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身熱與心熱

天還沒亮,躺在床榻上的人擰眉低吟。

憐舟半睡半醒聽到有人輕喊自己的名,輾轉睜開眼,那道聲音越發清晰了,側耳去聽,果然是阿景在喊她。

“舟舟,舟舟……”

憐舟掀了錦被快速起身,修長的細腿幾步來到榻前,素指挑開紗帳,美人雙目閉阖,被衾被踢到床腳,衣領敞開,眼尾染了抹鮮麗紅暈,額頭生汗:“舟舟,熱……”

“阿景?”

香汗淋漓……

憐舟杵在那,被眼前活?色生香的一幕直沖心房,看得喉舌微燥。穩住心神,她俯下?身,捏了雪白衣袖為她擦拭身體裏浸出來的水?漬。

膚如玉脂,汗珠凝在肌膚散發一股旖?旎香氣,竟比釀了幾百年的醇酒還要醉人。

“阿景、阿景你怎麽了?”

“熱,舟舟……”

她睡得昏沉,問起來便是喊熱,裏衣領子扯得七零八落,小片玉雪肌膚暴露在少女眼簾,惹得她氣息微?喘,猶豫一二,手背貼在對方臉頰,滾?燙。

心一驚。

指尖搭在她脈搏,凝神細診,不像是發了高熱。她跟着魚水鎮的老婆婆學了兩年醫術,基本的脈象還是會看的。

憐舟躊躇愣在那,反應過來慌忙折身倒了夜裏涼透的冷茶:“阿景,來喝杯茶。”

見多了這人漫不經心亦或強勢的姿态,乍然被她脆弱的模樣攪得心亂。

茶水沾唇,晝景下意識抿了抿,乖巧着小口滿飲。憐舟将白玉杯随手放在一旁,服侍着人躺下,這才想起掏出帕子為她擦拭身體裏漫出來的熱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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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昨日一場雨沖刷浔陽,空氣裏帶着涼爽,天眼看着越來越冷,阿景無端至此,憐舟總覺心裏不妥,悉心伺候榻前。

面上熱度退去,額頭也不再一味冒汗,擔心她冷着,憐舟深吸一口氣,方才緩緩落下的心再次提起來,如弦緊繃。

純白色裏衣半遮半掩,萬種風情沿着衣領處蔓延,深擊靈魂的色?相豔絕,她的指微顫。

松松垮垮的衣帶被規矩束好,衣領交疊,生生疊出禁欲出塵的味道,憐舟俏臉通紅,一個輕柔的吻落在晝景美人尖。

很香……

絕佳豔?骨裏揉碎了姿色風情,又純又清的香。

香氣撲鼻,偏能掀起世人無法抵擋的情?熱。少女頸線優雅漂亮,喉嚨卻是微動,她眸子如水,指腹撚磨在心上人的下颌,怎是一個柔情百般能訴盡的?

錦被覆上了挑戰人理智心弦的完美,憐舟憂她思她,不肯再睡,唯恐晝景需要她時她不在,徒徒惹得她失望。她坐在圓木凳,眉目收斂了那份癡纏,纖纖玉手流連在美人柔軟清香的發。

她喜歡阿景。

不知情從何起,但伴随着生命的終結,她心裏都會存着這人。這是憐舟篤信的。

她很死心眼,說白了一顆心不願放在兩個人身上。情愛磨人,會朝思暮想,會患得患失,除了晝景,她是絕不肯在其他人那兒受這份甜蜜苦楚了。

阿景在,她的情意就只給她,阿景不在,她的人她的情也只會是她的。想到阿景有天會不在,心口一疼,她臉色頓變,手拍額頭:阿景怎麽會不在?這般得了上天眷愛的玉人,定會福壽安康。哪怕她身骨歸于塵土,阿景還是會在的。

她笑了笑,一手托腮,癡癡看着榻上漸漸熟睡的某人。

沒再聽她喊熱,沒見她蹙眉流出柔弱情态,憐舟唇邊笑意漸深,美色催心折,昏昏然的癡迷陪伴中,她軟軟趴在床沿,手牽着晝景的手,羞澀難當。

天色轉明,晝景一覺醒來唇舌幹燥,渴得厲害,像是體內曾起了一把不知名的火,燒得她五髒六腑都冒着煙。躺在被衾眨眨眼,指尖輕動,溫軟。

“舟舟?”

伏在床沿的少女緩緩醒轉,雙眸失神,直到晝景壞笑着捏她指尖,茫然散去,她「嗯」了聲,沒舍得掙脫她,柔聲道:“好點了嗎?”

