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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只覺腦袋隐隐作痛,有滿心的苦,全說不出口。眼前浮光掠影地又一晃,院子裏嘩嘩地下起雨來,直下得晝夜颠倒,黑白不分。
陸老爺一手卷着馬鞭,一手拎着陸小公子的後領,大步走到檐下:「你知不知錯。」
華陽聽見陸青川的聲音:「我沒有錯。」
陸老爺一甩手,就把陸青川推進雨裏:「跪下。」
他見陸青川仍站着,手一揮,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怒吼道:「跪下!」
華陽吓得惶急起來,仿佛是自己挨了打:你打他幹什麽!
陸青川用手擋了擋,不吭一聲。陸老爺見他冥頑不靈,猛揮幾鞭,又将他一腳踹翻在地。
華陽氣得臉色青白,看見鞭梢又抽下來,想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這才記起這一擋,原來己經晚了十幾年。
小陸青川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在雨裏瑟瑟發抖,過了好一會,才說:「我沒有錯。你要納妾,是你的事,何必當着我娘的面吹噓賣弄。」
陸老爺怒氣攻心,下手再不留餘地。幾鞭下來,陸小公子皮開肉綻。華陽只覺得自己也挨了打,陸青川的聲音就是鞭子,他說一句話,自己身上就痛得一顫。
陸青川輕聲說:「我娘病了。」
陸老爺冷笑道:「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麽。」
陸青川回了一句:「我要是喜歡誰,一定一心一意地對他好。」
華陽聽得兩眼發澀,想上前攙扶一把,中間卻隔着似水流年。眼前又一晃,雨已經停了,天陰沉着,堂屋裏擺開好大一桌宴席,陸老爺端坐正中。
華陽四處打量,也沒看見陸青川。等飯吃到一半,才遠遠望見一個青年,生得眉目清俊,捧着什麽大步進了堂屋,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塊牌位。
華陽正要定睛細瞧上面的姓氏名諱,忽然間天旋地轉,仿佛被重拳猛擊了一下心口,人也跟着倒向一旁。
等華陽醒過來,發現自己上半身趴在床褥上,兩條腿已經跪得發麻。陸青川站在一旁,把卧房裏插着的那竈香掐熄了,眼睛的顏色極黑,不見半點笑意。
華陽撐着地,想自己爬起來:「青川,我正看到要緊的地方……」
陸青川伸過來一只手,指尖冰涼,輕輕地按在他後頸上,聲音幾不可聞:「你看到什麽?」
華陽反握住陸青川的手,那人剛要去掙,就聽見華陽痛苦地咳了兩聲,随着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鮮血源源不斷地自嘴角溢出,像是把體內的血都嘔了出來。
陸青川躲避不及,半邊衣袍都被染得斑斑點點。
華陽怕吓着他,連忙拿手掩住嘴,背過身去,一面咳一面幹笑:「青川,術法反噬,不要緊的。」
陸青川用手捂着被他的血濺到的地方,似乎受着劇痛,臉色鐵青,許久,才說了句:「逞什麽強。」
他看華陽咳得難受,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波瀾,還來不及細看,就不見了。
等華陽緩過氣來,只聽陸青川低聲道:「我背道長回房休息。」
華陽正用袖口擦臉,驟聞這一句,慌得連連擺手。陸青川再次看清他嘴角的血跡,心情無由來一陣煩悶,突然沉下臉:「上來。」
華陽呆了片刻,竟真的把手慢慢搭了上去。
等陸青川背着他,走出十餘步,華陽才漸漸回過神來,壓抑着咳嗽聲,湊到陸青川耳邊,小心翼翼地問:「青川,你有沒有想過,在你家鬧事的女鬼不是柳娘?」
