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石室中紅燭燒了半宿,燭淚一層疊着一層,直燃到燭芯盡頭,才砰的一聲熄滅了。華陽醒來的時候,自己還在那人懷中,兩只前爪卻牢牢抓着一件大氅。
他甩了甩腦袋,慢慢爬到床角,一邊舔起自己的尾巴,一邊幾不可聞地說着誰的壞話,時不時往榻上瞪一眼。還沒把褥子坐熱,又跑到竈上偷雞去了。
如此安安穩穩地過了數日,韓倚樓突然諸事纏身起來。
附近幾個山頭的妖怪陸續登門拜訪,平日裏不見蹤影的幾位長老更是全到齊了,一群妖魔鬼怪,成日裏聚在密室中商議。餘下華陽一個,仍日日去尋仙泉靈穴,按着先前的法門煉補內丹。
韓倚樓看在眼裏,面上雖不動聲色,偶爾下山一趟,卻總是帶回來幾株靈芝,随手放到雞湯裏炖着,等那狐貍來偷。
華陽胡裏胡塗吃下許多大補的藥草,等到月圓時,再吐出內丹一看,紅彤彤一粒珠子,已經有指甲蓋大小。
不知不覺,山中春芳已盡、百草豐茂,舉目四望,盡是滿眼碧色。
韓倚樓将黃鼬王送到山下,從山腳一路行來,看到山腰那條山澗,情不自禁地在澗邊站了一會,用手掬了一杯落在溪面的槐花,突然聽見誰怯怯的聲音:「喂,妖怪。」
韓倚樓吃了一驚,正要四下張望,那聲音連忙大了幾分:「先別看。」
那妖怪眯了眼睛,惡聲惡氣地問:「華陽,你又在搞什麽名堂?」
說着,循妖氣一瞥,突然看見橫在水面的枝幹後,光溜溜的躲着一個人影,那人站在水裏,滿臉惶恐,長發流瀑一般傾斜下來,直至漂在水面,頭頂上雪白的槐花仍紛紛揚揚地落着。
一瞬間,竟不知塵念為何而至。
那妖怪眸色忽然變深,匆忙別過臉去,罵道:「你的衣服呢?」
華陽喃喃回了一句:「突然變作了人,我……」
聲音未落,一件大氅被人猛地甩過來。華陽胡亂接過,套好袖管,幾步跳上河岸,韓倚樓早已背過身去。
華陽從背後叫了他一聲,見他不答,又小跑幾步。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沿着山路徐行,林影斑駁間,一陣霧氣拂過,連帶着眼前的景色也變得模糊不清。
華陽一手攏着前襟,一手拽着那妖怪的袖角,讪讪地問:「你先前向我要的,到底是什麽好處?」
韓倚樓突然頓了一下,停在那裏。
華陽吓了一跳,赤着腳站在青條石壘成的山道上,只看見那人慢慢地回過頭來,眼睑一垂,再揚起,竟是一片妖紅色澤,十指尖長,用手捏着華陽的下颚,逼着他揚起臉,旋即輕輕落下一吻。
華陽瑟瑟發抖起來,卻并沒有躲。
這一吻如微風拂過。等到韓倚樓慢慢松開手,發現華陽仍拽着他的袖角,心裏忽然漏跳了一拍。
華陽喏喏站着,臉色漲得通紅,幾不可聞地喚他:「妖怪?」
那妖怪依然不動聲色,一雙妖瞳華光潋滟,多看幾眼,便恨不得能色授魂與。
華陽連忙低了頭,只把袖角又拽緊了幾分,還沒定下神,那人卻把袖袍一抽。華陽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心,正覺得惶然,突然被人拽過左手,緊緊攥住了,兩人皆是一般心跳如鼓。
