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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白雲觀。
小道士提着水桶從樹下匆匆走過,恍惚間看見有人坐在一株老槐的枝梗上,迢迢綠水覆着半澗槐花,草從間騰着乳白色的霧氣,才悄悄看了幾眼,就有滾滾晨霧朝身旁湧來,不由自主地拿手擋了擋。
「人生一世,不就是一場夢。」
那人朱紅的袍子從枝葉間垂落,把手腕上的鐵铐堪堪掩住。
「人說睡在蟻穴邊的可做帝王夢,睡在花叢裏的可做風流夢,睡在流沙前的可做黃金夢。你呢……」
他聽見那人低低的笑聲,滿樹槐花輕輕一顫,慌忙收回視線。
木桶浸入溪中,層層漣漪蕩開,依稀還能看見那人映在水中的倒影,長眉入鬓,俊目上挑,眼角紅線斜飛,如狐。
浙浙瀝瀝的雨,已經連續下了小半月。酒館高懸免談時事的匾額,落箸聲、勸酒聲,聲聲入耳。酒酣耳熱之際,虛掩的窗板忽然被風吹開,冷雨呼嘯而入,斟滿空樽。食客們看着雨裏的金陵,瞇起了雙眼。
正所謂海晏河清時歲豐,名商巨賈一時多如雨後春筍,陸家的一笑莊做的是珠寶買賣,歷經百年風雨,已是金陵首屈一指的老字號。
許是老莊主愛馬的緣故,馬廄中不乏五花文、千裏足。下人披着蓑衣一路踏水,剛從廄中牽出最膘肥體壯的駿馬勒上馬髻頭,一把素面玉骨的折扇就從那道珠簾後探出,扇面平平攤開,輕輕一撩,陸少莊主青川一身錦衣,從堂屋裏走出來。小仆掌着傘,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
莫愁湖畔,六朝故都,風月無邊。陸青川走在傘下,他腳下的金陵城籠罩在煙水中,飛檐翹角,繁華隐隐。天下財賦出于東南,而金陵為其會,雖不及洛陽牡丹、長安王氣,但這片秦王埋金之地,別有一番旖旎風致。
待陸青川跨上車,竹簾落下,折扇啪地一聲,在他手心收攏。馬車一路往金陵城外去了,駛過酒館時,陸青川用折扇挑起一角車簾,伸手探了探雨勢。
涼棚不少喝酒的人望見是他,都嚷嚷起來:「是陸青川!你們說,陸家鬧鬼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臨窗雅座上恰巧坐着一位年輕道士,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臉上嫩生生的,稚氣未脫,背着一把長劍,一面聽,一面自己給自己斟起茶來。
幾位食客你一言我一語,待茶水半涼後,來龍去脈也說出了七、八分。
原來年初的時候,陸莊主老樹逢春,新納了一門妾室,家裏人都喚她柳娘。不單人長得豔冠金陵,做事也體貼周到,一進門,就把府裏其它幾位姨娘都比了下去。
孰料不過數月,老莊主忽然昏迷不醒,三月開春,少莊主只身下揚州盤貨,行到途中,家中傳來噩耗,說柳娘暴病而亡。
然而蹊跷的是,這柳娘一死,陸府幾位姨娘也先後跟着去了,屍體上或是刀傷,或是劍傷。陸府防備得如鐵桶一般,命案卻接連不斷,誰也不知道兇手是如何來去。
再加上入夜後,時常聽見女鬼夜哭,宅中漸漸便有人傳言,說柳娘是冤死的,如今化作厲鬼索命,陸府的人,怕是一個也逃不過了。
食客說到此處,見雨勢減緩,便三五一群結了帳,打着傘走進雨裏。
小道士靜坐了一陣,也招手叫過店小二,把帳付清,冒雨出了酒館。
此人名喚華陽,是青城山白雲觀排名最末的一名道士,此回奉觀主之命,專為陸家鬧鬼的事而來,只因年歲尚輕,功課憊懶,符篆道法可謂樣樣疏松。
待白日西斜,陸青川從城外采辦回來,見到的就是這麽一位道士,站在自家檐下避雨。
華陽見陸青川從車上下來,眼睛亮了亮,朗聲道:「蔔卦半錢,風水堪輿半錢,消災驅邪五兩,捉鬼捉妖十兩!」
陸青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身後掌傘的仆人步子邁得太急,幾乎撞了上去。雨絲飄進傘下,密密潤潤地落在主仆肩頭。華陽見他停下,精神一振,正要繼續吆喝,卻見那人低笑起來,沖他搖了搖頭。