“怎麽這麽問?”睜眼醒來看見她,晝景就忍不住想調戲她的欲?望,鳳眸潋滟:“舟舟,你想上我的榻,不用這麽迂回委屈的。現在就可以,來嗎?”

她作勢欲掀開錦被迎人來,憐舟耳朵紅紅,咬牙羞惱地掙開她:“誰想上——”後面的話她委實吐不出來,轉身去倒茶。

不同于喂給晝景的那盞涼茶,茶是她半個時辰前特意沏好的,溫在小紅爐,此刻喝來溫度正好。

瞧她腰肢婀娜輕轉,晝景坐起身伸了懶腰,喉嚨不經意發出一聲婉轉低吟,憐舟沏茶的手一抖,嗔怪瞪她:一天天的,有沒有消停?

晝景沖她揚眉燦笑,燦若春華。

根本沒法生氣嘛。憐舟垂了垂眸,第一次無比深刻地懊惱自己沉迷女?色,不可自拔。

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俗人。她不知多少次的想。

端茶到床榻前,她問:“你什麽都忘了?”

“忘了什麽?”晝景不明所以。

憐舟聽了微微皺眉,那樣子的阿景看起來好讓人擔憂。她将此事簡單提起,晝景恍然大悟:“怪不得醒來喉嚨沙啞,累得舟舟照顧我了。”

“此乃小事,不足挂齒。”照顧你也是我想做的事啊。

她頓了頓:“不需要看大夫嗎?此事很不尋常,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汗流浃背,你那樣子,像是在火爐裏烤。”

烤得一身媚?骨都收不住了。

她觑了某人一眼,含羞低頭。

晝景沉吟半晌:“許是夢魇了罷,用不着看大夫。此事我會和花姨說的。她懂得多,比一群庸醫厲害多了。”

“你真将此事放在心上才好。”憐舟恐她諱疾忌醫,抿了抿唇,鮮花般嬌嫩的唇張張合合:“莫要讓我擔心。”

她不願見晝景有一絲一毫的不妥。

被喜歡的人鄭重其事地叮囑,晝景不知怎的,忽地明白過來世人為何心心念念着娶妻,不由莞爾:“不令你擔心。我記下了……”

她長眉彎彎,輕聲誘?惑:“舟舟,過來,讓本家主抱抱。”

溫柔蠱惑,憐舟頗為意動,然視線放在晝景單薄錦繡裏衣,思及自己同樣一身裏衣,兩人衣衫不整于床榻相擁……

她心一跳:“你快起來罷。”

“哎呀,舟舟,我胸口好疼……”年輕使壞的家主說倒就倒,吓壞了本就擔心她的憐舟。

疾步上前:“怎麽突然疼了?我去請——”

腰肢被牢牢圈住。

晝景貪婪埋在她頸側吸了一口女兒香:“舟舟不抱我,心口疼。”

憐舟羞臊得厲害,推她:“你放開我……”

軟綿綿的。可愛極了。家主薄唇壓笑:“別推了,再推,親你。”

什麽人啊!

“好舟舟,陪我一會。醒來看見你,我是真歡喜。”也克制不住想疼你。

她眸子幽深,親昵地用臉頰輕蹭少女嫩白溫暖的肌膚:“我喜歡舟舟,和舟舟在一起天地都變得有趣,我喜歡和你沉?淪,因為你的存在,情愛那麽無聊的事也令我沉迷。

舟舟是我心頭烈火,整日整夜燒得我怡然自得。舟舟是春日生發的青草,清新細嫩,柔軟堅韌,蒼穹之大,景色萬千,我也只想躺在你身上……”

“別、別說了……”

少女氣息不穩,隔着薄衣,連綿的起伏激烈觸碰晝景的心。她笑得妩媚:“舟舟,阿景喜歡你。”

胸?房炸開悸?動的煙火,憐舟軟手軟腳被她抱着,又羞又氣,被逼狠了,喉嚨帶起細微哭腔:“你、你故意的!”

故意和她說這些話,明知她、她喜歡聽。

憐舟郁悶地想:我還是被壞阿景帶壞了。

“不要再說了……”

“為何?你明明喜歡聽。”晝景笑得牙不見眼:“舟舟好學的樣子很迷人,躺在我懷裏口是心非的樣子也迷人。喜歡一個人,想和她在一起,那務必

也是要喜歡占有她的身心。道貌岸然的人太多了,我就不一樣。本家主喜歡你,想要你,想霸占你的一生,現在想,以後也不會變。”

“現在、現在不準想!”

“哦……”她規規矩矩圈着少女那把楊柳細腰,倏爾挑眉,眉眼綻開無限撩人情致:“那舟舟想要我嗎?”

