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心慌意亂
“舟舟?”
書房清涼,四足獸青銅爐上空飄蕩淡薄熏香,萦萦缭繞,平添三分雅致風流。晝景一身薄衫,長發披肩,憂心忡忡看着出神發呆的少女,連番呼喊不應,她撚動指尖,嗓音輕柔,小心翼翼道:“舟舟,是有心事嗎?”
有心事的少女慢半拍反應過來,玉肌秀骨,一雙含了水煙的眸子無端顯出一分惶然脆弱,晝景心弦忽顫,放下手中的雕花竹筆。
“是累了嗎?要休息片刻嗎?”
彼時天色已暗,窗外細雨淋漓,兩扇窗子敞開,透着清新的泥土味飄來,憐舟急急收回脫缰的思緒,神色羞赧,她點點頭:“嗯……”
聲音軟軟的,晝景笑道:“不如我們來隔窗賞雨罷。”
說着她站起身,長身玉立,身姿秀氣如青山瘦竹,沒有尋常男子的雄壯偉岸,似江南柔軟溫和的流水,徐徐流過門前,繞過石階,就能不費吹灰地流進人的心坎,勾連出惹人回味的念想。憐舟看得失神。都說人心易變,她的心呢,也變了嗎?
屋檐雨珠細細密密串成一道道水簾,砸在地上,好比砸在憐舟心上。
一聲聲的叩問。
是不想離開嗎?
人心果然是易變的。曾幾何時,她巴不得早些脫離此處,拿了萬金,坐享豪宅,在浔陽城安身立命,為心底的理想抱負燃燒一生。憐舟粉嫩的唇微微抿起,眉頭蹙着,看着窗前清瘦挺直的背影。
阿景的頭發細軟烏黑,比女子的頭發養得還要精致。
阿景的手指纖長細嫩,握筆的姿勢最好看,有着令人心折的魅力。
阿景的學識,淵博如海,她只稍稍接觸,就忍不住泛舟而游,游了又游,流連忘返。憐舟的臉抑制不住地紅了。
她覺得自己很卑劣。
嘴上說着拒絕的話,心神卻忍不住為之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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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認的那段日子,她孤單寂寞,誤會阿景是斷袖,起了做「姐妹」的心思。
後來一番深談,她視阿景為知己。
再之後,她卸下了一切防備,漸漸的管不住自己的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荒唐地陷進錯亂的夢境,頻頻在夢裏與女兒身的阿景相遇、相會。
人心貪婪,眼前人待她越好,她越想占為己有。甚至放縱着,用自己卑劣的念頭,擁抱不屬于她的人。
她驀地羞愧。
淡粉的唇輕輕顫抖。
一股酸澀在心頭盤旋,她安靜地移步上前,站在晝景身側。
雨幕看久了迷人眼,晝景笑着側頭:“好了嗎?”
憐舟淺笑:“好了……”
重新回到書桌前,她執筆蘸墨,雪白的宣紙映出一筆尚算端正大字。
省……
自省的省……
晝景眸光微閃:“我來帶你。”
敏感的腰肢被虛虛攬住,憐舟背脊一僵,肌理細致溫暖的手不由分說地覆在她手背,肌膚相觸,眉心狠狠一跳,她下意識逃離。
“聽話,好好學。”
潮濕的氣息撲在耳畔,染紅了白嫩的耳尖。
憐舟心亂如麻,混亂的心緒朝着清晰的方向彙去,她輕咬唇瓣,心想:不怪她生出妄念,看啊,這人又在勾?引她了。
打破她的心防,公然恃美行兇。越在意他,他越糾纏不放,固執地要把她心湖攪亂,湖面翻騰不息才罷休。
人與人之間日久生情實乃常理,眼看這性命可托的情意慢慢變味,憐舟手背滾?燙,被虛攬着的柳腰寸寸肌膚恨不能繃直成一棰能敲出重響的戰鼓。
戰鼓擂擂,心慌意亂。
噗嗤……
一聲輕笑……
憐舟分不清是羞是惱,腦袋暈暈的:“你、你笑什麽?”
“沒什麽……”
她又是一副撩撥了人一派正經端莊的仙人模樣,好似她的心慌意亂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可悲的笑話,憐舟不知哪來的膽氣和委屈,不費力氣地掙開那只手:“不練了。煩!”
能把最好學的女孩子氣得冒雨從書房跑出去,可見晝家主的本事。
“這不是有脾氣嘛,都敢兇我了……”
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玩過頭的某人很快嘗到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
翌日,白鶴書院的侍童趕在學子下學前恰好将準備出門接夫人回家的家主堵在府門口。
“晝夫人說她近日住在書舍,不回來了。”
嚯!