就這樣靜靜走了許久的山路,入了狐洞,韓倚樓未置一言,自去忙洞裏的生計。華陽在石室中守着,不見他回來,去問的時候才知道,那妖怪已經在別處歇下了。
第二日,韓倚樓以金線渡完妖氣,又不見蹤影,晚上仍歇在別處。
如此六、七日,到了入夜時分,韓倚樓正在靜室淺眠,突然警醒過來,看見華陽站在門口,他似是覺得不可思議,許久才柔聲問:「你怎麽來了?」
那人紅着眼眶,無論怎麽逼問,也不肯說半個字。
就這樣默默僵持了片刻,華陽突然又變成小狐的樣子,沒頭沒腦地跳到榻上,幾下拱到被中。
韓倚樓吃了一驚,看着伏在他上臂的小狐,猶豫了一陣,還是把手輕輕覆了上去。
「華陽。」
小狐哼了一聲,悶聲悶氣地罵起來:「大爺不過是半夜尿急,才不是專程來尋你的。」
韓倚樓眼睑微垂:「真不是專程來尋我的?」
華陽突然噤了聲,啞巴似的趴在那裏。
韓倚樓瞳孔顏色深了幾分,輕聲道:「我為人自視甚高,歹毒刻薄,睚眦必報,毫無肚量可言,若是我的東西,絕不肯讓給別人,你可想清楚了?」
他等了很久,那尾小狐仍一動不動。
雖然嘴上不說,但這十三年來……和這妖怪在一起的日子……他從未如此快樂過。
韓倚樓忽然笑了一下:「我可是給過機會了。」
小狐猛地擡起頭,看了他半晌,忽然要從他手裏逃開。
韓倚樓輕輕拽住他那條狐尾:「已經晚了。」
華陽在他手下吱吱叫着,時不時伸長了前爪,回過頭來撓那妖怪的手,只是總也構不着。韓倚樓笑看了他好一陣,突然朝他吹了一口妖氣,華陽得了這助力,不由自主地變回了人形,還在掙紮不休。
韓倚樓靜靜看着那人露出的肌理,一雙眼睛漸漸地又變了顏色。在一片血似的鮮紅中,華陽似乎知道要發生什麽,又開始發起抖來。
那妖怪凝視了一會,才緩緩俯身,咬上華陽脖頸。尖牙刺破皮膚,幾縷血絲蜿蜒而下。舌尖剛碰到這純陽之血,就是一陣劇痛,他皺着眉頭,仍是把血跡用舌頭一絲絲舔舐殆盡。
有損又如何,只要他想,便能拆吃入腹。
哪怕是這人……也一樣……
韓倚樓擡眼望着華陽:「做我的人,嗯?」
華陽仍篩糠一般抖着,鼻息卻漸漸急促起來。
韓倚樓兩只手撐在榻上,把華陽禁锢在中間,神情淡然自若,視線卻炙熱得燙人,手指一勾,就将華陽衣帶解了,擲在一旁。
華陽兩只手攥成拳頭,硬是抵在胸前,赴死一般閉着眼睛。
韓倚樓在他耳邊低聲問:「華陽,我是誰?」
華陽臉上漲得發紅,憋了半天,才從牙縫裏罵出聲來:「是妖怪。」
韓倚樓還不罷休,滾燙的舌尖輕擦着華陽的耳垂:「我的名字。」
華陽一對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安地滾動起來,嘴卻閉得緊緊的,片刻過後,才聽見韓倚樓輕聲一嘆。華陽莫名地一個顫栗,睜開眼睛。
那妖怪一手按着他肩膀,一邊不緊不緩地除了他外袍,同樣扔在榻旁,靜靜凝視了一會,緊接着雙臂用力,将華陽整個抱了起來。
華陽吓了一大跳,忙不疊地喊:「韓倚樓!」
韓倚樓長眉一揚,嘴角笑意隐現。
那是多少年以前,月上中天,銀霜滿地,白茫茫的妖風從眼前刮過,露出地上一指來深的字:千古興替七弦上,萬裏長空一倚樓。
只是獨倚高樓、縱盡覽天地滄桑之變,望蓬萊諸島,游九霄之上,乘彩雲之葷,攀龍附鳳,瑤母遞杯,到頭來,都不如此刻順心如意。