铮——

緊繃的弦,斷了。

憐舟呆然地看着她,一晃,晝景笑倒在她身上:“舟舟,怎麽辦,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她笑得樂不可支,眼尾泛了淚意,憐舟在一片羞窘裏回過神來,索性由她去抱,慢慢的,竟也跟着笑了起來。

越來越喜歡我,那是好事啊。

我不介意的。

清晨,晝景給了她最火?熱真誠的情話,憐舟帶着滿耳朵情話進入書院,心是雀躍的。

一簇簇小火苗冉冉升起照亮她心腔,倒映出晝景的臉。

十七殿下今日沒來,據說當街打人扭傷了腰,真真假假,憐舟在沈院長和夫子抑揚頓挫的教學中度過。

身邊議論李十七的人不少,各種言論,有的有譜,有的沒譜,以至于見了來接她的晝景,有心想纏着她多說話,憐舟愛極了她侃侃而談的自信容顏。

“十七殿下啊。”晝景屈起纖細的指敲了敲腦殼,對上少女滿懷期待的眼,她不安分地撈過她的手,仿佛不握着那蔥白玉手不會說話。

礙于她情話說得過分誘?人漂亮,憐舟在惱她的時候,也格外遷就。

白皙的手指暧?昧交錯,晝景靠在軟枕慢悠悠道:“李十七和崔家的嫡公子打了一架,崔遠生得人高馬大,很不符合世家兒郎身形飄逸的标準,是以坊間傳言崔遠是外面撿來的。李十七嘴賤……”她笑了笑。

憐舟看着她映了笑意的美眸,暗暗吃味——她不喜歡阿景說起旁的女子笑得這般溫柔漂亮。

可阿景即便不笑也是漂亮的。

她陷入糾結。

醋吃了一半,糊裏糊塗不知該怎麽吃下去。

“李十七說:崔遠,你該不會是崔大人長得最醜的時候酒醉生出來的罷?”

又是最醜,又是酒醉。憐舟扶額,十七殿下招人讨厭的本事簡直大周一絕。

“你可以想象崔遠聽了這話是何感想,平素人們議論起世家之事,說到他總會意味不明地發出一聲鄙夷的笑,李十一不一樣。李十七直接說:你生得太醜了,肯定是你爹最醜的時候一不留神留下的倒黴種……”

說到「倒黴種」,臉皮薄的少女羞嗔睨她一眼:“不要和李十七學壞。”

不要污了甜美的唇舌。

晝景手指插?進她指縫:“舟舟,我發現……”她湊過來趴在少女肩膀,挨着她耳朵說道:“我發現你真愛管着我。”

憐舟「無情地」推開她:“我還沒聽夠,接下來呢?”

“啧……”晝景閉了嘴:“沒了……”

看她一個人別別扭扭、想問忍着不問的樣子,晝景喜歡的不得了,勾了她小拇指,繼續道:“崔遠的心情是複雜的,一則有人肯承認他是他爹的種他很激動,二則嘛,李十七說話太氣人了。

一來二去,對上李十七不服輸愛挑事的性子,場面怎一個熱鬧?當朝崔大人嫡公子,當朝十七公主殿下,李十七鞭子揮起,勁使得大了,流年不利閃了腰……”

她又忍不住笑,笑得風流蔫壞:“那畫面,太有趣了!”

憐舟還在想阿景極喜歡逗弄她,她不願她說什麽她偏要說。神仙般的美人斯斯文文吐着不斯文的字眼,沒來由的人也變得壞了。壞得想離她遠點,免得再被逗弄了那顆經不得撩撥的少女心。

眼下她又道“有趣”,憐舟藏着心底的小情緒,眉眼溫婉:“怎麽知道的那般清楚?”

“我就在當場啊。瞥了一眼。”

一眼瞥到的事情真不少。

“難怪端姐姐下了學急匆匆離開,應是進宮探望殿下了罷。“身為白鶴書院女院院長、三位殿下的先生,沈端想進宮當然不會有人阻攔。

她挑開簾子看了眼天色:“不過再到半個時辰宮裏就要落鎖了,端姐姐呆不了多久,訓教的話說不了幾句,不然,十七殿下肯定要被她煩……”

回眸,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她一顫。

晝景捏着她指尖,笑問:“端姐姐?”

沈端這是想和她搶人嗎?!

“是啊,沈院長要我私下裏喊她端姐姐,她年長我六歲,我喊她一聲姐姐,不為過。”憐舟小聲道:“你捏疼我了。”

晝景松開手,轉而用把玩少女指節的手撫弄腰間玉帶,憐舟被她這一動作弄得心癢癢的,之前因「誇贊李十七有趣」而起的困惱眨眼消失無蹤。

她若有所思,語調纏綿:“阿景,我喊沈院長端姐姐,你是不是吃醋了?”