這句話大出陸青川意料之外,他微微一怔,背着華陽走入花徑:「怎麽說?」
華陽見他一副不上心的模樣,不禁有些洩氣:「我原本沒想這麽多,直到剛才去老爺子夢裏轉了一圈,發現他對老情人刻薄,對幾房妾室倒是十分有情。青川,你人在陸府,一定聽那女鬼唱過,都是些青春已老、新人舊人的。」
陸青川微微側過臉,就看見華陽也在看他。原本還在懊惱又被這人的血給……但看見華陽賠着小心的樣子,不知為何,竟裝作和顏悅色地應了一句:「我懂你的意思,柳娘年輕貌美。」
華陽見他肯開口,眼中多了些喜色,視線卻躲閃起來。頭頂花枝一樹壓得比一樹低,擦着華陽的頭過去,花瓣都落在雙肩,許久才聽華陽續道:「是啊,如果她是柳娘,剛進門不久的人,傷什麽韶華。」
陸青川背着他從花徑出去,抄近路折向華陽暫住的小院:「道長今日所為,就是為了弄明白這一點?」
華陽認真點了點頭:「青川,要是女鬼不是柳娘,這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陸青川随口應了一聲:「哦?」
華陽渾然不覺,将一切都和盤托出:「我守夜的時候,禁不住小睡了幾個時辰。半夜聽見窗戶來回作響,人才突然醒了,一睜眼,就發現陸老爺死死扼着自己喉嚨。女鬼就蹲在一邊,就在床角。」
陸青川聽見華陽小聲地咽了口唾沫,不由笑出聲來:「你怕了?」
華陽臉上漲得發紅:「不是……我是說,青川,如果不是她弄出聲響,老爺子已經死了。」
陸青川笑了一陣,笑意卻并未落在眼底。
華陽只顧着把事情說清:「青川,萬一、萬一她不是索命,而是救人……我為救陸老爺,分身乏術,她要是有歹念,為什麽不趁那時候下手?」
華陽見陸青川不答,聲音又大了些:「還有上一回,萬一她是想警示顧姨娘,只是來遲了一步——陸老爺至今昏迷不醒,府裏接連鬧出了幾樁血案,她會不會是放心不下,才在此周旋?」
陸青川輕聲笑道:「小道長,若她如此至情至性,你身上的傷怎麽來的?」
華陽湊得太近,那一呼一吸都正對着他耳郭,不知不覺間,陸青川衣袡上昏昏沉沉的香氣益發濃重。
華陽顯然也聞到了這陣異香,搖了搖頭,勉強才維持住一線清明:「所以我說,那女鬼不是柳娘。」
他垂着頭,幾束亂發從束發冠巾中掙脫,亂糟糟地簇在脖頸,聲音越來越低,睡意也越來越濃:「她原本并未傷我,直到我喚了她一聲『柳娘』。」
随着一聲雄雞啼曉,頭頂的天漸漸變了顏色。陸青川穿過院門,見華陽垂着眼睛,人己經睡着了,不聲不響地一拂袖袍,身上非蘭非麝的暖香才慢慢随之散了。
他把華陽放在榻上,直起身來,目光在華陽臉上停留了片刻,人緩緩轉到屏風後。
這道士,不知在夢裏看見什麽,似乎對自己又好了幾分。
方才一念之差,竟把這人背了回來,現在一想,只覺匪夷所思。他生平見過的容貌出衆之人不知凡幾,只是這人太過年輕,眼睛裏滿滿的涉世未深,卻想為他人做十分打算,看久了才覺得有些順眼罷了。
不過是有些順眼……更何況,先動心的人,不是他。
這人自願入甕,他不過斟酒奉陪。
陸青川想着陸府門前初見,華陽看着他發呆的樣子,略一揚眉,将眸中得意之色掩去,然後才把染上華陽血跡的外袍慢慢褪到腰上,繼而解開半幅中衣,自己站在屏風後,細細地查看肩頭上臂的傷。凡是被華陽血點濺到的皮膚,都開始淤青潰爛。
陸青川看得皺眉,用手蓋着傷處,過了一陣挪開,傷口這才漸漸愈合。正不知是怒是恨,華陽已揉着眼睛繞過屏風,小聲問了句:「青川,我怎麽睡着……」
驟然見到陸青川赤裸着背部,背後肌肉贲起,竟是呆了半晌才慌忙閃了回去。
陸青川亦是吃了一驚,一時猜不透華陽看到幾分,片刻後方把衣袍穿戴整齊,從屏風後靜靜走出。
華陽撞見他,臉上又漲紅了些,視線四下游移,唯獨不敢看他。原本還想與陸青川厘一遍線索,此時也忘了大半,耳朵微紅,嘴裏結結巴巴道:「青川,我還有些關竅未明,想再、再去問問莊裏的人。」
