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半生怨恨緣此處
成昆越來越覺得,他生前那一輩子就像一場荒誕的鬧劇,自己在其中扮演着劊子手的角色,卻始終并不自知。就像眼前這一切,明明都是熟悉的結果,卻偏偏有着與他意料之中截然相反的過程——如今看來,過去那些讓他心心念念、一輩子都無法放下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
譬如此時。
站在光明頂中衣教主所在的房間裏,成昆一面豎起耳朵聽着屋中兩人的對話,一面因為再度震撼自己的事實而逐漸變得麻木。
自從經歷過那個荒唐的夜晚後,成昆再面對陽頂天時,總不免感到心中怪異。而陽頂天也一如他過去所記着的那般,自從離開帛加鎮回到光明頂後,面色便始終沉郁之極,連帶着面對“成昆”與陶彩衣的時候也失了往日的熱絡,只勉強維持着溫和的表象,常人若不仔細觀察,根本感受不到其下的疏離。
但是成昆感受得到,不僅是現在,就算是“當初”他也清楚的感覺到了這種無言的疏離。那時不知緣故,其後更是理所當然的猜測他是因為背着自己派人下山向師妹求親,所以才因為心虛疏遠了彼此的關系。現在再看,根本就不是那麽一回事。
不知道緣由的青年此時自然可以毫無壓力的咒罵埋怨陽頂天,然而已經知曉前因後果的老鬼,卻只有無顏相對的感覺。這段時間裏,年輕與年老的同一個人思維完全走向了兩個極端,一個憤憤不平,一個追悔莫及,偏偏無論是哪一個“成昆”,面對已成定局的事實都無力回天。
成昆說不清楚自己此時對陽頂天的感覺如何,恨意随着事實真相逐漸被揭露而一點點消磨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陌生感覺。尤其是此時,親眼看見、親耳聽見陽頂天與衣教主之間的談話,他只有一種無力的荒唐感。
“我派人去陶家替你求親了,你不是喜歡陶家那個女孩嗎?”
衣教主一句話,不僅是陽頂天,連成昆都當場變了臉色。
“義父?”沒料到談完正事後衣教主特地留下他來要說的居然是這件事,措手不及之下,陽頂天再也維持不住一貫淡定的表情,簡直可謂是瞠目結舌,“我、我什麽時候……”
“別隐瞞啦!”衣教主笑吟吟的揮了揮手,“這幾日教中都傳遍了。唔,你都而立多年了,卻始終不願成親,甚至不曾對哪個女孩子假以辭色,這次突然帶着那個陶家的姑娘來光明頂,我們都很驚訝呢!”
陽頂天顯然被這個消息狠狠吓了一跳,聞言忙道:“義父,您誤會了,我對彩衣不是……”
“你看,名字都叫的這麽親熱,還說對人家沒意思?”衣教主若無其事般打斷了他的話,伸手拿過桌面上的茶杯,緩緩地劃動杯蓋,“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定下來。咳咳,義父這幾年身體越來越不好,或許是大限将至,可以的話,義父想要在去下面之前親眼看着你成家立業,也好叫我放心。”
“義父不要胡說!您的身子骨明明好得很,沒那麽容易……”陽頂天聽到他咳嗽,上前替對方順着後背,目光閃爍,顯然是在思索着該如何應對。成昆盯着他的面色,心中不停的猜測:他會推掉,還是順水推舟應下來?
其實結果他早就知道了,陽頂天派人去陶家求親已是定局,到後來,他娶了師妹也是不争的事實。可是這其中究竟發生過什麽,他從來都不知道。當年師妹只是含糊的說,陶家惹不起明教,這門親事不能推脫;而陽頂天他根本不可能去詢問,現在想來,若是當初去問了,是不是就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片刻後,陽頂天總算再度開口:“成親畢竟是大事,不是倉促間便可得的,義父,這件事且容我再想想吧!至少——也要先問問陶姑娘的意見,您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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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教主聞言擡頭瞥了他一眼,這一眼恰好被成昆看在眼裏,那種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讓他當場皺起眉,還未等往深出去想,便聽到衣教主含笑道:“說的不錯。你和陶姑娘确實需要溝通一下了,這次你下山回來,還一直沒去看過她呢吧?她可是一直念着你呢!”
她可是一直念着你呢!
這句話幾乎當場便将成昆撞得頭暈眼花,師妹念着陽頂天?不,師妹念着的明明一直是他!他們才是未婚夫妻!是了,一定是師妹想要通過陽頂天打聽自己的消息,畢竟他們兩個是一同下的山。
想通了此節,成昆勉強恢複過來,他深吸口氣,看着陽頂天和衣教主寒暄幾句後低頭告退,目光閃爍不定。他深深看了眼衣教主隐含疲憊的神色,卻沒能從他眼中看出任何東西來,只見到這位執掌明教叱咤多年的枭雄如今就像個普通的遲暮老人,微蜷了身體歪坐在椅子上,盯着不遠處發呆。
這個人,真的只是為了陽頂天的終身大事才派人去陶家替陽頂天求親的嗎?