“啧。沈端,也值當我吃醋?她有本家主長得好看嗎?”

這倒是沒有。

憐舟欣賞她明顯鬧情緒的神态,輕言慢語:“我與沈院長,乃師生情誼、姐妹之交。”

晝景不停壓抑骨子裏冒出的煩躁,微垂的眸子隐隐暗色流轉,她意味不明的輕哼:“和我呢?”她自問自答,擡眸,笑容邪肆:“床榻之交麽?”

“你——”

憐舟氣結……

原本醞釀好的哄人的話被堵回去,她臉色冷下來,面沉如霜。

“你怎能如此羞辱我?”等了好半晌沒等來一句軟話,她眼眶微紅。

狐妖陰暗的天性在血液裏叫嚣,自私的占有欲摧毀了她向來的從容,晝景難受地悶吭一聲,無助地攀上少女微冷的指節:“你是我的……”

倔強、執迷、隐晦深藏的瘋狂。

上天賦予了妖族天生的強大、綿延的壽數,同樣也剝奪了他們對自身情愛的細膩感知,與常人比起,永遠慢上一步。

在意心起,心動那一刻,天性被激發,依着本能的占有守護,也會依着本能傷害、掠奪。

她眼睛泛紅,欲?望翻湧,憐舟在她隐忍按捺的目光裏軟下心腸:“我喜歡阿景,可阿景依然要敬重我。”

适時的情趣能增添情愛的熱,超越底線的放縱無禮只會令她無法容忍包容。

情到深處,阿景可以待她放肆,唯獨不能輕慢、不能羞辱。

愛是兩情相悅、彼此尊重、甘願付出的美事。

“我不喜歡沈院長,我喜歡你,你不用擔心我被誰拐跑了。”她羞于坦白,直覺卻告訴她這話不能不說。

如她所料,晝景眼裏躁?意消退,慢慢閃爍出清明。

阿景,很奇怪。

細心的少女溫柔撫摸心上人的脊背,将這一細節小心壓在心底。只等哪天翻出來,抽絲剝繭,理出一個頭緒。

哪怕是吃醋,這反應也太大了。

大得吓人……

難受的滋味如潮水隐沒,晝景慢慢慵懶地轉動眸子:“我言語冒犯了舟舟,準許舟舟罰我。”

“好啊,那就罰你今晚多吃一碗飯。”

“半碗不行嗎?”

“除非你想要我繼續生氣。”

多吃碗飯的後果,便是星光下,少女去往浴室沐浴的當口,晝景撐得在庭院亂逛。

“舟舟好狠的心,半碗都不行,非要一碗。花姨,還有沒有消食丸?”

自她長大成人,婦人少見她如兒時受挫的小模樣,樂得多看一會,笑:“沒有了,有那東西也不能多吃。身子受不了。”

她垂着腦袋,話音一轉:“白日我冒犯了舟舟,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我控制不住。”

婦人慈愛看她:“沒關系的,待你們有了夫妻之實,會好的。”

妖就是這樣,有着比人更強烈坦誠的欲?望,占有、愛慕。人之本欲,聖賢講究克制,妖對此嗤之以鼻。

是妖也就罷了,偏偏晝景還是行事單憑己心

的人。

妖性、人性,交織成網,喜歡深一分,掠奪之意強一分,恨不能水?乳?交融解了這沸騰的火。

得到了,才安心。

抱着心上人将熾熱的心意融入每一寸肌膚,能給動?心的妖物最大的安全感、歸屬感。狐妖更甚……

“阿景,慢慢來,不要急。”

晝景無瑕的面容在月光下美得如仙似幻,婦人不知何時走開,入了密室翻閱古籍鑽研某人無緣無故體熱之事。

“還撐嗎?”少女翩翩而來,空氣氤氲着熟悉的淡香,“回房,我替你揉揉如何?”

晝景眼睛一亮。

憐舟羞澀,咬唇:“不能胡思亂想。”

“我沒胡思亂想。是舟舟在亂想。”

不想和她在這事上争論,憐舟牽了她的衣袖領人進了內室。

晝景忽然道:“舟舟,天氣轉涼,你還要睡在地上嗎?”

“嗯……”

“會生病的……”

“病了阿景會管我的,對嗎?”

“這是當然。”

被她溫暖的掌心輕撫肚皮,晝景舒服地狐貍尾巴險些冒出來,她打了個哆嗦,憐舟手上一頓:“怎麽了,冷?”

“不冷……”她喃喃道:“心熱……”

作者有話要說:肥章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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