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閉關

展長生當他折返是為取隐身腰帶,心念甫動,便将那繡紋華美的銀色腰帶取在手中。

遞給許文禮時,展長生尤不死心,又道:“阿禮,樂安若見不到你,定然傷心。”

許文禮一語不發,卻不肯接那腰帶,只板起臉,一把拽回被割斷的半截衣袖。

展長生心頭一動,不覺嘴角微勾,只安然看那青年擡高手臂,将半截衣袖靠近斷口處。

那寶衣一陣銀青光芒閃爍,斷裂處絲線細密伸展,接駁,不過幾息功夫,便恢複如初,不留絲毫裂縫。

待衣衫恢複,許文禮卻瞥到展長生嘴角微揚,頓時怒道:“你笑什麽!”

展長生忙斂了笑容,正色道:“阿禮,我有緊要事問你。”

許文禮全無半點笑容,略一點頭,“我也有緊要事同你講,帶路罷。”

随即便自然而然,跟随在展龍與展長生身後,施施然邁入石屋結界之中。

那結界內花草葳蕤,玉液靈花同融陽草彼此呼應,一派欣欣向榮。許文禮雖然貌似心事重重,卻仍是被這眼前美景吸引,不覺有些微失神。

展長生便放緩步伐,拉住展龍手臂悄聲問他:“師兄,莫非你料定了許文禮将取而複返不成?”

展龍有劍域屏障,并不擔憂被許文禮偷聽了去,只沉聲道:“來世之刃不過半枚,哪裏算得出這些微末小事。”

展長生一愣,又問道:“既然不曾預料,為何要計數?”

展龍道:“那小子既然叫你不痛快,若是數到一百還不肯回頭,我就去宰了他。”

展長生終究做多了凡人,此時此刻,下意識便擡手捂住展龍的嘴。

展龍卻誤以為他要投懷送抱,只握住展長生手掌,垂首在他掌心中落下一吻。

正是無巧不成書,許文禮也在此時轉身道:“那融陽草……”

如此那師兄弟一個吻手心,一個仰望的情景,便盡落入許文禮眼中。

他略頓了頓,方才淡定如常開口道:“你師兄弟要親熱,待我三言兩語說完走了不遲,何必這般猴急?”

展長生只覺手心灼熱柔軟,耳根亦是騰起一股烈火般燒紅滾燙,急忙抽回手,卻不知如何答他。

反倒展龍若無其事,停下腳步,負手而立道:“既然知道,就長話短說,莫要擾人安寧。”

許文禮暗暗咬牙,卻不敢反駁,只哼一聲,轉過身去。展長生擡眼仰望展龍,見師兄颔首,便急忙趕上兩步,引他入了石屋。

二人分別落座,許文禮便開門見山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條小靈蛇,你那融陽草送我些。”

展長生自然滿口答應,又笑道:“阿禮,你肯回轉,我真歡喜。”

許文禮先板起一張臉瞪他,卻見展長生笑容猶若三春暖陽,一片融融春光,他那點鐵石心腸便猶若殘雪遇了驕陽,冰渣落入烈火般,轉眼化得幹幹淨淨。

許文禮長嘆一聲,盤腿朝貴妃榻中憊賴一靠,低垂頭顱,這素日裏意氣飛揚、活力充沛的青年劍修竟露出疲态,懶懶合上雙眼。

展長生躊躇片刻,見他消沉若斯,終是坐在一旁問道:“阿禮,你師兄可安好?”

許文禮仍舊冷冷一哼,又道:“事已至此,你何必假惺惺問我。”

展長生只得嘿然不語,二人仿若同床異夢般,一個看牆角,一個看屋頂,石屋中靜谧如凜冬冰川。

最終仍是許文禮嘆息一聲,打破寂靜,“五師兄……不知修了什麽邪術,招來那妖藤,如今遭了反噬,不省人事已有半年。兩位師父四處求醫問藥,卻不見進展。”

展長生沉吟片刻,只道:“那神棄藤世所罕見,只怕難以應付。”

許文禮嘆道:“果然你也知曉這妖物,我雖有心多問幾句,怎奈師門下了誅殺令,若在此刻求你原諒五師兄,未免不近人情了些。”

展長生眉心微微蹙起來,問道:“誅殺令?”

許文禮一動不動,連眼皮也不曾睜開,沉沉應道:“掌門有令,凡我長春派門人,如遇展長生,必誅之。”

展長生不覺失笑,眉頭一挑道:“不勝榮幸。”

許文禮倏地睜開雙眼瞪他,眼神銳利如劍,冷道:“你當真不知其中利害不成?”

展長生道:“令師疼愛弟子,遷怒于人,也是人之常情。我如今實力抵不過長春派,日後躲着點就是。”

許文禮臉色卻愈加陰沉,又道:“同我長春派交好的各大宗門,不知為何這次竟同仇敵忾,一道發了誅殺令。”

展長生方才一愕,若長春派掌門是為痛心愛徒,遷怒于他,其餘門派卻是所為何來?

若說是皆為潘辭抱不平,未免牽強過頭。

那邊廂許文禮兀自在報門派名稱:“五柳符箓門、雨露派、元化宗、金甲山莊……”

展長生又是微微動容,直起身來,沉聲打斷他問道:“元化宗?”