華陽愣了半晌,才道:「陸公子,一分錢一分貨。」
陸青川臉上笑意未減,綢扇一合,往華陽身後一指:「宅中瑣事,不勞道長費心,請回吧。」
小道士含糊應了一聲,見他真錯肩而過,才慌慌張張道:「我是白雲觀的道士。」
陸青川忽然止步,轉過頭來,那把折扇半掩着嘴角,綢扇背面繪着幾枝遒勁的老梅,鮮紅如血的花零零落落地點綴在枝頭,襯得一雙眼睛陰晴難測,人卻笑道:「原來是白雲觀的道長。」
華陽連連點頭,從道褂中摸出一封書信,一面雙手遞給陸青川,一面報了道號:「我是華字輩的,單名一個陽字,取天地純陽之意。自觀主收到了陸老爺的急信,特遣我來替公子消災解禍。」
陸青川聞言一笑,抽出信紙随意掃了幾眼。華陽一時只覺被人看輕,正有些惱怒,陸青川已輕輕轉過話頭:「果真是英雄年少。」說着從袖中掏出一袋碎銀,遞了過去。
小道士猶猶豫豫地接了銀袋,用手掂了掂,見少說也有二十兩,登時結巴起來:「你放心,我會護你周全。」
陸青川聽他說得認真,眼中異色一閃,又是微微一笑。他眉宇間自有一股清朗華貴的氣度,加之錦衣玉帶,人如美玉,一笑之間竟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待他收好書信,華陽還呆呆望着這邊,陸青川揚眉道:「小道長,你不是要替陸府消災解禍嗎?」
華陽這才回過神,見身後黑漆銅角的大門已然打開,一道照壁橫在跟前,急忙跟上前去。
陸青川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繞過照壁,朝深處走去。
陸府石道兩側栽着一叢叢枯瘦的花枝,枝梢挂滿了水珠子,花枝外是一幢連着一幢的青瓦飛檐。
潑天雨絲竄到面前,三分料峭的春寒,七分銷魂蝕骨的殘香。偌大一處宅第,院落間游廊貫連,西南角壘有太湖石,石下開鑿水池,這場牛毛細雨,攪得湖面波光粼粼。
陸青川默默地走在前面,華陽正要跟着他跨過月洞門,忽然又停了下來,伸手在粉牆上抹了一把,又放在鼻下嗅了嗅,不知看出什麽端倪。
四周薄霧籠罩,拐角陰濕處栽着幾株芭蕉,水珠正滴滴答答地從肥厚的葉片上滾下來。就在此時,粉牆上黑影一閃,華陽正要湊過去細瞧,一只手在他肩頭悄無聲息地一拍:「道長?」
華陽渾身一哆嗦,猛一回頭,看見陸青川笑吟吟地站在身後,氣便消了八成。等轉過身去,還想細瞧,眼前除了幾株還在晃動的芭蕉,哪有什麽黑影。
陸青川輕笑起來:「道長?」
華陽做了個噓的手勢,從懷裏掏出一面羅盤,端着它,在這附近慢慢地繞了一圈。水邊吹來一陣風,滿樹的花紛紛離了枝頭,在細雨中簌簌地掉落,一片片胭脂色,似情塵意垢。
陸青川在飛花裏微仰着頭,眉目清朗,手裏握着那把折攏的綢扇。幾乎是同時,銅鑄的羅盤從四角開始出現細密的裂痕。
華陽面色一凝,咬破食指,蘸着血在羅盤上畫了幾筆,指針來回擺動,最終定定地指向一處。
風漸漸停了,陸青川饒有興致地站在那裏,低笑起來:「道長,它指着我呢。」
華陽一時愕然,連試了幾次,也弄不清哪裏出了差池,只得喃喃道;「玄門道術都是如此,有時靈,有時不靈。」
陸青川跟着輕輕笑了幾聲,也不拆穿,正要到前面引路,驟然嗅見羅盤上的血腥味,臉色倏地一變。
華陽站在原地,見陸青川轉過身來,面色不善地看了他半晌,茫茫然笑了。
「陸公子,我叫你青川可好?綠嶂百重,青川萬轉。這麽好的名字,不叫可惜了。」
陸青川仍盯着華陽和他沾了血的羅盤,還未說些什麽,這人便這樣叫了他一聲。
兩人在偏院草草用過齋飯,陸青川便徑自離去。此時的金陵正值雜花生樹、群莺亂飛的時節,庭院裏幾棵合抱粗細的老樹更是燦若流霞,滿樹繁花一遮,頭頂只剩下巴掌大小的天幕。
華陽在院子裏繞了幾圈,把地形摸了個大概,這才從背囊裏取出捉妖的老墨盒,手指勾着墨線一彈,一道墨痕啪地一聲印在半空,又啪地一彈,再印上一道。
