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你不需要我了嗎
白九天和水千靈相對而坐, 中間木桌上擱了一把銀白色短匕,這是水千靈的本命法寶——雪萃。
短匕薄透,邊緣鋒刃, 用來挖心最合适不過。
赤心養成, 該把心挖出來拿去布陣了,這是一早就計劃好的。滿腔愛與誠凝集長成的赤心,将作為陣眼,為天鑒宗的掌門、也是上界飛升第一人,修為最為高強的尹不周布下一個滔天殺陣。
将三大門派屠盡,殺了尹不周, 摧毀連接上下兩界的淨月臺,他們在上界的任務便算完成。
一句話可以說完的事,卻謀劃了近百年,推演了不下萬次, 不允許出現一絲一毫的差錯。
偏偏這世上的事,從來就沒有萬無一失。
意外頻頻出現,有驚無險走到今日, 現在就面臨着一個巨大的難關——誰去向月淮風獻上這把匕首,提醒他不要忘了來這裏的正事。
夫妻兩個互相推诿着。
“娘子,你是座下左使, 雪萃也是你的,此事當由你出面。”白九天說着,一根手按在刀柄上, 往水千靈那邊推去。
“夫君, 你是尊上最為信賴的下屬,雖然沒有職稱,卻是跟随尊上時間最久的心腹, 此事該由你出面。”水千靈把匕首又推過去。
“娘子,你知道的,我只會做飯打掃房間,修為也不高,說白就一個下等的奴仆,此等大事,我實在是沒有資格參與。”
“夫君,你也是知道的,我只是一個左使,頭上還有好幾個長老呢,修為雖高,充其量一個打手,此等大事,我更是沒有資格參與。”
“你去。”
“你去。”
“你去。”
“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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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商議無果,水千靈福至心靈想到一個好主意,“要不讓袁阿南去吧!”
白九天撫掌:“娘子果然聰慧,袁阿南乃是蝾螈修煉成精,此時獻上雪萃,就算引尊上發怒,斷個胳膊斷個腿都沒關系,反正斷肢還能重生。就算不幸殒命也沒關系,元神自會回歸本體。而且他修為在一衆人中也不算出挑,死了就死了呗,沒什麽損失。”
水千靈笑眯了眼:“此計妙哉,妙哉妙哉,我這就去把他叫來!”
打一巴掌就得給顆糖,飯菜白九天準備得相當豐盛。
袁阿南那個能把自己尾巴拿去當賭注給切來吃的蠢蛋,哪能看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呢。
他呆頭呆腦的,反正讓送飯就去送了,老實巴交哦一聲,接過食盒擡腳就往外走。
“尊上,我來送飯了。”袁阿南站在門口大聲說話。
今日怎麽會是袁阿南來,月淮風準他進來了,心裏仍覺得奇怪。
今天的飯送得有點早,是趁着喬荞還在外面放羊,怕出了人命吓着人家姑娘,特意安排的。
袁阿南無知無覺,打開食盒,擺在最上層的卻不是飯菜,而是一把鋒利的匕首。他怪叫一聲:“啊,雪萃怎麽會在這裏啊。”
月淮風就坐在榻邊,袁阿南舉起匕首,呆呆道:“尊上,水左使的雪萃遺漏在食盒裏了,我待會兒送還給她吧。”
袁阿南一轉頭,正對上自家尊上陰雲密布的臉,周遭的空氣突然開始扭曲,溫度驟然下降,冰霜自他身側開始蔓延,很快将袁阿南的雙足凍結在地面。
袁阿南一臉茫然舉着雪萃,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整了,更不明白尊上為什麽會這麽生氣。
“砰——”
一聲巨響,袁阿南整個身子連同食盒都飛了出去,地面上只餘一雙腳,自腳踝處斷裂,切口平整不見一絲血跡。
斷手斷腳這種事對于蝾螈精來說是家常便飯,可是為什麽呢,他因何承受此暴怒啊。
袁阿南趴在地上,還沒回過神來,一條翠綠的蛇尾從旁探出卷上他的腰,将他拖走,不一會兒又回來把掉在地上的雪萃也卷走。
水千靈一掌拍在袁阿南背上,将他拍成原形,“好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回去休息去吧。”
袁阿南只剩兩條前足了,但沒關系,他還可以爬。他也沒問為什麽,反正只是丢了兩條後足而已,很快就可以長出來了,傻呆呆哦一聲,很怕爬進草叢消失不見。
白九天夫妻回到房中,相顧無言,這樣的結果早在意料之中,不然也不必如此試探。
“唉——”水千靈長長嘆氣。
雪萃被扔出來了,這是拒絕的意思。可上哪去找第二個赤心呢?用什麽來當陣眼呢?
