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吉爾!”遠坂冬又急又快地喊了一聲, 他再不出聲,吉爾伽美什就要把那只可憐的鴿子捏死了!

吉爾伽美什放松手指,那只受驚的鴿子扇了兩下翅膀, 掙脫桎梏,卻飛也不敢飛, 只敢站在一邊眼睜睜看着吉爾伽美什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一個金色的籠子兜頭罩下, 白鴿委委屈屈縮在籠子裏, 氣憤地啄了一口白蘭花。

遠坂冬看着吉爾伽美什安頓好鴿子,沒有殺害無辜生靈的意思,這才放下心, 但事實證明他放心的太早了, 吉爾伽美什向他走來的時候, 除了顯而易見的欲望,還帶着語言之間難以形容的怒氣。

糟糕了,他其實不想和吉爾伽美什打起來的。

遠坂冬腦海之中滑過這個念頭,然後這段短暫的清新就結束了,一股無能為力的憤怒帶着絕望席卷而來。

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裏的衆神在讨論對他和吉爾伽美什的懲罰。

衆神決定了吉爾伽美什的存活,和他的死亡。

遠坂冬瞋目切齒地對還在向他走來的吉爾伽美什喊道:“他們決定了!為什麽是我?”

吉爾伽美什腳步一頓,哪怕遠坂冬不想要發生接下來的事,他的反應也不應該這樣。

這一瞬,在漫天的星河之下, 遠坂冬和吉爾伽美什共同回到了恩奇都将死之前。

“恩奇都?”吉爾伽美什試探地喊道。

“別喊我!!”

遠坂冬狂亂的抓起床邊一切可以抓到的東西向吉爾伽美什扔去,“你與他們又有什麽區別?”

吉爾伽美什沒有躲,堅硬的金飾與他擦肩而過, 哐地一聲巨響, 砸碎了房間的玻璃, 然後咚地落在了花園的草地上。

他顧不上地上散落的玻璃,這一刻,什麽憤怒與欲望都消失殆盡,眼前的這一幕,仿佛在告訴他。

看,你做的努力毫無用處,神還是會從你的身邊奪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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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王走到遠坂冬身邊撈起他緊緊束縛在懷裏,如同千年之前一樣,但他無話可說,只能不停的呼喚摯友的名字,“恩奇都。”他喊了一聲,又覺得如今他恩奇都說恐怕沒用,應該喊,“遠坂冬!醒醒!”

璨金色的天之鎖從遠坂冬身側浮現而出,第一時間纏住吉爾伽美什的手腕,在他不可置信的神情裏,将人狠狠抛開。

吉爾伽美什站穩之後爆出一句粗話,天之鎖恢複了全部的力量,對神性的束縛達到了最高。

現在他和遠坂打起來,結果不好說。

而遠坂冬顯然陷入了一個臆想又狂亂的狀态,明明前一秒還将吉爾伽美什狠狠摔了出去,後一秒卻又溫柔下眉眼,輕聲呼喚道:“過來,我的朋友。”【注1】

寂靜,吉爾伽美什沒動,他看着坐在床沿的少年,此時的記憶與千年之前重合起來,他知道恩奇都,不、遠坂冬接下來要說什麽。

呼吸急促幾分,髒器上像是被挖出一個孔洞,無限的痛楚潮水一般撲來。

王者第一次對将要發生的事情産生了膽怯之情,哪怕只有一絲,也足夠他遲疑。

但他還是邁出腳步,朝着少年走去。

遠坂冬擡起一只手,仔細描摹吉爾伽美什的容顏。

指尖停留在那面龐上少許時間,而後撥弄了一下他耳垂上的金色耳飾,明明前一秒缱绻溫柔下一秒神色冰冷至極。

他像是沒看見吉爾伽美什這個人一般站起身來,越過他,對着半掩的門自言自語:“森林木門啊,你并不能思考判斷,此物與你無緣。”【注2】

吉爾伽美什垂下頭,沉默地聽着這一切,接下來的話他幾乎能夠背誦,但他還是要再聽一遍。

好似病人自虐地撥弄那根刺入體內的針頭,哪怕滲出血絲,手背青腫也在所不惜。

只因他喜愛針柄的顏色,吉爾伽美什又擡起頭,渴望地,貪婪地盯着那個背對他的身影。

遠坂冬又說:“我走了二百二十裏,精心挑選樹木,最終制成了你。你是我所造,我把你豎立在王的門前,既高又牢靠。”【注3】

“我把你建造,我讓你挺高,王使用你,王愛戴你,給予你生命與意識,而我也要将你撤離毀掉,當你頹倒腐爛,王不再将你修繕,他不使用你,而是将你疏遠,願他将你的名字抹去,将我的名字寫在眉心。”【注4】

