瓦就揭喽。”

說着徐八遂的意識又被逮回了軀殼,睜眼瞬間的第一反應就是我麻了,我枯了,我貧瘠了。

周布偶這回更過分,箍着徐野貓靠着榻前板坐着,務必令其正中靶心,着迷地不停親親抱抱。懷中豆腐白玉一般的野貓軟乎乎地喵嗚求饒,卻更觸發布偶心口的沸灼。

他托着徐貓兒後腦勺令他仰首,叫他看見夜裏南柯閣的穹頂。上頭的繩結一個個活過來了一般,此起彼伏地亮起,星星點點如垂挂着的螢火蟲。

“魔尊,你看,七千三百個繩結。”周白淵狠命地操辦徐貓貓,扣着貓的小爪爪輕聲道:“我教你怎麽打繩結,又該怎麽解開。你知道嗎,每一個繩結都錄了我當天的所歷,就等着你回來拆開重溫。”

說罷他便扣着徐八遂的手去解七千三百個繩結中的一個,徐八遂淚水潺潺地見到了那繩結裏的場景,開口第一句便是周白淵當時打結時的嗓音:“魔尊,今天是你沉睡的第三百零六天。”

徐八遂模糊地看到了彼時千瘡百孔的魔界,眼淚更加憋不住。

那記憶裏的周白淵站在廢墟裏頭:“這兒不是危房就是老房了,安全起見還是全拆為好。”

一旁的魔修應着好,彼時遠處有殘垣斷壁崩落,底下的小孩茫然不知躲避,那假魔尊身形一閃,剎那間就到了險地之下迅速地抱起了小孩,手背叫鋒利的碎瓦劃過,站定時滴滴答答灑落了血。

徐八遂看得心口一縮,身體也縮,攀着周白淵肩膀的手也抓緊了,惹得埋頭苦幹的布偶一陣激烈的反應,混亂地按壓住徐野貓的尾椎一陣抽風。

野貓猛地被撞回寒玉榻,現世感官帶來的反應滅頂,爪子蜷成了一個啾啾。

而那十九年前的記憶還在他眼前回放着,被救的小孩同他一般在哭泣,他現下抓着小黑花的蝴蝶骨,那小孩抓着他的肩頭衣服。

“主上,你受傷了主上嗚嗚嗚。”小孩哭得很是難過,“主上你的手有好大的口子,一定很疼對不對?”

那主上搖頭:“不疼。”

他放下小孩,蹲他眼前揉揉腦袋,渾渾噩噩的,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向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陌生孩童輕聲傾訴。

“主上只有這兒疼。”

徐八遂看着那記憶裏的人轉身,哆嗦着閉上眼,此時第一年不到,于他只是美夢中的第一天,那時他還在夢裏不亦樂乎地啃着石榴。

這回憶經不得細琢磨,他哆嗦着抱緊不知疼了多久的周棄犬,貼着他耳邊斷斷續續地輕哄:“不疼了,不疼了白淵……”

周白淵不知道他看的是哪一頁的記憶,終歸這輩子最愛聽的話便是徐八遂心疼他,于是熄了的東西又燒了起來,他狠力擁着這燒他的火也熄他的水再度不知輕重地運力。心疼他的野貓分明疲倦到眼淚都榨不出來,卻又因憐惜和心軟,再一次将自己奉入瘋癫的犬齒裏頭。

漫漫長夜漆黑無邊,那七千多個靈結照亮了彼此,周白淵瘋狂的渴未止,任由徐八遂如何以淚和水澆去也不能止。适時天光已大作,他睡得像一頭安分的小豬,通紅的胭脂印斑駁陸離地點綴在這裏那裏,兩股猶在細密地顫動。周白淵見了不覺虧心,甚至還慶幸能把魔尊辦出這克制不住的軀幹反應。因為如此,他才能清楚地确信徐八遂活着,徐八遂回來了。

