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委屈屈
“白貍……”憐舟揪着衣袖喃喃低語。
李十七面色擔憂地看着被鏡光籠罩的狐貍。
李十五抱臂在懷。
周圍寂靜……
半晌,光芒散去,鏡面活靈活現倒映狐貍的身影,青玉道長面對少女柔和了眼目:“不是妖。若是妖,光照之下,妖物會自動現形。”
此話說出來是為寬少女的心。人心渾濁,氣息純淨、靈魂深處充滿馨香的越來越少了。見之,歡喜。
青玉道長絲毫未掩飾對憐舟的由衷好感。
知道大狐貍不是妖,衆人提起的心放下。李十七拍着胸脯笑了起來:“皇姐,你這是鬧什麽?”
李十五沒工夫理她,一臉狐疑:“照妖鏡照不出狐妖本體,許是這妖物道行高深,道長不妨再試一次?”
青玉道長面不改色,耐心道:“貧道修道多年,一雙眼睛還算辨的清妖氣,此寵得天獨厚,在狐貍之中,品相也是舉世難尋,殿下懷疑它是妖物不是沒道理。只是……”
他慢條斯理:“照妖鏡不會騙人。”
言下之意便是殿下莫要胡鬧了。
“道長此行下山攜帶法器衆多,不如挨個試一試?”李十五躍躍欲試:“我就不信,玄門正宗道法還逼不出一只狡猾大妖!”
憐舟心憂白貍受害,聽到這會早就忍無可忍:“殿下篤定白貍是妖,無非白貍無意驚擾到了殿下,我代白貍向殿下賠禮。公主殿下乃天家貴胄,何苦要和一只狐貍過不去?”
“這有你說話的份?”李十五面容陰沉,薄唇輕啓:“道長,且再一試。”
“十五皇姐心性未免太小了,這狐貍屢次不給本公主面子我都沒碰它一根毫毛,啧!咱們皇家的氣度全被你丢盡了。”李十七手拈蘭花指,為找到機會落井下石感到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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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心裏她也不願見狐貍受傷,玄門正宗的法器一次就罷了,次數多了哪是一只狐貍受得了的?李十五以勢壓人想一試再試,八成打着「哪怕狐貍不是妖也要折騰死它」的狠辣心思。
李十五再次道:“道長,請。”
沈端面色如霜:“十五殿下,夠了。”
“沈院長,這是我與道長之間的事。煩請道長一試。”
受過一次鏡光照耀,大狐貍虛弱地趴在地上,蔫蔫的,精神萎靡。憐舟心疼地眼尾泛紅:“殿下何必趕盡殺絕?它不過是一只狐貍……”
“不!它是妖物!”李十五聲嘶力竭地反駁。
偏執如火,愈演愈烈。
青玉道長騎虎難下,忍住責怪小輩的沖動,摘下腰間捉妖壺,免得旁人一知半解,他道:“此壺兩用,一為捉妖,二為鑒妖,壺內一滴靈液,可逼世上任何妖物顯出原形。”
他不敢看少女隐隐透着乞求的目光,好在随身攜帶固魂丹,不慎傷了白狐,也能做出彌補,保得它性命無礙。
憐舟屏住呼吸,緊張地指尖寒涼,沈端上前站在她身側,柔聲勸慰:“相信道長,白貍會沒事的。”
少女恍若未聞。
晝景倦倦擡頭,映入眼簾的便是沈端親密呵護的姿态,渾身長毛豎起,血液激蕩——
道法催動,一滴冰涼徹骨的靈液濺落眉心,她忍不住蜷縮身子将四肢包裹,毛發瞬息蒙了層層淺霜,該死的李十五,讨人厭的玄天觀……
李十五興奮的聲音傳來:“看!它馬上要現出原形了!”
憐舟上前一步。
“你做什麽!你想護着妖物不成?”
李十五攔在她面前,被少女驟然冷厲的眼神看得一驚。
“讓開!”