耗費十三年,終究把他留在身體。
是妖,那又如何?他也是妖了。
華陽簌簌發抖,垂着腦袋,使勁去掰那妖怪的手。
韓倚樓低低一笑:「你當真不願?」
華陽瞪圓了眼睛,連忙擡起頭來:「哪還有假?」
韓倚樓忽然一張嘴,朝華陽噴了股紅煙,華陽躲避不及,一下吸進了三、四口,似蘭似麝,昏昏沉沉,在陸府時便時常聞到……那時,還以為是熏香……
只聽那妖怪笑道:「知道嗎?你若對我無意,此煙便無作用。」
華陽吃了一驚,一雙眼睛望着別處,滴溜溜轉個不停,想的卻是從前在陸府那些時日,究竟有沒有上過這香的當。
韓倚樓看得好笑,環在他腰間的手又緊了幾分。
就這樣僵了半盞茶的工夫,華陽忽然熱起來,簡直坐立難安,他忍了忍,還是受不住,拿手不停地煽起風來。剛好過些,又熱起來,仿佛有螞蟻在身上爬動,又疼又癢,用手去抓的時候,卻像撓錯了地方,說不出究竟是哪一塊不自在。
他就這樣讪讪坐在韓倚樓懷裏,不知不覺雙頰配紅,氣喘越甚。
那妖怪把聲音放得極輕,在他耳邊問:「華陽,十三年來,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華陽眼睑輕顫,熱得頭暈目眩,不住地拉扯內衫領口。看韓倚樓眸色忽深,連扯也不敢扯了,怔在那裏,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憤憤地看着韓倚樓。
那妖怪幾不可聞地笑着:「我說過了,若不是你也有意,此煙便無作用。」
華陽猛地一顫,眼睛卻漸漸氤氲上一層濕潤的水氣。
韓倚樓又沖他噴了口媚香,華陽聞到這陣香氣,仿佛天旋地轉一般,渾身燥熱難耐,十指都摳進掌心的肉裏,塵根仍是慢慢地有了反應。
韓倚樓俯身過來,兩人唇齒相貼,華陽強忍的火氣登時上湧,再也按捺不住,也猴急地回抱過去。只是剛碰到韓倚樓,忽然「啊」的一聲,又一次想縮回手去。
那妖怪笑盈盈的:「我知道你也喜歡我。」眉宇間狂麗之色,俊逸之氣,筆墨難描。
華陽連耳朵都微微發紅,仍在推說不是。
他人調情往往是月下花前,濃情蜜意。這兩人忍了足足半日,如同天雷勾着地火,恨不得雪獅子向陽一般一人化在另一人身上。
韓倚樓将那人裏衣除去,與他唇舌相接,細細地吻了片刻,華陽已是動情到極處,雙手不由自主地纏在韓倚樓頸項,腰身不住輕顫,往韓倚樓小腹厮磨。
那妖怪看他遍體泛起粉紅,似乎也快意起來,再不忍耐,兩根手指在他後庭抽送了半刻,見他已然濡濕,便慢慢地執塵柄而入。
華陽慘叫一聲,面無血色的摟着那人頸項,痛罵出聲,直到抽送了百餘下,疼痛漸去,這才漸漸快活起來。
先前疼得厲害的時候,尚能守住一絲清明,只是銷魂蝕骨的滋味,卻和這清明糾纏不休,華陽臉上時而失神,時而惱怒,眼中直欲噴火,手摟抱得緊緊的,室中一時盡是汨汨水聲。
韓倚樓衣衫端正,雙手掰着他兩瓣臀肉,恣意抽送。
華陽死死埋着腦袋,直至股間被人用力一頂,上身才猛地一個後仰,哀求不休。
韓倚樓似乎嘗到快意,嘴角輕挑,抽送越急。華陽環着他脖頸的手再也使不上勁,一點點松了,眼看要摔下去,那人才在他腰上一摟,又騰出另一只手按在他肩上,每一挺送,手便往下一壓,反複幾次,那兇器這才盡根沒入穴中。
