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闖冥界
三途河畔,河水翻滾如墨。陰霾天空、血紅花海,愈加襯托得那白衣美人豐神卓絕,人間難遇。
翩然起舞間,那美人櫻唇開啓,伴随琴韻鈴響,緩緩吟唱起來。
“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與。春蘭兮秋鞠,長無絕兮終古……”
嗓音清麗工雅,遼闊悠揚兼而有之,赫然是個青年男子的聲音。
歌聲起時,展長生毛骨悚然,只覺那婉轉聲音有若一把刮骨鋼刀,鑽入血肉,将全身骨頭刮得陣陣發酥。
自四面八方朝着白衣美人蹒跚靠近的魂靈自然更受不住,展長生眼前就有個身着遠古盔甲的士兵突然倒在地上,騰一聲化作白光飛走,目标直指白衣美人。
旋即這龐大魂靈群中接二連三飛出縷縷白光,全朝向白衣美人所在之處。
那美人望向蜂擁而來的光群,揚眉輕笑,頓時令地獄生輝,天地失色。寬闊袍袖一卷,便将白光盡數收攏,薄唇開啓,那白光便仿佛一縷清泉,徐徐流入口中。
如此周而複始,原先密集的魂靈群變得稀疏時,那白衣美人方才停了進食,伸出紅潤舌尖一舔,神色餍足笑道:“窮鄉僻壤,酒水鄙陋,不足招待貴客,還望你莫要見怪……陸公子。”
名字喚出時,剎那間幾道黑影自暗中現身,竄入魂靈群中,抓出一人,押送至那白衣美人面前。
被抓之人通身裹在一塊白布之內,隐蔽手法卻不見如何高明,生氣隐隐洩出,在冥界中赫然如漆黑裏一盞明燈。
白布落下,便顯出了那陸公子的身形來,并無半點修為,氣息濃濁,竟是個平平無奇的凡人。
此時那公子面色慘白,在黑影化成的兩個冥使壓制下被迫跪在白衣美人面前,瑟瑟發抖有若篩糠,只顫聲道:“我……在下……”
那美人衣袂招展,仿佛一團白雲輕盈降落在黝黑大地,在那陸公子跟前纡尊降貴地一蹲,伸出雪白修長的手指,勾起他下颌,垂眸細細打量,忽而笑道:“你這凡人百無一用,膽子倒忒大,靠着區區一匹斷魂錦,竟敢闖我冥界,盜我私物。”
那陸公子目露駭然之色,牙關磕碰,陣陣打顫,卻不知從何處升起一股勇氣,緊扣手指,開口道:“阿憐同我六歲相識,十四歲訂親,從此山盟海誓,再容不下旁人。阿憐病逝,我亦生無可戀。在下鬥膽求冥界之主慈悲,将阿憐的魂魄放還人世。在下薄有資産,定會在人世招募百名童男童女,為冥主日夜祝禱,晨昏叩拜。”
那白衣美人竟然就是冥界之主,此時微微動手,那匹白布便落入手中,輕輕一撚,頓時化作千萬碎片,紛紛揚揚落下,仿佛成千只白蝴蝶飛落,他又倨傲眯眼,哼笑道:“古往今來,多少癡男怨女,山盟海誓,若人人都要來尋愛侶魂魄,可真當冥界是你家後花園了。”
那冥界之主語調慵懶,言辭卻森寒如冰、銳利如針,字字句句,直刺得那陸公子面無人色,頹然跪伏在地。
白衣美人輕啧一聲,索然無味松手,甩袖而起,倚坐在冥使搬來的寬大水晶椅中,忽而笑道:“罷了,不過區區一條魂靈,念你勇氣可嘉,還你就是。”
他攤開手掌,一團黑光在手心上方無中生有,緩緩飄移落地,化作了一個眉目清秀的青衣少年。
那少年初時神色迷茫,待瞧見陸公子時,方才回過神來,驚喜叫道:“陸公子!”
兩名冥使得了白衣美人授意,将那凡人松開。陸公子得了自由,連滾帶爬沖上前去,喚道:“阿憐,阿憐!無事了,随我回家。”
阿憐頓時淚如泉湧,撲進陸公子懷中,哭道:“陸公子,阿憐無能,連累陸公子受苦了。”
陸公子将那少年緊擁在懷,柔聲道:“傻孩子,是我連累你受苦了。”
白衣美人冷眼旁觀許久,終于皺起修長眉毛,冷嗤道:“歪歪纏纏,令人煩膩,還不快走?”
那陸公子急忙松手,牽那少年一道朝白衣美人跪下,連拜了三拜,連聲道了感激。
白衣美人卻連眼神也懶于施舍,只一擺手,叮囑道:“若想安然離開,切記萬萬不可回頭。”
陸公子連聲道記住了,便同那名喚阿憐的少年相攜離去。
展長生從頭至尾,卻只是立在原地觀望。四周魂靈擺脫了歌聲誘惑,又四散在河灘上,踩過滿地火紅花瓣,漫無目的游蕩。
白衣美人卻也不動,單手支頤,饒有興致望向那兩個凡人離去的方向。
陸公子則一味急匆匆向前行去,只牢牢抓住阿憐一只手。
過不了多久,便聽阿憐氣喘籲籲,喚道:“陸公子,我走不動了……”
陸公子略略緊一緊抓握的手指,柔聲道:“阿憐,忍着些,就快到了。”
那少年在陸公子身後跌跌撞撞,終于一個趔趄倒在地上,悲聲哭起來,“陸公子,陸哥哥,疼,你看我一眼……”
那陸公子卻謹記冥主警告,萬不敢回頭,只立在原地,朝後伸手,柔聲喚道:“阿憐,快起來。”
那少年卻哭得愈發大聲,嗓音裏盡是難抑痛苦,悲切喚道:“陸公子,救我!”