一向溫和的舟舟姑娘推開擋在身前的十五殿下,态度決然地将凍得顫栗不已的狐貍抱起。
寒氣侵身,沒等在骨縫流竄,被一股力道推開。
晝景不肯要她抱。
嗚咽着,身子縮成球,冷冷盯着始作俑者。
“靈狐……”道人嘆為觀止:此狐有靈,遇上十五殿下,應是命中有此一劫。
“妖物,你還不現出原形!”李十五厲聲一喝。
漂亮的大狐貍隐忍顫抖,長毛簌簌。身形既沒有暴漲,面貌也沒有一絲絲改變。落在道人眼裏竟是周身被靈氣浸滿,浩然清明,尋不見一絲妖氣。
他不願再妥協,擲地有聲:“殿下,此狐有靈,非妖。”
“怎麽可能?不如道長再試——”
“殿下适可而止!”
青玉重重拂袖,扭頭不去看李十五怒極面容,上前兩步俯身道出一枚火紅色丹藥,喂到狐貍嘴邊:“吃罷……”
晝景凍得心肝都在發顫,暗想:她生來體質特殊,是族裏不折不扣的廢物狐貍,體內沒有妖靈,何來妖氣?
也因了這份特殊,得以擁有人形、狐形兩種完美形态。
若她不肯,世上一切道法都不足以逼她現形。
先前蒙蔽了頂級鑒妖師的宋霁,此次換了玄天觀道人來,結果依舊不會發生改變。
固魂丹喂至嘴邊,晝景心裏記仇,賭氣別開臉——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你以為是舟舟姑娘?
“請問道長,這是何物?”看出他不會再對白貍出手,憐舟小聲問道。
“此乃固魂丹,療傷固魂所用。”青玉一臉愧疚:“此狐有靈,當是覺醒靈智,它惱我害它受苦,不肯接下我的補償。姑娘既是靈狐之主,子時之前切記要哄它服下丹藥,切記切記。”
“道長——”
“十五殿下,夠了。”
今遭無端累得天生地養的靈狐受道法之苦,實屬罪過。
不願理會皇室中人的無理取鬧,道人出了書院,一路乘風返回玄天觀。
遠遠的,卻見青葉師兄捧着漆黑命盤等在道觀門前,見了他連忙迎上來,面色凝重:“青玉師弟,你今日有禍,不宜下山。”
剛回山的青玉道長:“……”
修道之人最怕命裏忽如其來的波瀾跌宕,他小心問道:“不知師兄可知,禍應在何處、何事、從何而起?”
“啊……”青葉道長手捧命盤,茫然撓頭:“你一下子問我許多,我怎曉得?”
意識到方才的話有多不靠譜,他面上正經三分:“師弟,你今日去往何地,做了什麽?”
青玉面色微變,事無巨細将書院之事倒空,語畢,他心生荒誕:“總不會……是因着欺負了一只小狐罷?”
青葉沉默,半晌幽幽道:“說不好……”
趁少女轉身背水之際,晝景翻出窗子,提前溜回府,面色慘白,唇無血色。
“怎麽弄成這副樣子?誰傷了你!?”婦人一臉驚怒,忙不疊攙扶她去往四季溫熱的「洗心池」。
霜白的身子沒入熱池,晝景唇邊溢開一抹寒涼之氣,固魂丹藥效從心口漫開,她有氣無力地開口:“李十五發瘋請玄天觀青玉道長來收妖,被法器光輝所傷。”
收妖?
縱使是妖,天地之大誰又能真正收了阿景?
婦人冷笑:“這筆賬咱們記下了。”
當然要記下,狐貍哪有不記仇的?