陸青川在他離半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微微眯着眼睛,像是想把他看個分明:「我不就是莊裏的人?」
華陽愣了一陣,等回過神來想要補救,陸青川已笑得一派雲淡風輕:「道長先前所言,對我也啓發良多。依我看來,要厘清關竅,只需從兩件事上着手。」
華陽猶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哪兩件?」
陸青川答得從容:「第一是查年初到三月,誰死在陸府。依道長所言,這女鬼對陸家情誼十足,又對柳娘恨意入骨,若真有什麽瓜葛,理應死在柳娘入門後,去世前。」
華陽如遭當頭棒喝,連說了三聲:「青川你真……」柳娘年初入門,陸青川三月盤貨途中得聞柳娘死訊,陸家的女鬼若想與柳娘結仇,自應死在年初到三月之間。這些事情,先前在金陵酒家明明聽人提起過,卻一直忘在腦後。
「第二件事我只能說個大概,如果傷人者另有其人,他是活人還是死人……」
陸青川話未說完,華陽就喃喃道:「自然是鬼,老爺子昨晚是中邪的征兆。」
陸青川側過臉,微微一笑:「如果是活人下毒呢?」
華陽只覺得手心裏全是冷汗,半天才說:「你是說、老爺子昨晚是毒發了?」他再一細想,又開始連連搖頭:「青川,不可能是活人。你想想那幾房姨娘,陸府守備森嚴,活人要如何來去!」
陸青川低聲笑着:「不是活人,未必敢作祟。」
華陽過了好一會,才問:「為什麽?」
陸青川許久才道:「只是想到以前聽過的奇聞異事。一草一木,蟲魚走獸,為了幻化人形,不知要結多少善緣,一旦殺生,就會折損修為。」
華陽聽得連連搖頭:「青川,你都是從哪聽來的。它們殺得越多,修為越高……」
陸青川冷笑道:「以殺取業,除妖證道,也只有道士才做得出來。」
華陽滿臉愕然,幾不可聞地叫了一聲:「青川!」
陸青川嗤笑起來,這一刻起,驟然覺得這聲「青川」有些刺耳。口口聲聲青川青川,自己在他眼裏,只怕不過是個……
想到此處,陸青川一雙眸子不禁冷了下來:「小道長,你要是遇上妖怪,是不是非殺不可?」
華陽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輕聲說:「我、我還沒有破過殺戒……」
說到這裏,他突然記起陸家連日來的血光之災,不由擡起頭,人也向前跨了一步,信誓旦旦道:「但以後若是碰上妖怪害人性命,青川,我定然讓他伏誅。」
他這句話出口,不知觸到了陸青川哪一片逆鱗,只聽那人低笑起來:「原來如此。道長既然都看到了,何必再裝下去。」
華陽怔忡了半天,失笑道:「青川,你胡說什麽。」他正要去拉陸青川的手,那人卻一拂袖,後退了半步。
華陽吃了一驚,追着他走了幾步。
陸青川沉着臉,看見華陽毫不設防地走過來,突然憤然笑道:「小道長,我差一點,就又上當了。」
和那年一樣,在青城後山,剛把封印破開一絲裂縫,吸上第一口自在空氣,看見這人提着桶一晃一晃從樹下路過,忍不住就出了聲……
只差一步,就又上了他的當。
華陽呆在那裏,有生之年,還從未見過陸青川露出這樣的神情。腦袋還未反應過來,人已伸長了手,想碰碰那人的眉眼,陸青川卻突然一動,牢牢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只聽陸青川說:「小道長,如果我要殺你,你要怎麽做?」
華陽試着掙了掙,卻沒有掙脫,他猶豫了一陣,才叫了句:「青川?」
陸青川臉上籠了一層寒霜,手上又加了三分力道。華陽手骨被捏得生疼,卻還站着不動,忍着痛問:「青川,到底怎麽了?」
陸青川把華陽那一只手也牢牢握住,疑惑地望着他:「我要殺你了,你不逃?」
華陽聽見骨頭咯吱咯吱作響的聲音,似乎有些難熬,這才開始想要抽回手臂:「青川,痛!」
陸青川低聲說:「小道長,用點力氣。」