許文禮道:“正是,左宗主因五師兄在他島上受傷,有愧于心,故同我派一道發了誅殺令,已派出元化四護法四處尋你。”

若是旁人要助長春派也就罷了,元化宗上上下下,全有賴展長生與展龍相救,如今卻忘恩負義、翻臉無情,竟要來取他性命。

展長生或是見慣人情冷暖,世事險惡,此時竟半點不覺憤怒,反倒笑出聲來,随即笑嘆道:“當真叫我眼界大開。阿禮,既然誅殺令已下,你為何不動手?”

許文禮冷嗤道:“我打小就不愛聽令行事,他要誅殺,我偏不肯。”

展長生一聲輕嘆,只覺寬敞石屋內憋悶得慌,便站起身來,步出門外。

靈罴一家同夏桐生不知何時折返,正在百丈開外的石屋旁懶洋洋曬太陽。

正是晌午時分,日頭正盛,照得林間青霧蓬生,融陽草銀光閃閃,虎頭橘紅裏透黃,玉液靈花紫熒熒猶若彩筆描繪,色調斑斓猶若熱夏。

石屋另一頭,山壁內隐隐透出烈火煞氣,正是展龍在煉化碎刃。

許文禮也随他邁出屋外,複又問道:“長生,你有什麽打算?”

展長生道:“唯今之計,只有閉關修行。阿禮,你回去罷,莫再來了。”

許文禮一愣,一怒,旋即醒悟過來,複又一嘆,将腰間一枚方勝型墨玉佩緩緩解下,一面解一面沉聲道:“長生,你不必為我操心。修道等同逆水行舟、與天争命,千難萬險,才能煉就通天本領。整日依附師門,終難有大成。我必以一己之力,尋吾之大道、立吾之天命、正吾之道基,待他日正道,再将此符開啓。”

那青年語調铿锵,擲地有聲,一面将那墨玉佩合在掌中,無形劍氣自四圍而起,将玉佩密密包裹。

眼見得濃墨黑色漸漸褪色,過不了多時,那玉佩便化作一塊平平無奇的白石頭。

許文禮将這封印妥當的門派玉符往乾坤戒中一扔,突然展顏笑道:“無拘無束,好生輕松。長生,你身為斬龍代掌門,豈能見死不救?”

展長生不意他竟做到如此地步,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停了好半晌方才嘆道:“我若是還趕你走成不成?”

許文禮又板起臉來,道:“不成。”

二人面面相觑,終是相視而笑,前嫌盡釋。

随即許文禮便取了融陽草,回修業谷居所,去擺弄他那小靈蛇。

展長生又喚來夏桐生,仔細考較他學問法術,末了不覺汗顏。

這小少年學文習武,鍛體煉魄,半點不曾耽誤。追問之下,竟然是劉忠同布法大仙時時悉心教導的功勞。夏桐生如今根骨穩健,築基指日可待。

他又取出種種法寶靈丹,在夏桐生石屋中放了滿滿半屋,夏桐生卻道:“爹爹,我不要,我只要爹爹和大師伯下次外出時帶我一道去。”

展長生盤算一番,他眼下幾件事,卻不便帶個少年瞧見,便正色道:“待我金塔煉成,便能時時帶你一道出谷。”

夏桐生聽聞,立時抱住他一條手臂朝屋外拖拽,竟似要将他驅趕出去。

展長生愕然,“桐生……”

夏桐生肅容道:“我不耽誤爹爹修煉,爹爹快些煉成金塔,切記君子一言九鼎,你可不許诳我。”

展長生哭笑不得,只得随他退拽,出了石屋。

又在門外查看了靈罴一家的狀态,為烏雲留下靈獸丹、仙草、能增益靈獸修煉的靈符秘藥。

又對衆崽子叮囑一番,叫毛毛留神看着,方才返回石屋。

展龍煉化甚為穩定,展長生先前還時時分神關注,到末了,便全心沉浸在修煉之中。

那桃木化石的陣盤能儲藏的法陣不分品階,只同使用者修為有關。展長生如今能施展最高三階法陣,至強者不過一式山崩地裂,能撼動十裏方圓的土地。其餘風刃水刀,看似鋒銳強橫,實則能被金丹以下的修士輕易閃避格擋。

若要進階,尚需時日。

故而他便精心布陣,在陣盤中儲滿十二道法陣。

随後再取出鎮魂碑,對着水葉舟所傳的操縱之法摸索起來。

鎮魂碑只比最初沉了少許,展長生神識沉入時,便瞧見一片深厚綠冰晶之中,點點細小光點,明暗大小不一,猶若夜空繁星。

每一點星光皆是一個魂靈,愈明亮碩大,魂靈便愈加完整強壯,愈暗淡細微,那魂靈便破碎孱弱,不堪一擊。

按水葉舟玉符中所記載,能練魂兵者,需當魂靈完整強韌。

至于那些破碎殘魂,早已失了本相,只能充作魂兵的養料,供其吞噬。

展長生便照着玉符所載方法,挑了十個猶若夜明珠一般閃爍的明亮魂靈,繪制符紋、念誦咒語,全神貫注催動靈力。

一盞茶功夫裏,十粒魂靈裏倒有一半受不住法術催動,散成了一團亂麻。更有甚者,竟狂性大發,轉而吞噬身旁的完整魂靈。

展長生漸漸後背泌出冷汗,只覺一股暴虐心思直直沖上腦門,急忙咬破手指,劇痛激得頭腦一凜,堪堪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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