那少年喚得凄慘,陸公子終究難免心疼猶豫,卻忽聽得身後少年一聲尖銳慘呼,頓時将冥主警告抛在腦後,轉身喚道:“阿憐——”
他身後哪有那清麗少年,卻分明是個青面獠牙的惡鬼跪在地上,正伸出長逾兩尺的血紅舌頭,緩緩朝陸公子手腕卷纏而去,一面模糊低沉邪笑道:“恭喜陸公子,賀喜陸公子,你回頭了。”
那陸公子悚然一驚,待要後退時,那怪物卻換了少年凄楚聲音道:“陸公子,為何要跑,莫非不要阿憐了?”
它紅舌卷上手腕,猛力一拽,将那凡人扯拽在地,縱身躍上,張口就要朝他咽喉處咬下。
展長生終究忍不住,指尖微動,放出數道風刃,将那惡鬼斬為數截。
陸公子死裏逃生,卻駭然得全無人色,只愣愣躺在地上,兩眼渙散無神。唯有胸膛微微起伏,尚存一絲人氣。
展長生也顧不上多看他一眼,在冥使襲來前,已然取出桃木化石陣盤,接連施放金剛護法陣、黃鐘陣、厚土陣、烈火陣,将自己同那凡人團團包圍。
白衣美人已倏然離了水晶椅,漫不經心的慵懶神色一掃而空,冷漠端嚴,居高臨下冷笑道:“竟然還有一只老鼠,藏得倒深,卻何苦為一只蝼蟻跑出來。”
那冥主素白袍袖一招,頓時黯淡天際中密密麻麻沖來無數冥使,竟悍不畏死,接連沖擊防護法陣。
火光沖天、黃土崩裂,那法陣支撐不足幾息功夫便被消耗殆盡,圓形陣外密密麻麻倒下無數屍首。
展長生一口氣又施放了六個防護法陣,層層堆疊,便趁此機會,又接連取出幾樣材料,又在內側布下陣法,竟反守為攻,幾道火舌朝外轟然湧出,将成堆冥使燒成焦炭。
冥主冷笑道:“雕蟲小技。”
他只揚手拂袖,頓時一陣冰冷風雪呼嘯而生,将陣外火舌連同火牆生生凍至熄滅。
那冥主笑道:“且看你能撐到幾時。”
展長生不覺暗暗叫苦,他一時見義勇為救了陸公子,非但暴露自身,竟似要将性命也搭上。
那些冥使前赴後繼,源源不絕,轉眼間陣盤中儲存的十二道陣法消耗一空,展長生只得連施靈力布陣,勉力阻擋。
冥主那薄紅嘴唇又緩緩勾起笑容,冷漠看包圍網愈發縮小,再過一時半刻,便猶如甕中捉鼈,能将那兩名蝼蟻手到擒來。
一名老婦人立在那白衣美人身後,躬身道:“冥主,如何處置?”
那白衣美人漠然道:“活人善變,留之無用,殺了。”
那老婦人福了一福,龍頭拐杖在地上重重一剁,大地震顫,一道裂縫飛快竄向防禦法陣,黃土牆随之裂開,崩塌殆盡。
那正是展長生如今所用,最為堅固的法陣。
土牆崩塌,其餘陣法不堪一擊,衆冥使自十方八面将展長生團團包圍,當前一人揚起手中彎刀,斬劈而下,怒喝道:“受死!”
展長生面色冷峻,牢牢抓緊陣盤,指節發白,急運靈力,身周頓時騰起一圈狂風,利刃層層盤旋,将靠近的幾個冥使斬為碎片。
當是時,一柄巨大如山的黃金長槍破空沖來,紮進三途河畔的河灘中,仿佛一根擎天巨柱震得河水動蕩,大地顫動,激起漫天血紅花朵與亡靈四處飄散。
那長槍散發的奪目金光仿佛烈日輝煌,将幽暗冥府照得亮若白晝。
冥使魂靈,被那金光一照,頓時滋滋作響,化作青煙消散。
将展長生同那凡人公子團團包圍的冥使,眨眼便沒了蹤影,只剩漫天袅袅青煙,徐徐升騰。
那白衣美人終于變了臉色,厲喝道:“斬龍槍,為何又來多事!”
袍袖一揮,頓時一道冰牆在面前接連凝結,仿佛冰龍咆哮,朝着斬龍槍沖去。
那碩大的巨槍卻拔地而起,在半空中驟然恢複原本大小,堪堪落入展長生手中。
魔槍在手,展長生信心大增,卻仍是愧疚道:“師兄,我……”
展龍冷哼道:“稍後與你算賬,先滅了這厮,奪回碎刃。”
展長生悚然道:“堂堂冥界之主,也私藏了你的碎刃不成?”
展龍道:“哪來的冥界之主,這厮就是常世之刃。”
那美人被金光一照,身形竟有些模糊,此時便嘶聲叫道:“一派胡言!本座生于幽冥,長于陰暗,本座名諱何涼夜,同你全無半點幹系!”
展長生卻不聽他辯解,只牢牢握住斬龍槍,氣勢磅礴刺破冰龍,在漫天冰晶碎屑包圍中,朝那白衣美人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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