華陽悶哼一聲,皺緊眉頭,在他背後抓出道道血痕。韓倚樓只覺甬道越絞越緊,汗水從額角滾落,當即扯下發帶,一言不發地将華陽雙手牢牢縛住。
塵根退至穴口,再狠狠一撞。他抽送一回,華陽哭喊一次,數百下後,便哭得聲音嘶啞,小腹濡濕一片。
韓倚樓咬着華陽的脖頸,緩緩攪動孽根。
華陽眼中已有懼色,嘴裏還在逞強:「夠了,出去!」
那妖怪悶聲道:「再忍忍。」
他維持着交合的狀态,把華陽抱離床榻。走幾步,就狠狠一頂,嘴裏交替吮着華陽胸前的兩點暈紅。華陽仰着頭,眼底一片霧色,說不出半句話來。
韓倚樓抱着華陽,走到石壁前。華陽滾燙的後背貼上石壁,打了個寒顫,一時間聲淚傍沱,哀哀乞饒:「我真受不住了。」
韓倚樓騰了只手,揉起華陽的男根,哄着:「快了。」
剛充血半硬,又開始大力抽送。華陽被夾在洞壁與那人之間,無處可逃,那根兇器回回頂到實處。一雙手被綁到背後,在石頭上磨來磨去,又疼又癢。沒了手,他只能更加用力地用腳纏緊韓倚樓的腰,讓自己不至于掉下去。
韓倚樓微眯着眼睛,有些沉溺其中,漸漸地不加節制,盡興施為。
華陽有些神情恍惚,不時發出細小的鼻音。光裸的雙腿再也纏不緊,慢慢地越分越開。韓倚樓悶哼一聲,将積蓄已久的陽精盡數射入,他喘息片刻,剛解開縛手的發帶,右臉一疼,已被華陽抓出四條血痕。
韓倚樓摸了摸傷處,卻揚眉低笑起來。
數千裏外,青城山上,仍是一片清幽景色。山麓間一株株老松枝幹遒勁,根深百尺,針若綠雲。林間偶爾可見鹿躍兔奔。
華清、華玄在諸殿拜完祖師,各自去度師那裏領了令簽。一個從東廊下來,一個過了西堂,兩廂望見,都是噗嗤一笑。
華清拿着自己的令簽,笑說:「今有妖狐宣淫作亂,害人性命。」
華玄也笑嘻嘻的對了句:「速往野狐嶺,誅之,以匡正道。」
兩人走近了,拿令簽一對,果真一模一樣。
華玄撫掌笑道:「好哥哥,你我冠巾二十年,大小是個真人,幾只狐妖,何須觀裏興師動衆?」
華清笑道:「賢弟有所不知,此次圍剿可是傾全觀之力,連華陽也是同路之人。」
兩人相攜往華紫淵所住的偏院走去,華玄笑道:「此話當真?華陽這太上洞神法師一出,旁人還搶得到什麽功勞。還不如候在山下,讨些齋菜,溫酒待君歸罷了。」
華清佯作正色:「華陽師弟從後山而上,我們直搗山門,兩邊人馬都是一般重要。」
說笑間,已到了華紫淵那幢獨門小院,華紫淵正候在院中的八角井旁,一身素白道卦,腦後松蘇挽了個道髻,長發都披在身後。井壁上苔痕斑斑,還未走近,就聽見井中魚尾攪水的聲響。
華清先行了一稽:「紫淵師兄。」
華玄已經興致盎然地湊了過去,往井中望了一眼,發現裏面足足有十五、六尾錦鯉為了搶食争相貼近水面,嘴巴一會一張,魚眼圓瞪,仿佛能食人肉一般,彼此亂拱亂纏。
多看幾眼,便生毛骨悚然之感,華玄不禁愕然道:「師兄喜歡養魚?」
華紫淵低聲道:「數年前,途經迦葉寺,看見放生池中養了足足四百尾鯉魚,一旦有人投食,便哄然聚攏,争搶之态有如修羅煉獄。」
他說到這裏,才擡起頭來,看了華清、華玄一眼:「你們願意做鯉魚,還是喂魚的人?」