他在樹下忙了半天,好不容易布置出一張縱橫交錯的墨網,又選了一株最枝繁葉盛的老樹,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在枝桠上躺了下來。
風雨潇潇,被枝葉一篩,只剩下溫柔的水聲。
華陽這一覺睡得異常香甜,直到月上三更,腳一蹬,人忽然醒了。夜色昏沉間,挂着一輪白得摻人的圓月。整座陸府門窗緊鎖,早早地熄了燈,周圍靜得厲害,要側耳細聽,才能聽見浙浙瀝瀝的雨聲。
小道士縮着脖子,只覺得冷汗漸漸從背上冒了出來。半天才擠出兩聲千笑,扯着嗓子唱起一段壯膽的秦腔:「正行走又聽得雄雞報曉,猛擡頭又只見紅日上潮。往下看閃上了陽關大道,伍子青在馬上展放眉梢。望楚國罵一聲平王無道,昏君!不誅昏君我豈肯輕饒。」
他正唱着,風聲突然大了起來,茂盛的野草被刮得飒飒作響,遠處傳來了模糊不清的歌聲。
華陽那把破鑼嗓子登時啞了,他打了個寒顫,在樹上心驚膽顫地守了一會,只聽得歌聲越來越清晰。
紅豆未抛,
青春已老。
華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把背後寶劍一把扯到胸前,喝道:「來得好!」說着,手一揚,一道符咒在半空中爆開,照得四周亮如白晝。
借着這道光,他看見一個滿面血污的女子就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個激靈,符咒仿佛不要本錢似的全部打了出去。
短暫的光明過後,周圍又暗了下來,那一疊符咒如泥牛入海。華陽臉漲得通紅,從腰上解下個半癟的葫蘆,葫蘆嘴朝外,硬着頭皮說:「我是看彌年紀輕輕、死得冤枉,并非收不了你。」
華陽等了片刻,試探着問:「柳娘?」
話音未落,只覺一陣妖風撲面而來,随即而至的是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先前布置好的幾根墨線突然繃緊了。
華陽見她撞在網上,手一招,把幾十根線頭牢牢抓緊了,用力一扯,硬生生往上提了數尺,大笑起來:「設了套,你還真鑽。」
他一手抓着線,一手握着癟葫蘆,用牙咬着把塞嘴拔了出來,正眉飛色舞的時候,手上的分量忽然變重了。那妖物不知哪來的一身怪力,幾番掙紮,竟把華陽從樹上拽了下來。
這一跤摔得碎不及防,等華陽明白過來,渾身的骨頭架子都快摔散了。他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抖了抖草葉子,想站起來,腳卻使不上勁,一摸,滿手的血。
雨聲漸大,仿佛是天裂開了一道口子,銀河倒灌進十丈軟紅,此時再想去收那張網,早已遲了。
無孔不入的寒意裏,嗚咽的歌聲又響了起來。
紅豆一枝陌上春色茂,
紅豆未抛春已老。
舊人白發生,
新人常年少。
華陽手握劍柄,額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随着一聲清越的劍鳴,長劍出鞘,寒光凜冽。
混沌漆黑的夜色,被明晃晃的劍身一照,開始有了微弱的一線光,霧氣穿梭在忽濃忽淡的雨幕中。
一陣陰風襲來,華陽提劍,反身回刺。那女鬼受創之下,臉上竟露出了一抹凄厲濃豔的慘笑。
「這輩子坎坷艱險,來世往往能混個好前程,」華陽在冷雨裏微微縮着脖子:「柳娘……」
他未來得及說下去,掌心忽然一痛,只見一團碧磷鬼火順着劍身一路燎灼而上。
華陽臉色大變,袖袍一卷掩住皮肉,正拼命拍打的時候,女鬼順勢抓向他的手肘,指抓一翻,當下皮開肉綻,長劍幾欲脫手。眼看着命懸一線,華陽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純陽之血。
女鬼慘叫一聲,又隐沒在黑暗裏。華陽疼痛難忍,在雨裏低喘着。兩方對峙,再交手就是生死劫數。突然,在黑暗裏亮起一點火光,華陽回頭望去,看見陸青川提着一盞燈籠,靜靜地站在不遠處。
華陽像見了救星似的,朝他伸出一只手:「青川!」
他見陸青川不動,又急急地喚了一聲:「青川,快拉我一把。」