白鶴書院,女院,書舍。
陽光充足,憐舟坐在窗前盯着一卷書顧自出神了有一會。要說她住在書舍不回府,最開心的莫過于任性驕縱迷戀某人的十七殿下。
為此憐舟在書舍歇下的第一晚,李十七罕見地沒找她的麻煩,大有盼着兩人和離,然後一頭和憐舟做挽手看花的好姐妹,一頭窮追猛打,做晝家名副其實的新夫人。
不知她昨夜未歸,阿景會如何想?憐舟撐着下巴嘆口氣,溫柔的眉眼隐約摻雜如雲煙般的惆悵。
且不說心尖盤桓的這份糾結複雜的情愫,是否代表了心動。
退一萬步來講,她是配不上晝景的。
十七殿下在書舍張口閉口都在談論她的景哥哥,在她的嘴裏,憐舟認識到了如山高如蒼穹遼闊悠遠的世家之主。
現下她的心亂得很,更顧不上去想,何以做摯友配得上,做心上人就配不上。
少女心思,猶如梅雨天的雨,時而細雨纏綿見好就收。時而像是天空漏了一角,嘩啦啦的,恨不能水漫浔陽城。
別的她想不通透,有一點卻是明白的。她不能再放任自己的心落在懸崖邊,風一吹就會跌落懸崖,摔得粉身碎骨。情情愛愛,權貴才玩得起的奢靡把戲。
她一介孤女,哪好意思忝着臉談情說愛?
又有什麽面目,來面對晝景的喜歡?
哪怕那喜歡是一朵花的分量,憐舟自個都說不清情愫裏有多少是來自夢境的錯亂迷離、多少是來自陪伴贊賞崇敬裏生出來的渴慕,哪敢挑剔晝景心血來潮說不清是真是假的心意?
無論哪點,她都是比不上的。
思慮如繭,繞了一匝又一匝。
“好你個憐舟,本公主和你說話,你竟敢走神?”
憐舟麻木地撇開臉:“我在聽……”
李十七眼睛明亮,緊盯着她,半晌她面上一樂:“本公主果然猜對了,你不過就是景哥哥拿來搪塞躲避《周律》的,景哥哥那般出塵脫俗之人,心裏想的從來都是山河美景,随心暢快,哪會突然冒出一個未婚妻,又突然愛得不可割舍?你不耐煩聽我說他……”
她語氣溫和,神色間帶了點神秘兮兮的小頑皮:“你們快和離罷,和離了本公主大大賞你,你要什麽,本公主給你什麽。”
憐舟低笑:“還有此等好處?”
“不錯!”
阿景果然是香饽饽。人人都饞他活色生香。
李十七說出口的每個字好比刀子劃在憐舟自卑猶豫的心,聲色不動地飽受煎熬。
如此,白駒過隙,又過三日。
不知從哪天起,憐舟在書院的日子好過不少,便是宋染都驚訝同窗們一反常态的随和,幾位殿下待憐舟也不再橫眉冷目。
今日更是活見鬼,方才她竟看到冷冰冷陰沉沉的十五殿下沖憐舟笑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下學的鐘聲回蕩在書院上空,宋染眼睜睜看着笑意吟吟的十七殿下蠻橫地擠占了她的位子,走在憐舟左側。乍眼看去,不知情的還以為哪來的姐妹情深。
“憐舟,我和你一同回書舍。”
憐舟不置可否。
走在回書舍的路上,李十七心情愉悅:“早先景哥哥寫信來警告我不準欺負你,我那時氣得要死,誰想到這才多久,你住在書舍不回,景哥哥也沒主動來尋,假意恩愛的戲碼露出破綻,景哥哥逢場作戲也是累了罷。你說他也真是的,不願娶妻父皇還真能将他流放邊疆?”
少女臉色泛白,因着連日來的憂愁苦惱,小臉消瘦,她暗道十七殿下天真,連她都能想明白的事,當朝公主卻缺乏其應有的敏銳。
沈院長乃大儒之女,至今未
婚,得到的懲罰不過是每年向姻緣司交納五百金。
人和人不同,男女有別。阿景為世家主,晝家乃世家之首,一言一行皆為世家表率。堆成山的功勳造就了晝家金光閃閃的招牌,越是功高才高,越得民心,陛下斷不肯坐視阿景蔑視皇權周律的行為。
在最不可能妥協的地方妥協了,才算誠意,才能使高坐在龍椅上的人放心。
看明白這些,方有了三月為期的契約。
婚後和離,算是皇家和晝家各退一步,成全了《周律》,堵了人言,給了陛下想要的忠心和顏面,縱使阿景真的與她和離,陛下也不會攔阻。
李十七為人沖動,腦子不好使,有句話卻說對了。
她正是擋在阿景身前的擋箭牌。
她擡起頭,無言地看向遠方,連李十七都看得出他們恩愛眷侶八成有假,不知坊間又是如何傳言了。
順水推舟離開也不是不好……
“和離罷,和離了本公主賜你萬金,你想要什麽得不到?景哥哥再怎麽說也是一個男人,我送你十個八個,花紅柳綠地放在後院,想想,那多養眼?”
養眼?
思緒被打斷,憐舟冷笑:這世上還有誰比得上晝景養眼?十個八個?男人?她才不稀罕!
她煩李十七煩得要死,偏偏李十七說出來的每句話都直戳她心口,憐舟俏臉染上一層薄怒,懶得理會,拔腿就走。
“哎?走什麽?我還沒說完呢!十個八個不行,二十八個也行啊!”
“二十八個不行,三十八個也行啊!”
李十七在後面氣得跺腳:“四十八個,不能再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李十七:快和離!要啥給啥!
憐舟:糟心。
可愛們,除夕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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