吉爾伽美什說不清此刻內心是何種情感,千年前他聽這一句時候的悲恸竟在此刻更加強烈。

根本不會是恩奇都想的那樣,他不會将恩奇都忘記,也不會把恩奇都疏遠。

他永遠,不會放棄這個朋友。

千年前他在聽到這話的時候淚流滿面,但他現在不會了,他如今雖然悲恸但更加冷靜。

吉爾伽美什慢慢地靠近遠坂冬,然後輕聲說道:“我的朋友啊,你是一位英雄,是個卓越青年,一個有理智和判斷力的人,言談才會如此不凡。”【注5】

“我會懇求諸位大神,像他們乞求哀憐,我将找到太陽神,向她尋求救援,我将向衆神之父安努祈禱,為你制作替身,放在神的面前。”【注6】

“何必如此。”遠坂冬嗤笑一聲,吉爾伽美什不該對神明乞憐,而應當是比神明更勝一籌的存在。他漸漸從瘋狂的狀态冷靜下來,但還是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恩奇都,還将自己當做是恩奇都。

“神的成命與王的成命等同,一旦說出口,便不可收回,必須執行。”恩奇都轉向吉爾伽美什,他知道自己在變得虛弱,高燒侵蝕着他的軀體,瘟疫将害死他。

為什麽是我呢?你曾告訴我,我與你沒什麽不同,可是衆神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我去死亡,為什麽呢?難道你在騙我嗎?

他不可避免的胡思亂想,不可避免的怨恨起将他帶到吉爾伽美什面前的神妓來,“我詛咒沙姆哈特!”

他說出了幾乎要剜去王者心髒的狠戾話語。

“但願我的詛咒在你的身上立刻應驗!若不是你将我帶到吉爾伽美什身邊,讓我認識這個男人,我也就不會遭遇如今的一切,森林不會排斥我,狼群不會恐懼我,是你!”

遠坂冬憤恨地看向吉爾伽美什,目眦欲裂,那片眼尾的紅此時更加奪目了,可吉爾伽美什無心欣賞。

“害我失去原有的力量,讓我跌落如此境地!我寧願不要認識吉爾伽美什!”

“我詛咒你建立不了快樂的家庭,但願你不能将後代撫養,希望酒鬼将你的禮服弄髒,詛咒你展現魅力之地是一條硬板凳而不是床,但願你……唔……”【注7】

遠坂冬猛然睜大了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面容,成熟的王者已經不再會流淚,他只是深沉而又渴求的看着他,然後伸手拖住他的後腦,惡狠狠地加深了這個吻。

灼熱的氣息相互碰撞,吉爾伽美什好像要用這個吻證明他的存在似的,像是攻城略地的将軍,不放過一寸一毫可以占領的土地。

恩奇都每說一次後悔,他心中的憤怒與癌痛便增加一分,他開始痛恨自己的弱小,千年之前,他只能看着摯友哭泣,那麽千年之後的今天,他要讓恩奇都知道,結識他,絕不能後悔!

終于,等結束了這個吻,遠坂冬也有些清醒過來,但吉爾伽美什顯然還沉浸在記憶中走不出來。

“恩奇都,你何必将神妓詛咒?她給你吉爾伽美什這個朋友。”

吉爾伽美什居高臨下地看着遠坂冬,少年低垂着頭,身上的魔力蠢蠢欲動。王之財寶在身後展開,英雄王做好了與遠坂冬就地打架的準備。

然後他才說道:“如今,我,你的兄弟與朋友,愛你如同愛妻子,将把你放在大床上安息。”

遠坂冬震驚地擡起頭來,在腦袋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他看着因為王之財寶全開而逆光而站的王者,徹底清醒了過來。

不是,你朋友生死攸關的時刻,你告訴我你想幹什麽?

吉爾伽美什将他的神情一覽無餘,他好心情地勾起唇角,意識到友人的脾氣結束了。

但他仍然沒有将王之財寶關上,而是加重語氣重複道:“将把你放在榮耀之床安息,将與你分享王座,讓你坐在左側的座椅,将為你蓋上薄紗,像對待自己的新娘。”

遠坂冬終于意識到時自己想歪了,吉爾伽美什說的這一段是史詩當中恩奇都死後吉爾伽美什将他打扮成自己新娘的模樣。

吓一跳,還以為吉爾伽美什……

他為自己的臆想羞愧,但剛松一口氣,就身體一輕,整個人被吉爾伽美什抱起,然後輕輕放在床榻上。

不是,你幹什麽?你清醒一點!