陸青川過了一會,才慢慢地走過來,那盞燈籠裏的燭火微微晃動着。夜色澄澈清明,水聲潺潺,薄如蟬翼的月光輕輕流淌在草叢中。
華陽借着陸青川的手一點點站了起來,已是滿頭大汗:「你扶着我,我再跟她比劃。」
陸青川輕笑起來:「和誰?」
華陽正要接話,卻發現朗月當空,女鬼已杳無蹤跡,半天才回過神。
陸青川換了一身朱紅袍子,更顯得眉宇間華貴逼人。
華陽跛了腳,靠這人扶着,一步一瘸地走到檐下,把還在往下滴水的道褂一脫,連打了幾個噴嚏。
陸青川将手中燈籠插在門門上,替這小道士到夥房燒了壺沸水,泡好了茶,又涼了片刻,這才端過去。
華陽接過紫砂茶壺,對着壺嘴喝了幾大口,身子漸漸暖和過來。陸青川等他一壺熱茶下肚,問了句:「道長何以弄得如此狼狽?」
華陽讪笑了幾聲,翻來覆去地捧着茶壺暖手。
陸青川頓了頓,從袖裏拿出張五十兩的銀票,遞了過去。
華陽沒有接,過了好一陣子,才啞聲道:「你真不記得我了?」
這句話,已經在華陽肚裏憋了好幾個時辰。
出家前,他也算是金陵人氏,從小跟着四個老乞丐行乞讨活,住的破瓦窯,大門正對着陸府的後牆。就這麽一條水溝之隔,人家看山看水看煙,這邊是殘山臭水竈煙。
初見陸青川那年,華陽剛剛學有所成。老乞丐臉上抹了幾把豬血,直蹬蹬地躺在板車上裝死,華小陽跪在路旁,一邊聲淚俱下地說些賣身葬父的辛酸話,一邊端着裝銅板的破碗乞讨。
正哭得愁雲慘霧的時候,只聽「當」的一聲,一錠沉甸甸的銀镙子響亮地落進碗裏。
華陽拿髒兮兮的衣袖揉了揉眼睛,怔怔地擡頭一看,就看見穿得整整齊齊的陸家小公子,拿着一把折扇,前呼後擁地從身前走過。
然而好景不常,幾天過後,輪到小乞丐和老二出門要飯,同樣是賣身葬父的戲碼。哭了半天,正準備收工打洋的時候,忽然聽見「當」的一聲,碗裏又多了一錠白花花的銀镙子。
華陽聽見聲音,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陸小公子搖着扇子往前走了幾步,登地記起什麽,怒氣沖沖地繞回來,指着他們問:「你怎麽換了一個爹?」
這一老一小見勢不對,第一個反應都是溜。老的撥開人群拔腿就跑,連續掀翻了幾個果攤,華陽攀着靠牆的柿子樹,也手忙腳亂地蹬上了矮牆。誰知剛騎上牆頭,腳腕就被陸公子抓住了。
華陽見這人不過比他大個三、四歲,雖然心慌,倒也不是特別害怕。等他定下神,騎在牆上問:「你放不放?」
那人冷哼了一聲,板着臉回他:「那你以後還騙不騙人?」
四處清風徐徐、酒旗招招,野花微薄的香味,像懸在毛驢跟前的白蘿蔔,吊足了人的胃口。小乞丐一雙亮如星子的眼睛轉了轉,勉強擠出一個笑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陸小公子從他掌心裏把那錠銀镙子摳了出來:「又騙人。」
這小公子衣着光鮮體面,腰上還挂着香囊,隔得近了,鼻子裏就癢癢的。華陽滿心以為他會回心轉意,驟然碰了釘子,氣得臉色發白,從牆上跳下來,掉頭就跑。
陸小公子在他身後輕聲問:「喂,你叫什麽?」
華陽己經跑出老遠。
隔天,華陽伸着懶腰,剛從破窯裏走出來,就看見陸家公子拿着扇子,翹着腳坐在對門的院牆上。那堵牆足有一人來高,紅漆,琉璃瓦。太陽像着了火,金黃飽滿的光,翻過那高堵,兜頭蓋臉地砸下來。
「我叫陸青川。絕壁幹天,孤峰入漢,綠嶂百重,青川萬轉的青川。你呢?」
華陽那時候還沒有道號,無名無姓,憋了半天,只把一張臉悶得通紅。
陸小公子搖着折扇,笑盈盈地看了他一會,忽然說:「你還欠我一個名字。」
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一層層打開,裏面的包子猶帶着熱氣。陸小公子聞了聞,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真香。」
華小陽站在牆下,肉香從他鼻子底下一溜煙鑽了進去,饞得人腹中翻江倒海。他咽了口唾沫,半天才別過腦袋,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個蘋果梗,放在鼻子下使勁地聞:「我的也香。」