白九天搖搖頭站起身,也沒轍,但他再不去重新做飯,待會斷腿的那個人必然就是自己。
傍晚時喬荞抱着小白回來,飯菜已經擺上了桌,屋裏屋外也都收拾幹淨,一點痕跡也瞧不出來。
她開開心心洗了手來吃飯,沒有煩惱和憂愁,每天吃吃喝喝,活得像個快活的小傻子。
今天她在外面想了一整天,覺得自己做人不能太忘本。月淮風給她吃給她喝,對她那麽好,她應懷感恩之心。雖然只是假成親,但如今二人關系已經跟真正的夫妻沒有差別。
吃過飯她嬌嬌地依偎過來,靠在他懷裏:“月淮風,我有話跟你說。”
他垂眼,眸中陰翳已然散去,此刻溫暖又沉靜像一汪水,“你說。”
喬荞咳嗽兩聲,認認真真說道:“之前我一直說不喜歡你,其實是我沒辦法确定自己的心意。現在赤心也長了,尾巴也長了,我好像也能看明白一些自己了。我肯定是喜歡你的,只是不确定這些事結束後是不是還有機會留在這裏,跟你一起回去。”
她擡起頭,眸子亮晶晶,“但我想通了,人活着就是要及時行樂嘛,誰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會先來呢。所以我決定,只要我還活着一天,我就喜歡你愛你一天,直到我消失不見或者死去。我們在上界,就是真正的夫妻,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就像你一直在保護我。”
“你覺得呢。”她歪了歪腦袋,滿臉期待。
他沉默與她對視。如果我要挖你的心,你還會這樣說嗎,還會愛我嗎。
但他什麽也沒說,輕輕将她擁入懷中,下巴抵在她頭頂,一遍遍撫過她微涼的長發,感受她胸膛裏那顆滾燙的、蓬勃炙熱的心。
那裏面盛了滿滿登登的愛,她說她愛他。
門外盤在廊道房梁上一條指粗的翠綠小青蛇無聲爬走。
水千靈偷聽完了回到房中,變作人形,白九天急急問:“如何?”
水千靈一拍大腿,“完蛋啦完蛋啦完蛋啦……”
一連說了好幾個完蛋,水千靈方才一斂神色,“照原計劃布陣,屆時随機應變吧。”
夜間,二人相擁而眠,月淮風心思沉重,盡量不想讓她察覺,安安靜靜抱着她。
懷裏的人動了動,伸出小舌舔了舔他的喉結,軟嫩的唇慢慢往上輕啄,一直吻到他唇角。
見他半晌沒有反應,她擡起頭好奇問:“你今天怎麽不急色啦,你被榨幹啦?”
傻妞看着傻,其實心思敏銳得很,且慣會見風使舵。
她大概也是感覺到了什麽,今日一方常态地讨好,一邊問着小手一邊從他衣襟裏探進去。
氣息漸漸被撩撥得淩亂,他埋頭覆上她的唇,很快又占據了主導位置。
與往日裏的被動遷就不同,今日的她格外乖覺,主動迎合着,極力舒展着自己,期間眼睛一瞬沒有離開過他,似要看透他內心最隐秘的角落。
清.潮襲來時,如俯雲端,她喘息着問,“你真的愛我嗎。”
卻是少有沒等來回答。
次日,呢朵傳來消息,天鑒宗的人已經發現了桃林,在桃林外與墟陽門的人對上,看樣子是要打。
月淮風迅速命水千靈清點人馬,前往淨月臺布陣,吩咐完,他将那具風槐的化身取出,準備換了化身前往桃林觀戰。
換下的化身被放置進黑箱,變作一顆小木球,月淮風換了一身幹淨衣裳,準備要走,身後響起聲音。
“你不帶我去嗎。”喬荞站在床邊,手有些緊張絞着衣角。
他快速回頭看了一眼,勉力直起身子,風槐的化身堅持不了多久,要是出了事可護不了她,需得速去速回。
他行至她面前,淺淺吻過她唇角,指腹輕挲她臉頰細嫩的皮膚:“你乖乖在家,別亂跑,我很快就回來。”
“你不需要我了嗎。”她直接問。
需要,還是不需要,都不是一兩句能解釋清楚的。月淮風抿了抿唇,沒回答,轉身快步走向房。
臨到門口,他轉過身,見她仍站立在原處,安靜得有些不像她。
“唉,你去吧,我在這等你。”她滿不在乎揮揮手:“別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心中隐隐不安,月淮風說:“要不還是跟我一起去吧。”
喬荞将他往外趕,“你走吧你走吧,我要睡回籠覺了,昨晚累死了!”