華玄與華清對看一眼,笑道:「自然是喂魚的人。」
華紫淵朝他們慢慢跨出一步,十三年來,他容貌一絲未變,只是眉宇間多了一道明黃印記。華玄連忙止了笑聲,和華清一同一鞠至地。
華紫淵仍是不動聲色,道袖一卷,一條紅鯉從井中卷出,落在地上,慢慢地變成一只骨瘦嶙峋的雌狐:「收着,可破結界。」
華玄應了一聲,彎下腰,笑嘻嘻地拿葫蘆把她收了進去。
華紫淵漠然道:「去吧,若有變故,我自會接應。」
兩人拱手告退。
出了觀門,華清從懷中摸出一張黃紙,撕出個紙馬形狀,吹口氣,道聲;「敕!」當下變出匹五花駿馬,倒騎着往山下去了。
華玄似笑非笑,腳踏白布高簡襪和多耳麻鞋,也未見他如何動作,就與那一人一馬比肩而行。
如此談笑風生,偈語唱和,兩人日暮時分就到了白石峰下。山下已陸陸續續聚了百十位道士,數裏驿道雜草不生,飛沙撲面。
山腳一塊殘碑,刻字殘損不堪。華玄一面打量着那塊石碑,一面捧過旁人遞來的茶碗,一飲而盡,抹抹嘴角,又給華清端了一碗。
衆道士好一陣厲兵秣馬,待黃昏時分,空地上突然出現一道一人來高的金字真咒,咒文由上到下慢慢顯現。
不到片刻,鬥大的符字霎時金光大作,形成一個巨大法陣,将百十名道士都護在陣中。
華玄感受到驟然充盈體內的法力,悶笑道:「華陽師弟的功力又精進了不少。」
華清應了一聲,解下腰間收妖葫蘆,将雌狐倒在地上,一劍斬了,那狐頭滾了兩滾才停下。道行低的道士争相恐後地用手去蘸狐血,抹在自己面上、頸上、手上,直到斷頸再也流不出血來。
華清念了聲道號,掐着玉清訣,招來青光護持,率先踏過碑界。餘下的道士仗着有狐血護持,也跟着華清一道躍過碑界。
山中許久未有人煙造訪,只看見瀑布垂簾、猿聲應和,遍地野果閑花,爛漫自賞。
華清走了一段,回頭一看,見有泰半道士都停下腳步,對着景色出神,不由輕咳了一聲,繼續向前走去。
華玄走在他背後,手中捧着指路羅盤。時不時從花穗藤蔓下貓着腰鑽過去。
就這樣走了數裏,景色仍如仙境一般,數十種羽色華美的禽鳥在淺溪中栖息,溪水從雪白的卵石上緩緩淌過。一路行來,原本的殺戮之心竟所剩無幾。
華清微皺了眉,正要責罵,突然望見不遠處建着一座山城,連忙舉起右手。道士們這才如夢初醒,紛紛亮了法寶,凝神戒備。
華玄與華清對看一眼,把負在背上的玉真幡解了下來,往地上一插,道聲:「疾!」
寶幡霎時展開,幡頂現八品蓮臺,四周青光大盛。華玄連喝三聲:「大,大,大!」
原本只有一人來高的寶幡,聞聲而長,華玄一躍而上,升到半空中,破風疾行。
他沖在最前頭,片刻之後便到了狐鎮上空,眼前所見之處都是妖氣沖天,大道上闾閻縱橫,陣陣绛色輕煙凝聚不散,整座山城如同身陷雲海。
華玄伏低幾分,手搭在膝上,玉真寶幡從半空俯沖而下。身後的上百名道士跟着殺入城中。
街上的紅霧越發濃郁了,濕漉漉的煙,卻帶着幽幽暖香。察覺有生人入侵,四方路口,漸漸趕來些貌美的女子少年,種種風情看得人眼花缭亂,一出手卻萬般毒辣,和攻進城中的道士殺作一團。
華清早有準備,朝華玄一招手,又從懷裏掏出一樣寶貝,托在掌心,那東西玲珑剔透的,原是一座小小的玉塔。