“吉爾?英雄王?”遠坂冬喊了兩聲吉爾伽美什的名字,以為他也陷入幻境無法自拔,企圖讓他清醒過來。

但人永遠不可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剛狠狠剝開王者心底的傷口現在又想裝作無事發生?

吉爾伽美什在心底冷笑一聲,嗤道:哪裏有這樣的好事?

他舔了舔唇,少年青澀稚嫩的味道還留在唇齒之間。

嘗過之後難以忘卻,王之寶庫之中的瓊漿也絕沒有如此美味。

遠坂冬打了個激靈,他一狠心,舉起右手,“以令咒令之,吉爾伽美什,清醒過來。”

灼燒感從手背傳來,鮮紅的令咒随之消失,但吉爾伽美什行動照常,根本無事發生。

吉爾伽美什輕笑一聲,少年對他的敬仰和尊重不加掩飾,如果剛剛他用令咒命令他停下來,那麽還能奏效,可他實在太清醒了,不能再清醒了,這道令咒也是為他徒增力量而已。

遠坂冬咽了口唾沫,毫不猶豫地使用天之鎖。

“哦?我等了好久。”王者驟然展顏一笑,王之財寶中的寶具将天之鎖打偏了位置。

他決不能被天之鎖纏上,除非是想讓遠坂冬為所欲為。

“你在等我出手?”遠坂冬問道。

“當然,我等了好久,我們見面,當然要進行例行問候,恩奇都。”

王之財寶中的寶具毫不猶豫地射向遠坂冬,遠坂一擡手,王者財寶同樣在背後展開,寶具從王之財寶裏出來,有被他接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愉快!”吉爾伽美什猛然栖身而上,遠坂冬發現了他的意圖,而且,此人眼中閃爍的沸騰的欲望竟然沒有被戰鬥澆滅而是愈演愈烈。

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落于下風,就會被惡劣的王者壓在地上,來一次摯友之間的交流。

遠坂冬想到剛才那個拉回他甚至的吻,情不自經用手背蹭了蹭嘴角。

“哦?你對本王留下的東西不滿嗎?”

迅疾而又快速的攻擊襲來,那一柄長-槍直沖面門,吉爾伽美什招招殺機,竟然用出了全力。

遠坂冬接住那柄長-槍,因為慣性而後退一步,然後将長-槍在手中挽了一個槍花,槍尖燃起金色的火焰,對着吉爾伽美什的下盤掃去。

長-槍在室內有些逼仄,哄地一聲打斷了床柱,将吉爾伽美什的床鋪壓塌了。

遠坂冬将那柄長-槍向吉爾伽美什的面門投擲而去,絲毫沒有留手,因為他知道對方絕不會連這點攻擊都無法躲過。

王之財寶在耳側打開一門,吉爾伽美什一歪頭,那柄長-槍就擦着他的發絲掉進了王之寶庫。

“別恩奇都恩奇都地叫我。”

遠坂冬決定先讓他不要這麽武斷,萬一認錯人了怎麽辦。

“我們早在契約時互換真名,我想英雄王不至于記不住我的名字吧?”

“好的。”吉爾伽美什面對這樣的挑釁居然好脾氣的笑了笑,然後以一種極盡纏綿的語調,像是将人的名字含在嘴裏滾了幾圈,才對着少年呼喚道:“遠坂……冬。”

這種語調在這種場合竟然顯得毫不違和,遠坂冬打了個寒顫,酥麻感像是一條長蛇,順着腳踝攀岩而上,掠過脊椎,最後停留在腦袋裏。

這樣下去不行,再過一周就要選擇高中了,為了順利讀到大學,他必須和這個臭屁、自我、時不時圖謀不軌的王者争鬥一番。

而且,必須贏!

遠坂冬風一般掠過吉爾伽美什,從碎裂的窗戶跳進花園,然後仰頭對吉爾伽美什說道:“去無人的港口,讓我來……”

教你做人!

“——你喜歡在那邊?”吉爾伽美什打斷他的話,用暧昧的眼神将遠坂冬從上到下看了個便,然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說道:

“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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