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在簾子後稍微待了片刻, 簡澤安跟俞越也走了出去。

兩人沒來得及吃的甜點還放在桌角。

簡澤安把俞越的盤子拿起來給他:“那啥……謝謝。”

俞越嗤笑了一聲,俊逸眉眼間掠過一絲嘲諷:“不是為你,看他不順眼。”

“你就不能認真接受道謝?”

俞越垂眸用叉子去戳小蛋糕:“又覺得我讨厭了吧。”

簡澤安不解, 半晌才回憶起來兩人上次相見, 自己目睹一個女生跟對方告白那次, 俞越問自己是不是讨厭他,趕時間的自己沒否認,算是默認了。

“記這麽久?”簡澤安嘀咕,看俞越抿着嘴唇神色隐忍的樣子, 想想這人才幫了他,又有些心軟。

“你但凡好好說話,我也不會讨厭你。——對了,剛才方經才看你眼神不對,方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要是找你麻煩,你記得跟我說。”

俞越放下叉子,看他:

“就因為我和方經才對罵,你就要對上方經才?簡澤安,我說你是不是傻。”

簡澤安眉心一擰, 又強自舒展開來。嘆氣。

這人的性格他好像摸到一點了。

“你真就不會好好說話是嗎?要跟我沒關系, 別說吵架,你就是跟方經才打起來我也無所謂。但剛才明明他是來找我麻煩的,你替我吸引火力,現在他恨上你了, 我再幫你一把,有來有往,不是很正常。結果你非這麽說話。——你還問我讨不讨厭你, 我才想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讓我讨厭你。”

要不然,一個在娛樂圈混得好好的人,不說八面玲珑,也不至于說的每句話都讓人來氣。本來是俞越主動幫忙,這麽一搞卻像是在得罪人。

俞越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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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澤安等了半天都沒從他嘴裏等出一個字,無奈搖搖頭:“算了,随你。我又不是你爹媽,沒義務知道你怎麽想。”

說完他轉身就走,也沒看到身後男生下意識伸出手,做了個仿佛要拉住誰的動作。

簡澤安在人群裏找到自家哥哥,走過去跟着簡澤平和幾家的繼承人聊會兒天說了會兒話。

賓客都已經到齊,時間也走到了晚上七點。

客廳裏燈光微微變換,由方才明耀的亮白光轉為更為柔和的杏白色暖光。正在各自交流的賓客都意識到這是該進行壽宴流程了,于是紛紛安靜下來,尋了客廳兩邊擺着的椅子就坐。

畢竟是在程家自家辦壽宴,雖然場合隆重,但也無需司儀之類的來走流程。

程爸爸親自走到客廳最前面,襯衫領口別着一小支話筒:

“各位朋友,大家晚上好,很榮幸能夠請到大家出席我父親程奉國的七十五歲壽辰……”

程爸爸說了開場白,并且簡單地介紹了程老爺子一生中的大事,然後就是一連串地感謝,點到了每家來參加壽宴的賓客,站在前面對下頭的來賓遙遙點頭致意。

之後,程老爺子年輕時當兵的老班長——今年都八十了——出現在臺上,用依舊洪亮的聲音說了祝詞。

接下來,在衆人掌聲裏,程爸爸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一道,共同請老爺子上臺說兩句。

程老爺子為人豪爽,雖然是這樣隆重的場合,但說的話卻非常接地氣。他說了自己年輕時當兵的趣事,也說了後來在國企當工人的一些事兒,還cue到了沒在場的簡老爺子——順帶秀了一把簡老爺子給他送的泥塑。

拉拉雜雜說下來,賓客們不時被逗笑——或許有的覺得不好笑,但全都附和着笑了。

待程老爺子說完,賓客鼓掌,燈光又是一變,有穿着統一的服務人員推着一個碩大喜慶的五層蛋糕從客廳門口進來。

蛋糕最頂上是個粉撲撲的壽桃,下面幾層也都裝飾着好多小壽桃,最底下一層還坐着一個翻糖做的小老頭形象。

燈光熄滅,程老爺子的孫輩們親手插上蠟燭,讓爺爺許願。

最後程爸爸跟兄弟姐妹一起動手,切了蛋糕,第一塊奉給程爺爺,後面的就讓服務人員幫着切了分下去。

到這裏,正式的壽宴流程就結束了,服務人員請賓客們到旁邊的餐廳裏就坐用餐。

客人們趁着這個機會三三兩兩地去跟老爺子說話、敬酒。簡澤安看程子琛一直在程爺爺身邊陪着,也走了過去,準備跟程子琛一起。

走到近前才聽到語氣讨好的聲音:

“……您這些年,絕對稱得上輝煌,年輕時是頂天立地保家衛國的英雄,退伍了又稱為建設國家的棟梁。再看您這些子孫,一個賽一個的出息。謝靈運說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才高八鬥。要我說,這Y市福運財氣一石,您家就獨得八鬥,程哥把公司做得這麽大,程小少爺那成績也是頂呱呱,都得了世界冠軍,這是科學家的腦子啊……”

簡澤安心裏一個哆嗦。

這語氣,這話,谄媚到了肉麻的地步。

周圍都是來參加壽宴的賓客,簡澤安輕輕一掃就看見好幾個人臉上用優雅微笑掩飾過的輕蔑。

哪怕在場絕大多數人都渴望和程家拉上關系,他們也都不屑于用這樣卑微的姿态目的性明确地讨好。

簡澤安仔細去看說話的人,目光随即凝固了:

是那位俞家家主俞光敏。

他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周圍有不少人,也沒注意其他人如何看他,只舉着酒杯滿臉堆笑地對程老爺子說話。

簡澤安忍不住在人群裏看了一遍,很快看到了俞越。

少年的臉色在燈光下白得像紙一樣。他定定看着自己的父親,面無表情。

簡澤安心裏忽然不輕不重的酸澀了一下。

此時程老爺子或許也聽不下去,趁着俞光敏從程老爺子自己誇到兒孫,趕緊接過話茬轉換了話題:

“哈哈,借小俞吉言啊。我老了,這輩子輝不輝煌的不好說,也算是活夠本了,後頭兒孫怎麽樣全看他們自己。什麽福氣財運,這都說不好。要我說,還是小俞你有福啊,你家孩子也很出息,前段時間我小外孫女還跟我說呢,說他好像是被評為什麽什麽最受歡迎獎……”

程老爺子這是有意換話題,圓過去剛才俞光敏的奉承吹捧,把對話變成商業互吹。

誰知俞光敏聽到他說到自己兒子,忽然眼睛一亮:

“您也知道我家小子?他比不上您孫子聰明出息,但多少會點才藝。”

他忽地一轉身,對不遠處站着的俞越招手:“俞越,那邊兒有鋼琴,你程爺爺這麽喜歡你,快給爺爺彈首《祝壽歌》,祝程爺爺春秋不老,歲與天齊!”

簡澤安覺得整顆心都沉到胃裏去了,一陣一陣地犯惡心。

他幾乎有點不忍去看俞越的臉色。

都是十七八的半大少年,誰不要點兒臉呢?

俞光敏是真放得下身段豁得出去,可這會兒他連自己兒子也捎帶上了。

如果沒有前面那一出,他張羅俞越給程老爺子彈首曲子雖然殷勤了些,但也不算離譜。可偏偏在他把程家一頓谄媚吹捧之後——還是踩着自己兒子吹捧程老爺子兒孫之後,這語氣姿态,就活像是推銷。

或許他有苦衷,或許他還覺得自己為了家族企業連自己的臉面都顧不上了,兒子也該和他一樣付出……

可俞越是個獨立的個體,他有自己的意志力和判斷。

他問過俞越嗎?

他問過自己的兒子願不願意用這樣的方式幫助家裏嗎?

他又怎麽确定獻上兒子的臉面之後,俞家就能獲得幫助呢?

俞家确實資金鏈瀕臨斷裂,如果借不到錢可能要破産。但俞越是個明星,他能掙不少錢,他母親明影後也是如此。俞光敏怎麽就确定兒子也願意彎下自己的背脊來保住財富呢?他又不是沒有別的生存手段!

簡澤安忍着難受悄悄看了眼俞越的表情,對方雪白的面孔上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他站在那兒,背脊挺得——與其說是筆直不如說是僵硬,像是一尊雕塑。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那些目光有的是事不關己的漠然,有的是看好戲的輕蔑,還有的是高高在上的憐憫。

簡澤安的手在身側握成了拳。

他看見俞越身後一襲酒紅色長裙的明影後悄然靠近兒子,輕輕在他身後按了一下——

就像是之前她催促他去和簡澤安聊天時一樣。

簡澤安心口泛起涼意和悲哀。

他無聲地退出人群,從人們後面繞過去,走到站在靠前位置的程子琛身旁,低低說了幾句話。

俞越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有的惡意,有的悲憫。

但他甚至寧可沐浴在嘲諷當中,都不願意——不願意被人同情。

母親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柔軟動聽,他卻覺得陌生極了:

“快去啊,小越,大家都等着呢。”

大家?

他們等的是一首曲子還是一場笑話?

悲哀憤怒和羞恥混雜在一起,就像是硝石混和了硫磺和木炭,只差一點火星子就能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

身後是“循循善誘”的母親,前方看着他的眼神帶上警告意味的是他的父親。

有那麽一瞬俞越懷疑自己就要失控了,他的理智似乎很難再阻擋胸口塞滿的負面情緒。

在他瀕臨爆發的前一秒,忽然有“砰”的一聲從室外傳來,伴随着空中輕微的爆裂聲。與此同時,身旁未拉上窗簾的巨幅落地窗,透進了璀璨絢爛的明光。

所有人都扭過頭去。

窗外一簇花火飛上了天,在空中散放成千條萬條明亮的星火,宛如流星一般撲向大地。

這一朵綻放後散盡,緊跟着又是一朵煙火騰起,五彩絢爛,極盡妍麗,将花園映得明亮。

“爸,這是為您準備的煙花。”

程爸爸反應迅速地跟老爺子說,一面招呼人把客廳沖着花園那邊的門打開,扶着老爺子走了出去,好欣賞外面的煙花秀。

賓客們也随之跟了出去,俞家的一場鬧劇随之被抛諸腦後。

俞越站在原地,聽着母親低聲責怪的“這孩子,你看你別別扭扭,這下來不及彈琴了”,卻像是沒聽到,只扭頭看向窗戶外盛大的煙火秀。

他默默看了半晌,忽然嘴角勾出一抹淺弧,仿佛是笑,又仿佛是自嘲。

——沒有哪個壽宴的流程,會在才開席大家還沒吃好飯時放煙花,都是大部分人吃完要去花園消食之際,剛好用煙花造一場盛景供人賞覽。

他想起方才匆匆從人群裏離開的那道身影,仰首看着外面星火萬千,一時再說不出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謝謝困灰了小天使的火箭炮,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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