待華玄一把把他拽上寶幡,朱紅霧氣如海潮升卷,托着這兩個人,華清這才掐着法訣,将玉塔往空中一擲,見風而長。
十餘名機警的狐妖見勢不妙,往後疾退,可不出幾步,就被一道柔和的法力擋下。寶塔從天而落,将這百十只狐妖兜頭罩住。
見華清祭出法寶,華玄雙腳踏着寶幡,也捏了個法訣,臉憋得通紅,肚皮慢慢鼓起,猛地一張嘴,一股三味真火從嘴裏噴出,把那座玉塔燒得通紅,半盞茶的工夫,腹部才漸漸平了。
這變故突起,塔中哀號連連,方寸之地真如人間煉獄一般。塔中群妖,忽而作狐鳴,忽而出人語,讨饒的凄切,謾罵的悲慨,聲音直沖九霄之上。
數裏之隔,沉寂已久的狐洞,驟然洞門大開。韓倚樓一身暗紅大氅,烏發不簪,臉色陰沉,領着十座長老,架一股妖風直撲山城而去。
華陽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從榻上掙坐起身,才發現洞中已亂作一團。
他怔怔地站了一會,突然明白過來,胡亂穿戴好衣服,匆匆走到堆放兵器的石洞,挑了一把順手的鐵劍。正要往外走的時候,突然聽見洞外滾滾旱雷,一聲大似一聲,洞頂不住的落下些碎石,躲得慢的已被砸得頭破血流。
偌大一個狐洞,一時間竟是地動山搖,眼看着藏身之所坍塌大半,華陽吃了一驚,摟起幾只現了原形、在過道上閉目待死的狐崽,右手倒提長劍,用手肘撐着石壁,搖搖晃晃地朝洞外跑去。
眼看着出口近在眼前,忽然又是一聲炸雷,地面猛地搖晃起來,灰塵石礫狂風驟雨一般砸落,華陽兩條腿怕得直抖,只得氣喘籲籲地蹲下來,一手捂着頭,一手把懷裏的幾只幼狐又摟緊了幾分。
好不容易等風平浪靜了,正想爬起來,忽覺頸間一涼,竟架上了一把寒光凜冽的長劍。
華陽渾身巨震,吃力地轉動眼珠,往一側瞥去,望見身後那人手持長劍,慢慢地從身後踱到身前,一身藍色道褂,作尋常道士打扮,只是面容白皙俊秀,姿儀皎然,又與尋常道士有些不同。
只是這麽一瞥,便已經手足冰涼。
那人漠然道:「原來你還活着。」
說着,又把劍貼近了兩分,華陽只覺一陣冰涼,用手試探着去摸,才發現己經破皮出血了。他懷裏那幾只幼狐吓得毛發炸起,卻一動不敢動。
華陽瞪着眼睛,好不容易擠出一句;「你我……本是一人。」
那人面色沉靜,眼睛中一片死寂之色,舉手投足間毫無罣礙,聞言也不過是輕聲應了一句:「不錯。」
華陽這才發現他衣襟上盡是斑斑血點,不知道一路行來殺了多少狐子狐孫,原本乞饒的話登時說不出口。
甬道中漸漸傳來腳步聲,有人喊道:「華陽道長,請速速離開此處,我等要封洞放火了。」
那道士漆黑的眼珠微微動了一下,劍氣大漲,正要揮下,華陽突然伸出右手,使勁握着劍刃,鮮血順着血槽汩汩流下。
他面無人色地看着那道士,想了想,又猛地拼命低下頭去,連連磕頭作揖:「我們本是一人。」
洞外的人又喊了一遍:「道長,請速速了斷。那妖怪去了山城,只能撐一時半刻!」
那道士應了一聲,用手抖了抖劍柄,見華陽握得死死的,滿眼乞求之色,左手突然一擡,食指往華陽胸口一指,一道青光閃過。
華陽「啊」了一聲,眼睛忽然睜大了,胸前慢慢地溢出血來,他連忙松了手,掌心被割得幾可見骨,又忙着去捂胸口的傷。
