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昏睡中的孔靜雅感到異常疲憊,有限的人生好像從未這麽累過。漸漸有了意識,聽見身旁有人在說話。可眼皮沉、身子也沉,沉到靈魂很輕,輕的做不了肉/體的主。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人,正于恐慌中無力掙紮。
孔靜雅猛然間徹底清醒,看到坐在床邊董曼青和醫生輕聲交談。伸出打着吊瓶的手,孔靜雅拽住董曼青的袖口,張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醒了、醒了。”董曼青摩擦着她的小臂,紅了眼圈,“總算是醒了。”
醫生走過來,拉起孔靜雅拽住董曼青袖口的手,将拇指放進她的手心:“來,用力握。”
孔靜雅咽了咽口水,滋潤喉嚨。煩躁的推開醫生,啞着嗓子問董曼青:“安逸。”
“他……”董曼青遲疑了一下,“沒事兒。”
孔靜雅心一沉,眼淚大顆滑落,卻近乎平靜道:“人不在了。”
“啧!別瞎想。”董曼青皺眉,為她擦去眼淚,“還在搶救中。”
“我去等他。”孔靜雅揭開手背上的膠布,欲自行拔針。
醫生制止住她,“孕早期驚吓過度、再加上情緒緊張,已經有出血的症狀,必須卧床休息。”頓了頓,嚴肅道:“如果你還打算要這個孩子。”
孔靜雅神情一滞,緩緩撫上肚子。
“崽啊聽話。”董曼青托着孔靜雅的背,見她輕輕放平在床,又把她揭開的膠布貼好,“你爸守在手術室外,有了消息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們的。”
孔靜雅偏過頭,望着病房門的方向放空。董曼青問她在想什麽,孔靜雅眨眨眼、沒說話。董曼青輕嘆一聲,默默陪伴。
幸而沒過多久,孔千山就回來告訴她:安逸手術順利,人已經轉到重症監護室觀察。
“人家說他命大。”孔千山在胸前畫了個圈,“髒器都撞移位了,斷裂的骨頭愣是沒刺傷脾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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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靜雅轉回頭,連做幾個深呼吸,“媽,我是不是該吃點兒東西?”
“餓了?”董曼青感到些許安心:“知道餓了就好,想吃什麽?叫你爸去給你買。”
“我不餓,也沒什麽想吃的東西,就是覺得……”孔靜雅把手放在肚子上,她不曉得該怎麽稱呼孕育中的小生命,講不出的話用眼神替代。
董曼青從她的目光裏,看出弱小、無助、不知所措,想要尋求庇護的情愫。抿起嘴角,強忍住淚水,顫聲道:“千山,你守着雅雅,我出去看看,給她買點兒吃的。”
“媽——”孔靜雅叫她。
董曼青吸了吸鼻子,“嗯?”
“買三份兒。”孔靜雅說:“你和爸也吃。”
孔千山:“安家來了不少人,你順便多買一些送過去。不管他們吃不吃,多少是我們的心意。”
“不理他們。”孔靜雅驟然間孩子氣起來,輕聲說:“我們一家人吃飽就好。”
董曼青再回來,身後跟着幫忙提東西的管叢雪。
管叢雪:“老板,你怎麽樣?”
“我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麽?”孔靜雅小心翼翼坐起身。
管叢雪抿起唇邊,用力點頭。
“回去吧,給你放幾天帶薪假。”孔靜雅又說:“另外,我的手機會關機。有誰向你打聽我的消息,就講我和老公兩個人出去旅游了,不想被別人打擾。”
“老板,我想留下來照顧你。”
“不需要。”
管叢雪坐下,一副受氣包樣,執拗道:“我留下來照顧你。”
孔靜雅瞪她。
管叢雪視之不見。
孔靜雅翻了個白眼,不再理她。
吃過飯,孔千山到安家那邊看望。
孔靜雅想起來姜初禾了,得知他只是皮外傷外加腦震蕩。交代目不轉睛守着自己的管叢雪:“買束花、買個果籃,替我……”孔靜雅想謝謝姜初禾在危急時刻把她推走,‘謝謝’在嘴裏打了個轉,難以出口。
“收到。”管叢雪自行理會,起身嘟囔:“瞧吧,我就說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待她出去,董曼青拉起孔靜雅的手,“你這助理還挺孩子氣的。”
孔靜雅從這句打趣的話中聽出了輕松,有些驚訝看向董曼青。
董曼青滿臉慈愛,專注于輕撫她的手背,虔誠得有如觸碰神佛,唇邊始終蕩漾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關心女婿、愛護女婿,但女兒劫後餘生、平平安安在她身邊,這種喜悅很大一部分沖淡了對安逸還在重症監護室的擔憂。
所以這世界上,有誰把安逸放在心尖?
孔靜雅扪心自問,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有資格。
安逸對她呢?