真是——多管閑事!
無端恨得一陣陣磨牙,成昆又死死盯了他一眼,這才轉身出了門,追上陽頂天離開此處的腳步。他再一次确定,自己實在是不喜歡明教中的人,無論是哪一個!
……
陽頂天在離開衣教主的住處後,果然便向着陶彩衣所住的房間走去。成昆躊躇了片刻,忽然有些不想跟上去一睹究竟。也許有些事情他看的太透徹,而且從來不憚将事情往最壞的方向上去想,此時此刻,他就分外不想去驗證自己的想法是對是錯。
然而逃避終究不能解決問題,成昆本身也不是逃避不去面對的個性,猶豫片刻後還是跟着飄向了師妹所在的房間,而就在他猶豫的這段時間裏,陽頂天與陶彩衣已經寒暄片刻了。
成昆并未進門,這是他“重逢後”第一次不想面對師妹,說不上什麽緣由,就是不想親眼看着屋中此時的情景,只能魂不守舍的飄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屋中傳來的對話聲。
“彩衣,你可知道我義父他……”
直到屋中忽然傳出這句話,成昆才猛然驚覺,忙豎起耳朵聽着屋中的對話。
“怎麽?”陶彩衣回問了一句,也許是因為陽頂天難得躊躇的語氣讓她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勁,聲音裏含着些許驚訝。
成昆并未進門,這是他“重逢後”第一次不想面對師妹,說不上什麽緣由,就是不想親眼看着屋中此時的情景,只能魂不守舍的飄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屋中傳來的對話聲。
“我義父他……最近有沒有來找你?”
“衣教主?倒是沒有。不過最近來此處的訪客很多——怎麽了嗎?”
“哦?很多人?那……他們有沒有什麽冒犯的舉動?”
“這倒沒有……陽大哥想說什麽?”
陽頂天道:“義父想必是誤會了,剛才忽然提出派人去了陶家……”當下他便将之前與衣教主之間的對話源源本本講給了陶彩衣知道,末了苦笑道,“我不過下山幾日,沒想到義父居然會如此做,未經你允許便去了陶家拜訪,給你帶來麻煩,還請彩衣你千萬不要生氣啊!”
“這……”陶彩衣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遲疑,倒不像是驚異,似乎對這個消息并不意外。成昆忙将耳朵貼在門上,頓了頓,又覺得自己這個動作很是好笑,當下便大大方方飄入房中:他倒是忘了,此時的自己無論想要做些什麽,都不用擔心會被人發現。
才一進門,就看到陽頂天和陶彩衣相對而立,兩人各自留給他一個側面,從這個角度,恰好能捕捉到他們彼此的表情。陽頂天一如既往的嚴肅,而陶彩衣的神色,看起來卻有些微妙。
“其實……”陶彩衣有些吞吞吐吐的道:“這件事……我知道……”
此話一出,成昆與陽頂天都愣了愣,而面前的少女只是酡紅着雙頰低下頭,有些不安的用鞋尖蹭了蹭地面,目光閃爍,就是不敢去看面前的男子,“如果是陽大哥的話……彩衣并不介意。”
!!!!!
成昆腦海中頓時嗡嗡直響,耳邊忽然便浮現出當年陶彩衣曾經對他說過的另外一番話:“師兄,陽頂天當初以權勢逼迫我,我也是出于無奈才會……唉,這件事我後悔很久了,但是當初若不答應他,我們整個陶家只怕都要受到累及,我不能因為你我的私情而置整個家族于不顧啊!”
無奈!嘿!好個被逼無奈!
被當作“逼迫者”的那個人此時此刻卻沒有表現出絲毫逼迫的模樣,反而微微皺起了眉:“可是——你和小昆,你們……”
陶彩衣道:“我們只是師兄妹,師兄他……想必也是這樣想的。還是說——陽大哥覺得彩衣出身平平,配不上陽大哥?”
“彩衣,終身大事不可輕率,你當真想好了?”
“嗯……我想做陽大哥的妻子……”
“師兄,我雖然要嫁做人婦了,但是在我心中,我永遠都是你的妻……”
師兄師兄師兄……
記憶與現實,同一個人說出的截然相反的話語來回刺激着成昆的腦海,他不禁大喊一聲,一把按住額頭閉上眼:——師妹!這就是你對我說的“被迫”?!這就是你覺得自己一生不幸的源頭?!你對他,或者對我,究竟誰真誰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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