道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提着長劍,慢慢走向出口:「如今情況如何?」
外面急急應道:「剛用縛魂索定住,就快被掙開了,衆道友有些吃力,只怕撐不到雷劫開始。」
華陽怔怔地反問了一句:「雷劫?」
這道士淡然道:「我這就動身。」
話音未落,華陽不知哪來的力氣,陡然抱住那人的腳,幾只幼狐連忙從他身上下來,躲到石筍後。
那人皺了眉頭,下襬一揚,已一腳踹出,華陽被這非人的力量踹到石壁上,骨頭仿佛寸寸斷裂,一身大紅錦衣飽浸鮮血,只是慌忙又爬了起來,擋在那人身前:「你說清楚,雷劫是什麽意思?」
剛剛站穩,嘴裏就不停地溢出血沫來。華陽一手狼狽地擦拭嘴角,一手伸得直直的,還想去攔。
只聽見洞外喊道:「華陽道長,就快縛不住了!」
那道士再不遲疑,長劍劍氣暴漲,身形如電一般向前掠去。
華陽吃了一驚,往後連退幾步,可不知為何又站住了,一動不動地堵在過道中,看到劍光閃過,恰好記起在白雲觀中演練的招數,往右挪了半步,左手一格一帶,堪堪避過這一劍。
那人臉上微露愕然,随即手腕一翻,華陽突然仿佛被人從半空中搧了一掌,被擊到石壁上,慢慢地又貼着粗糙的甬道滑下來,到處都是血跡,仿佛一腔的血都流盡了。
他努力睜着眼睛,還想爬起來,只是腿骨斷了,無論如何也站不起。
那道士大步走向出口,嘴裏囑咐着:「用淨天地神咒,十人結印輔助,我這便……」
那人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回過頭,淡然道:「修行千載,必有一劫。觀主親自掐算過,那妖怪的雷劫就在今日,因此才定下計劃,全力圍剿。你幫得了他幾分?」
華陽怔在那裏,眼眶慢慢變得通紅,突然想起在陸宅時,那妖怪說過的話:「我家中有一房長輩,許多年前替我蔔了一卦。說我一路往西,遇上一位沒破過殺戒的道士,那就是我的劫數。」
此刻想來,或許是真的?要是逢劫之日,那家夥真死在「他」手上——
眼看着那人漸行漸遠,華陽猛地把內丹吐了出來,丁點大的一粒內丹,在身上繞了兩圈,啪的一聲爆開,僅剩的一點妖氣湧向全身。
華陽面如金紙,回想着在觀裏所學的陣法,握着鐵劍,在過道上勾好陣法,在巽四方位刻上北鬥,掐着法訣,渾身鮮血淋漓,都滴在陣心,雙袖一擺,地下驟然浮現一個巨大陣式,蝼蟻大小的符文間金光湧動。
道士微微一怔,洞口近在咫尺,雙腳卻再也跨不出一步,牢牢地被縛在陣中,不怒反笑:「用我的陣法,想困住我?」
華陽修為尚淺,以內丹催動陣法,片刻之後,身形就搖搖欲墜。
那道士森然道:「與妖物沉瀣一氣,自甘堕落,你可知罪?」
華陽顫聲笑道:「我……不就是你嗎?」
來人臉上終于見了些許怒容,袖袍一翻,按住三張雷火神符。
華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人,臉上似哭似笑,顫聲道:「我以前……也想做一名道長。」
那人手上微一遲疑,随即醒悟戰況已刻不容緩,手中符咒連連擊出,在陣中炸開。