晝景眉眼疲憊:“花姨與繁木道人有舊,且不說玄天觀如何,李十五此人留不得了,她今日在書院欺負舟舟,着實可恨。我記得鄰國使臣半月前抵達帝都,大有求兩國聯姻之意……”
話音未落,她眸子閉合,靠着溫暖玉璧昏昏睡去。
“白貍?白貍你去哪了,快出來。”
“白貍……”
少女一聲聲呼喊漸漸飄遠,李十七坐在書舍前的秋千架,神情複雜。
傍晚鬧得那出憐舟和十五皇姐徹底撕破了臉,眼下飽受虐待的大狐貍丢了,李十七自個也是急的,可她死要面子,不肯親自去尋,只能找了崔知等人幫忙找狐貍。
偌大的書院,遍尋不到大狐貍的蹤影,夜色降臨,李十七看着失了魂的少女,說不出一句嘲諷的話。
譬如“你這個笨蛋,還有心情關心狐貍,李十五這會定是在想你怎麽死呢!”她松開環在胸前的手臂:“你今晚不回家嗎?”
憐舟小聲嘆了口氣:“回……”
唯一慶幸的是,道長給的固魂丹她哄着勸着要白貍服下,要不然此刻找不到狐貍,哪還能保持淡然。她想,白貍定是埋怨她了。怨她沒能護好它,眼睜睜看它受折磨。
白貍是她生命裏出現的驚喜,沒人能抗拒驚喜的到來。也沒人願意坦然接受驚喜的離開。
人心都是肉長的。白貍屢次護她,而她自诩為飼主,卻……
她眸子低垂,進入書舍收拾好書袋。
李十七忽地喊住她。
“雖然我巴不得你早點從我眼前消失,但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小心十五皇姐。”
“多謝……”
憋了半天的話從嗓子眼冒出來,不是多難受,反而比方才舒坦不少。
稍頃,李十七一巴掌拍在腦門,後悔不疊:“管她死活,多事!”
可萬一人真被李十五弄死,景哥哥不得留個「克妻」污名?
就當是為了景哥哥。
下了秋千架,她嘴裏罵罵咧咧:“該死的沈端,不讓本公主回宮就寝,偏要守這勞什子刻板院規,不知變通沈自潔,大冰塊、讨厭鬼,早晚教你領教本公主厲害!”
車夫守在書院門前已有小半個時辰,總算接回夫人,卻見夫人面上似有心事,遂老老實實駕車,不敢多言。
車廂內,憐舟心裏小算盤打得啪啪響。
她簡直讨厭死李十五了。
今夜就寝前,或許她可以試着吹一吹阿景的「枕頭風」。
枕頭風三字從心湖躍出,臉頰染上薄紅。
想到晝景,她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了。
“天都黑了,憐舟怎的還沒回來?”婦人看了眼天色,回頭問道。
晝景指尖剝着葡萄皮,浸泡熱池,短短的睡了一覺,固魂丹藥效完全在身體化開,臉色比之前好了許多,起碼若是憐舟在此,絕不會想到她回府時的落魄凄慘。
被婦人問話,她心虛道:“我走得倉促,偷跑回來的,她找不我應該是着急了。”
“你呀,就知道欺負她。”
晝景吐出葡萄籽:“我欺負她,我也護着她呀。”
這話誠然不假,狐族對待心上人,除了掠奪占有,還有瘋狂的守護,能讓一只狐妖獻上真心,是很幸福的事。
“回禀家主,夫人回來了。”
“回來了?”晝景長身而起,快步往門前迎接。
“阿景!”
僅僅是一日未見,再見到她,憐舟沒來由的被濃濃的委屈擊中,李十五的無禮刁難,白貍無辜受過,一樁樁一件件使得少女在見到親近的人時,驀然紅了眼眶。
“怎麽了?”晝景語氣低柔:“出了何事,和我細細說,不怕,沒人能欺負你,我給你撐腰。”
憐舟想象不到自己還會有和人撒嬌的一天,可事情就這樣自然而然發生了。
她啞聲道:“我不喜十五殿下,她欺負我也就罷了,連我養的狐貍都不放過。你不知道,她有多過分。”
晝景含笑看她,心道:我的傻姑娘,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無妨……”她低頭與之耳語。
飄着香草味的清新氣息撲在少女白皙粉嫩悄然泛紅的小耳朵:“她欺負你,我幫你欺負回去,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獻上!早起的可愛有糖吃,今天心情好,日萬!晚上會有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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