白色超跑自殺式撞擊藍色賓利,不受控制的在腦海裏循環放映。孔靜雅很想沖到安逸面前,揪着他的領子,質問他:第一次撞開安承的車是英勇,第二次、第三次不計後果的加速撞擊時,可曾有一刻想過他要是沒了,自己該怎麽辦。
安逸當然愛她,只不過恰巧是個瘋起來不管不顧的人而已。
晚一些,安文昌在孔千山的攙扶下來探望孔靜雅。仿佛被一下抽走了精氣神,此刻的安文昌不再是叱咤商業的大佬,而是個遭遇重大打擊的可憐老人。
孔靜雅強打精神,同他互相寬慰。偷遞給董曼青一個眼神,董曼青會意,以孔靜雅需要休息為由,送走安文昌。
第二天,孔靜雅從護士口中得知重症監護室的探視時間,要去看安逸。
董曼青怕她見到重傷的安逸,精神上支撐不住,勸她再等等。醫生巡房更是叮囑她卧床,不要随意下地走動。
趁孔千山、董曼青不在,孔靜雅打發護工出門買東西,病房裏只有她和管叢雪。
“去弄個輪椅。”孔靜雅頤指氣使,想用老板的架勢鎮住小助理。
管叢雪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繼續玩兒手機。
孔靜雅深呼氣,壓着脾氣,好言道:“你也知道我懷孕了嘛,那家裏的化妝品、護膚品都不能用了。還有好些個包包、衣服,等我生完孩子就過季了,不如送給需要的人,你說是不是?”
被誘惑到的管叢雪将手機鎖屏,試探性擡眸。
魚兒已經圍着餌料打轉了,孔靜雅按住耐心:“誰需要呢?”
“我。”管叢雪舉手,“我需要。”
魚兒咬勾,漁夫收杆:“醫生雖然不讓我随意走動,但你找個輪椅推我去瞧一眼他,只瞧一眼就回來,也是無礙的。”孔靜雅眨眨眼,近乎讨好道:“回來後,你去我的衣帽間,随便拿。”
管叢雪抿起嘴角,頗為遺憾道:“那我不要了。”
“管叢雪,你想好了。”孔靜雅無語道:“那可是我的衣帽間随便拿,我的衣帽間有多少值錢的東西你不曉得麽?”
“老板,你也想好了。”管叢雪揚起下巴:“你就算去瞧上一眼,對老板娘的病情也沒有絲毫的幫助。只為一眼心安,折騰肚子裏不穩的胎兒,真的好麽?”
孔靜雅摸了摸肚子,這個動作是她得知自己懷孕後快速養成的新習慣。思索良久,側目管叢雪,“我怕他們騙我。”
“你擔心……”管叢雪挑眉,‘人沒了’三個字沒有說出口。
孔靜雅看着她,眼裏泛起淚花,鼻音很重道:“嗯。”
“老板,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心裏特難受。”管叢雪苦着臉,“我一直把你當成活財神,那財神爺是神仙,不能這麽脆弱,還……還掉金豆。你這樣,我精神信仰都倒塌了。”
孔靜雅氣笑了,半崩潰的吼道:“這個時候就別貧了行不行?!”
“行行行。”管叢雪調節氣氛不成,忙安撫她:“別激動,激動對孩子不好,容我想想辦法。”
孔靜雅連做幾個深呼吸,情緒平穩了些,轉頭罵道:“你的豬腦子能想出什麽好辦法!”
“我去拍張照回來,證明老板娘他還好好的,不就行了?”
“……”孔靜雅神情一滞,“好!”豎起拇指,“財神爺覺得你很棒!”
“但是重症監護室,一天只允許兩個人探視。安家那麽多人,能讓我進麽?”
“我是他妻子,你又代表我,憑什麽不能進?”
管叢雪以孔靜雅之名順利進入重症監護,并偷偷拍了照片回來。
照片中的安逸緊閉雙眼、身上插着各種管子,各種大型醫療器械圍繞在他四周。
孔靜雅盯着照片足足看了一分鐘,沒有将手機還給管叢雪的意思。
管叢雪:“照片發給你,你想什麽時候看就什麽時候看。”
“不必了。”孔靜雅點擊照片右上角果斷删除,手機遞還管叢雪。
“删了?”管叢雪詫異道:“費那麽大勁兒照的照片,就這麽删了?”
“哦。”孔靜雅躺好,将薄毯向上蓋了蓋,“知道他平安就好,照片留着總想看,看了心裏難受。”
“原來如此。”管叢雪點點頭。
走廊外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房門被暴力推開,一女兩男闖了進來,直奔病床上的孔靜雅。
管叢雪與護工擋住他們。
孔靜雅瑟縮到床頭,“做什麽?”
“拜那個野種所賜,我兒子的腿廢了,以後只能坐輪椅了。”女人一邊撕扯擋在孔靜雅身前的管叢雪,一邊叫嚷:“我來瞧瞧能同時迷倒他和那個野種的狐貍精有多美,是很美!老娘今天就撓花你的臉,看你還怎麽勾引男人。”
孔靜雅一手護着肚子,一手去拿桌上的手機。
女人身後的男人先她搶過手機,一把摔在地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眼見他們推開管叢雪和護工,孔靜雅為了肚子裏的孩子認慫,“我懷孕了,孩子不是安逸的,是安承的。”
“什麽?”女人揪着她的領口,聞言愣住。
孔靜雅小心翼翼掰開她的手,“阿姨,我卧床保胎,受不了驚吓。”
“嘔——”孔靜雅突然幹嘔,穿上拖鞋快步走進廁所,立即反鎖上門,按下緊急呼叫按鈕。
女人反應過來,開始謾罵砸門。
孔靜雅坐在馬桶上,撫着肚子,柔聲道:“寶寶不怕,要不是懷着你不方便,外面那幾個貨色,媽媽一拳一個。”
醫院保安趕來,單方面勸女人們走。
孔靜雅哼着歌兒,靜靜聽着。她哼的是小時候不愛睡覺,董曼青哄她唱的歌兒。
剛巧外面傳來歇斯底裏的叫喊:“草你媽,母王八,找麻煩找到這兒來了!今天不掀了你的龜殼,老娘不姓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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