法陣金光一轉,勉強化解了此劫,華陽卻哇的又吐出幾口鮮血,已是強弩之末。他仿佛也猜到自己命在旦夕,原本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而開口,漸漸地便硬咽起來:「我也想象你一樣威風神氣,走到哪裏……別人都尊稱我一聲道長,只是一直做不好……」
那人又祭出一張火符,漠然道:「人生一世,便該如皎皎明月。」
見火光被法陣吞噬,長劍陡然化作一道虹光,在身前環繞兩圈,便向華陽直刺而去。華陽兩只手都擋在面前,直到劍刃逼近的時候,金光才繞着法陣轉了一圈,把這一招險險擋下。
待華陽把袖袍挪開,臉上已見了淚痕,顫聲笑道:「可你扣心自問,如今的道士,真如皎皎明月嗎?口中雖有清規,心中可沒廉恥,既要造殺戮,又要求飛黃騰達的前程……」
華陽嘶聲道:「像是當初,說什麽入道就能救青川,你難道從未想過,他只是為了诓我們上山,那老道士只是想要……我們的血……」
那道士一聲清嘯,把法陣擋回的寶劍一化為三,分別指向華陽三大罩門,手中同時結印,腳下土地寸寸龜裂:「天道玄微,豈容你信口雌黃!」
甬道中熱氣蒸騰,電光四起,種種金色符文轉了十餘圈,才把一切都消受下來。
華陽劇烈地咳了一陣,吃力地笑了起來:「妖怪至少有幾分真本性,一草一木,蟲魚走獸,能口出人語的,誰不是前世純良,今生苦修?而我只見流血漂橹,逆天行道,敢問道長,天道何在?」
來人眼神一凝,輕聲問:「你平日裏對那些妖怪,也是這樣說的?」
說着,正要再次出手,卻聽華陽笑得幾不成聲:「我整日裏罵他。」
那道士皺着眉頭,咬破舌尖,一口真血噴出,在半空凝而不散,蘸着血連畫了四張真符。
整個法陣遭受重創,漸漸地黯淡無光,那人還欲再畫,卻聽見華陽斷斷續續地說:「我整日裏叫他妖怪,我說他臭不可聞,毫無肚量可言,他要死了,整個山頭的妖怪都會敲鑼打鼓,張燈結彩……」
華陽忽然笑了一下,眼睛裏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我才不會把真心話告訴他。」
過了那麽多年,該說的話,卻一句也沒有說。嘴上不說,心裏未必沒有情意,只以為來日方長,還會有無數個來日。
誰知道,紅豆未抛,而青春已老。
像極了當年陸府那一對怨侶。
那道士一時啞然,半晌才聽見洞外告急的鑼聲一聲響似一聲,不由自主地硬下心腸,手指飛快地結印,掌中靈氣湧動,光華大熾。
華陽呆呆地看着他,許久才問:「修道有什麽好的?」
他竟然把那妖怪常挂在嘴邊的話,又問了這道長一回。
「原本好好的一個人,既懂情,也懂理,現在卻硬生生劈成兩半,還讓理去殺情,自己去殺自己……這便是修道嗎?」
那道士結印已畢,道袖被真氣灌滿,整個人裹在靈氣之間。
華陽灰頭土臉,仍然在問:「你比我道緣深厚,見識又多,你來告訴我,天底下有那麽多遵循天道的修行法門,為什麽不能有一條……是遵循人道的呢?」
那名道士正要将法印擊出,驟然聽到這最後一句,雙眼倏地睜大,竟是默默地又念了一遍:「人之道?」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