華陽愣愣地看着他,似乎還不明白,片刻之後才猛地懂了,紅着眼睛,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想殺我?那就殺啊。我站着不動,等你動手,」華陽扯着嘴角,笑得難看:「掏心掏肺對你,就換回這句話……我真是……」
陸青川只覺得手背微微一燙,低頭一看,才發現上面落了幾滴水珠子。他過了一陣,才問:「這是什麽?」
華陽紅着眼睛,仍想裝作沒有哭:「馬尿。」
陸青川看了他好一陣子,終究慢慢把手松開:「那就把你眼睛裏的馬尿收一收。」
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相信适才更衣的時候,華陽并未看出什麽。想到這人紅着臉躲回屏風後的樣子,心中竟是微微一軟。
「我家中有一房長輩,許多年前替我蔔了一卦。說我一路往西,遇上一位沒破過殺戒的道士,那就是我的劫數,現在想想,真是荒誕無稽。」陸青川說着,朝華陽欠了欠身:「方才多有得罪了。」
他這句話半真半假,卦象是真的,動氣卻并非為了那一卦。
華陽聽到這段話,勉勉強強扯出個苦笑:「我算個什麽劫,最多訛你幾兩銀子,破破財,消消災,還能真害你不成。」
陸青川靜靜地看着他,許久,突然低低笑了:「小道長,你要記着你說的。」
華陽模糊地應了一聲,摸了摸鼻子,自去想陸青川提到的兩件事。
陸青川見他想得入神,似乎己經不再計較了,心中又是輕輕一動。這人對陸青川……倒是真的好,只是轉而又有些不滿,這人不過是為了陸青川,自己樣貌修為,哪個不是一時翹楚,哪點比不上那個——
想着,伸手一探華陽脈門,見脈象忽輕忽重,被功體反噬的內傷只怕一時半會難以痊愈。單說這一件事,陸青川,幫得上他嗎?
這樣一想,被傷得不輕的自尊才稍稍好受了一些,一揚眉,溫良無害地笑了起來:「先前熄了道長的香,害得道長功體受損,我理應設宴賠罪。」
華陽連這茬都給忘在一邊,聽他說起,才苦笑了一聲:「青川,是我擅自施法,不怪你。」他自從看過陸青川種種往事,對這人哪還生得出氣來。本想再說句你跟我客氣什麽,話到嘴邊,耳朵卻有些發燙,不由噤了聲。
陸青川聽到這聲稱呼,又是微一皺眉:「道長可是信不過我,我自有替道長續補功體的辦法。」他和陸青川不一樣,即便是魂飛魄散,他亦有辦法續命。
只看他想與不想。
華陽聽得一笑,顯是沒有當真。陸青川只當他答應了,眯着眼睛,細細地打量起華陽。四分順眼,六分讓他恨得牙關發癢,他還未徹底厘清,怎能就此放手。
「小道長,月上中天的時候,我在院中涼亭等你。」
華陽眼看着事情都有了頭緒,心中一輕,笑着應下了。他送走陸青川,自己也去補了個回籠覺。
等一覺睡醒,聽見院中窸窸窣窣響個不停,華陽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預感,扯着嗓子問了句:「外面是哪路英雄,報上名來。」
只聽院裏的人噗嗤一笑:「我號天高三尺道人,來收一只耗子精。」
華陽手心全是冷汗,知道壞事成真了,走到門前,狠狠心,把房門一把推開,恭恭敬敬地叫了聲:「華玄師兄。」
一個瘦瘦小小的道士站在花樹下,見華陽進來,笑嘻嘻地招了招手。華陽見他不像是有心刁難的模樣,正要謝天謝地,一個拇指大的花苞咚地一聲砸在他腦袋上。
華陽怕得一閉眼,再睜開,就看見樹權上還坐了一個瘦高的。
「華清師兄也在,」華陽苦着臉又喚了一聲:「兩位遠道而來,車馬勞頓,我這去泡茶。」
華玄看他急急地要進屋避難,一把拽了他的領子:「急什麽,院裏的最多讓你皮肉吃苦,書房裏的才是真難纏。」
華玄說着,向坐在樹杈上的華清使了個眼色。華清木讷着臉,把放在一旁的劍囊又系緊在背上,這人看上去是個老實人,一旦相處得久了……
華陽打了個哆嗦,壓低了聲音問:「房裏的是誰?」
華玄打了個哈哈:「你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太虛子道長。」他說着,朝華清一拱手。
華清也似模似樣地回了一禮:「天高三尺道人。」