他還沒說完,就聽見那人噗嗤一笑。陸小公子一邊笑,一邊把幾個包子重新裹好,彎着腰遞了過去:「給你的。」
小乞丐掂着腳接了,傻乎乎地聞了好一會,又咽了口唾沫:「裏面下了耗子藥吧?」
陸小公子正要順着梯子爬回去,聽見這句話,又把腦袋探出牆外,笑得賊兮兮的:「你不就是小耗子嘛。」
華陽哼了幾聲,捧着肉包子,背過身咬了一小口,包子裏餡料飽滿,湯汁從裏面流出來,又燙又鮮。那堵牆還立在那裏,陸家大宅倚山而建,再往前看,山麓走勢漸陡,草木漸豐,猛一擡頭,好一片青山旖旎。
聽到這句話,陸青川頓了頓,過了半晌,才把銀票攏回袖中。
華陽捧着茶壺,小心翼翼地問:「你都忘了我了?」
燭火下,陸青川一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他慢慢地笑了一下:「啊,我自然記得。」
華陽這才吐出一口濁氣,跟着笑起來:「青川。」
說着,正要去挽陸青川的手,那人倒先把手覆了過來,親親熱熱地沖他一笑:「你坐着,我來。」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旋出紅布塞子。
華陽不知道想起什麽,無論如何不肯挽起袖口,小聲說;「有些舊傷,怕吓着你。」
陸青川!微微一笑,改去抓華陽瘸了的那條腿。
剛褪下鞋襪,華陽就嘶嘶抽着涼氣,小聲說:「輕點。」
陸青川只是笑,輕手輕腳地上了藥,傷口深深淺淺的,還在往外滲着血絲,室內一時盡是藥味和血腥味。
華陽疼得一個激靈,卻沒有真躲。
這人敷藥的手法異常娴熟,只是掠過傷口的時候,總要稍稍一頓,指尖沾了血才皺着眉移開。華陽痛了半天,漸漸覺得傷口涼飕飕的,說不出的舒服。
陸青川一面替他揉着腳,一面笑問:「道長莫非是為了我來的?」
華陽咧着嘴笑了笑,臉上慢慢紅了。「自然不是,陸老爺那封信來得不是時候,幾位師兄師伯都抽不開身,就我還是個逍遙散人。」
「莫非是出了什麽大事?」
「是出了大事。」華陽聽到這裏,忽然睜開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陸青川:「青川,你不要告訴別人。」
「當然。」陸青川應得泰然自若。
華陽湊過去,一字一字壓低了聲音說:「白雲觀鎮在後山的狐妖跑了。」
陸青川端坐着,眼睛黑得叫人看不透。燭火猛地跳動了幾下,眼看着要熄了,他騰出一只手,拿鑷子把燈芯拔出來一截:「不過是只妖怪。」
華陽見他心不在焉,忍不住提高了嗓門:「不是一般的妖怪!」他沒說完,自己先咽了口唾沫:「這妖怪現了原形,能有一座山那麽大,一口氣能吸幹北海,就差沒得道成仙了……」
「世人謬贊。」
華陽愣了愣,才說:「青川,你說什麽?」
陸青川握着他的腳腕,又替他揉了起來:「你接着說。」
華陽毫不防備,只道:「若非祖師爺剝了這畜生的皮,用血陣囚在後山,不知得造下多少殺孽。」
陸青川手上突然使勁,猛地一擰,只聽啪地一聲,華陽登時疼得一顫,臉上血色盡褪。陸青川冷笑一聲:「不過替你正骨罷了。」
華陽猶自捂着傷處,一個勁地倒抽着冷氣。
陸青川坐在桌前,拿手帕慢慢擦了手,自顧自地說了一句:「這點小痛,比得過受血陣……」
華陽聽得一愣,等了許久,仍不見下文。過了半盞茶的工夫,疼痛漸去,腳上也利索了些,忍不住又擔心起陸青川,小聲道:「青川,我聽師兄說了,這妖怪沒了皮,一路上急着要借人的皮囊,你到了晚上可別亂走。」
陸青川視線還落在沾了華陽血跡的手帕上,過了半晌,才徐徐轉向華陽:「不是有道長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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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