心頭揮之不去的驚悸為此驅散了幾分,周白淵在枕前端詳了他許久,輕輕予他一個晨安吻,随即才萬般不舍地起身。

徐八遂回來了,他不會走的。

他安慰着自己,努力令自己變得正常一點,重新披上惡鬼袍準備出南柯閣去料理魔界的瑣事。

這既是給徐八遂休息的時間,也是逼自己恢複正常的試煉。他不能黏得太久,不能激烈地占他太久,不能一離了徐八遂就走不動道。

否則……久而久之,魔尊定要嫌棄他的。如今只是重逢的開頭,往後歲月漫長,他總不能靠着魔尊的心疼和感動維持以後的日子。

“不能叫他感覺到我瘋了。”

周白淵拍了拍自己的臉,竭力讓自己的視線離開徐八遂,咬着牙轉頭出南柯閣去。

冒出頭來的殘魂七月正巧看見了這一幕,毫不客氣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就一個白天的功夫,你丫的還能走出一個生離死別的氣勢,服了,比我還能作。”

它抽空去感知可憐的宿主的健康狀況,搖搖頭,用魂力給他舒緩了。

一邊治療,殘魂還一邊叽叽咕咕:“我以前還不如周白淵呢,龍兒每回過後的模樣都比你慘,可他哭歸哭,下回都還是讓着我。我看你啊,心也像龍兒一樣縱容。哦,差點忘了,你沒心。”

殘魂在他空空蕩蕩的心口繞一圈,嘆息不已:“你的心到底去了何處呢?”

它不解又惆悵地駐足,也不知才過了多久,南柯閣的門轟地被踹開了。

眼睛紅了的周白淵蹿進來,百米沖刺地飛到寒玉榻前,懷裏摘的新鮮果子紅彤彤地滾了滿地。他仔仔細細地把徐八遂從頭打量到腳,神情才安定了。

殘魂無語——這才過去多長的時間,這以徐八遂為猛藥的小瘋子就忍不住了。

這瘋症……果然是路漫漫其修遠兮。

徐八遂沉沉地睡着,日出而息,日未落就被捂醒了。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眼前又是周白淵專注的眼神。

他又迷糊又後怕地呆呆看着他,等了好一會沒後續,便軟糯地叫了一聲“小黑花”。剛張嘴,小黑花就喂給他一塊甜滋滋的果肉,徐八遂的意識才慢慢回籠。

“唔……好甜。”

“甜就好。”周白淵抱着臂彎裏更甜的白玉,看他緩慢但滿足地吃東西,心裏熱哄哄的。

徐八遂咽下那甜甜的果肉,咂咂嘴,好了傷疤忘了疼,眷戀地拱拱他:“這是什麽啊?”

“是我們魔界自己種的蘋果。今天出去看,果子正好熟了,我便迫不及待地摘來想給你嘗嘗。”周白淵把盛放在冰碗裏的果肉端給他看,低頭蹭着他鼻尖輕笑,“你從前就只知道吃石榴,連蘋果都不知道。好吃麽,夠甜麽?”

“好吃,特別甜。”徐八遂笑開,“再給我吃一口。”

周白淵叼着給他吃,又将他緊緊抱住。

“魔尊,吃了我給的蘋果,你人就得是我的了。第一口歲歲平安,第二口歲歲常相見。”

他再喂給徐八遂一塊蘋果,緊緊地依偎和貼着他:“往後,八遂歲歲入我懷。”

作者有話要說:野貓:大家平安夜快樂!今天和布偶打架,我輸了,輸得嗷嗷直嗚。

布偶:諸君平安夜快樂。今天和野貓切磋,我贏了,贏得不太盡興。

俺粥:天使們平安夜快樂!次蘋果!

冬至那天忘記在作話和小天使們道一句節日快樂,今天平安夜一塊補上qaq!祝大家都收到一個紅蘋果,次了蘋果後平安順遂,諸事順心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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