這兩人一唱一和過後,華玄才回過頭,沖華陽低低一笑:「華陽師弟,師兄們還有要事在身,怕是嘗不到你泡茶的手藝了。」
華陽笑得難看:「哪裏哪裏,來日方長。」
華清、華玄對視一眼,捏着法訣,竟是穿牆而去,只留下華陽一個人心驚膽顫地走進書房。窗邊站了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身近八尺,一頭長發披在肩頭,松松系着一件素色道氅,聽見華陽進門,才緩緩回過頭來。
華陽驚起一身冷汗,抖了半天,才顫聲說;「紫淵師兄。」
這人沐浴在晨曦之間,說不出的豐神如玉,一雙眼睛湛然有光,靜靜地打量着華陽,看不出什麽喜怒。
觀裏每到祭三清的時候,總喜歡把這二十年收過的弟子徒孫排個席位,進門的時候,華紫淵是席首,他排席末,一排就是十餘年。
可華陽怕他,倒不是因為什麽晚輩長輩,而是這位師兄掌着清規戒律,只要見了面,總少不了挨一頓竹板。
庭院中鳥語婉轉,遠遠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花香。華陽大着膽子擡頭看了看,見那人還是一副秋水不染塵的冷面孔,不由壓低了聲音問:「師兄,是不是我又捅了什麽簍子?」
華紫淵看了他半天,忽然嗤了一聲:「一身狐臊味。」
華陽低頭聞了聞,沒嗅出什麽狐臊味,反倒有一股溫軟的香氣,有點像陸青川身上熏的香。
華紫淵見他仍是滿臉癡傻,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輕聲喝道:「華陽聽命。」
華陽腳下一軟,連忙把雙手高舉過頭頂,不敢怠慢地喊了一句:「弟子華陽領命!」
華紫淵左手負在身後,右手遞過箋書;「相隔數日,不見你半點長進。」
華陽知道他是瞧不起自己胡亂領命,讪讪地笑了一陣,把信箋拆開。
華紫淵負着手,倚着疏窗花影,微微垂着眼睑,只過了半盞茶的工夫,于華陽卻像是天塌地陷。
他嘿嘿笑了兩聲:「紫淵師兄,你們都胡塗了。我和青川是青梅竹馬,刀口滾肉的交情,我認得他。」
華紫淵斥道:「你的風水羅盤呢?」
華陽撓了撓頭:「出師不利,一進門就裂了口。」
華紫淵又問:「我替你畫的幾道護命符呢,用光了?」
華陽仍是笑:「用光了,連坐騎也不見了。」
華紫淵冷哼了一聲:「斬妖劍也丢了吧。」
華陽笑眯了眼睛:「這個在,這個好好的。」他正要去取的時候,才發現那把長劍不知道被丢在哪裏,只記得陸青川替他敷藥——
華紫淵繞到華陽身後,在他膝彎上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跪下。」
華陽跪得老老實實的,仰着頭傻笑:「紫淵師兄,再替我畫幾道符吧。」
華紫淵一挑眉,輕聲說:「你還是不信。」
華陽笑說:「當然不信。說什麽青川死了……」
他說着,就要站起來。華紫淵又在他膝彎上補了一腳:「陸青川是死了。那只老狐道行高深,又有意與你結交,一時看不出情有可原,可如果一世執迷不悟……」
華陽眼睛裏又驚又懼,嘴上還在笑:「青川沒死,我認得他。他整天趾高氣揚的,喜歡賣弄,嘴上又不饒人。」
華紫淵低聲說:「他死了。狐妖沒了皮,一路往西,急着要借人的皮囊。」
華陽從地上掙起來,急得面紅耳赤:「他喜歡欺負人,可本性不壞,這就是青川!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還是老樣子。」
華紫淵正要在他膝上踹第三下,華陽一把抓着他的手:「紫淵師兄,你別騙我了,我怕得厲害。」
華紫淵靜靜地看着他,忽然說:「他與你約在幾時?」
華陽側過腦袋,有些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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