他終于踩着斬仙劍走了,隔壁屋的白九天夫妻也早就走了,瀑布下的水潭裏泡澡的妖怪魔魅也都走了。
喬荞站在屋外平臺上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他的背影變作一個小黑點再也瞧不見,她方才轉身回屋,關上房門。
月淮風一路禦劍往桃林方向趕,水千林則帶人往反方向去淨月臺布陣。
幾日後,下一批飛升者便會到來,他們将要在淨月臺把餘下所有人一網打盡,勝負在此一舉。可缺少陣眼,陣法便無法開啓,只看到時尊上如何抉擇了。
成大事者,哪有不犧牲的。
月淮風到達桃林時,天鑒宗和墟陽門弟子已經在對峙,他藏在暗處,靜觀其變。
到如今這個境地,人越多,消耗就越大,而每個人都用盡全力想活着。殺掉對手,減少消耗和競争,還能把屍體煉制黑丹藥延續壽命,何樂而不為。
昆吾門曾經是維系着三派和諧共處的一根脆弱蛛絲,昆吾門倒,三足鼎立的局勢便不存在。‘風槐’的叛變激怒了風衍,那日飛升而來的修士們資質如此之差,更是斷絕了衆人的希望。
之後易林川身死,更是火上澆油,而羌活寨的出現便是最大激化了矛盾,一點一點的積壓,到今日,終于是爆發了。
月淮風選擇在此時來到上界,自然也是估算過對方實力的,這是最好的時機。沒有什麽比讓人在絕望中看到希望,又親眼看到希望破滅更惡毒的懲罰了。
如今羌活寨的出現便是希望,生的希望,此時不搶,更待何時?
兩派弟子沒什麽廢話就開打了,桃林外霎時一片刀光劍影。都是大仙門裏資質絕佳的境界大圓滿弟子,又盡是心狠手辣之徒,殺起人來可沒什麽猶豫的。
眼前一片血紅,月淮風看得疲累,靠在一棵大樹下休息。
化身太過虛弱,也影響着他的元神,他盤腿坐在樹下,靜靜聽着不遠處桃林外的刀劍聲,神思卻恍惚游移到了別處。
現在坐的這塊地方,好像不久前才經過,和她一起。當初确實是想騙她的,所以才會費盡心思對她好,為她尋這片桃林,卻不想誤打誤撞進入了羌活寨。
如今仔細一回想,那個時而狡猾,時而蠢笨的紅胖胖,似乎就像他的小福星,一路都在幫他,使他一切都順順利利,有如神助。
這個念頭剛剛一轉出來便如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若是将系統比如天道,那紅胖胖就像下凡來助他的仙女,給他帶來好運,讓他的每一步棋都走得穩穩當當……
他恍然想到了什麽,趕緊打開系統看,看最下方那行密集的小字,系統裏的注意事項,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心中成型,同時摻雜了一點小小的私心。
如果,如果……
月淮風猛然站起身,向山下桃林看去。羌活寨的出現引來了三分之二的天鑒宗弟子,而墟陽人數明顯不足,風衍不在,甚至好幾個掌門身邊修為高強的劍修都不在。
他們為什麽不來?人都去哪裏了?
腦子飛速旋轉,月淮風努力把自己置身風衍的位置,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
風衍發現了羌活寨,發現了寨子的秘密,之後天鑒宗也發現了。尹不周自己當年做下的事,他當然清楚,如今消失已久的羌活寨再現,他肯定不會不管,所以才派了那麽多人來。
若‘我’是墟陽門,在這樣的大好時機,天鑒宗後.庭空虛的大好時機,不往天鑒宗後院放一把火都對不起自己。
往這個方向細細捋下去,一起就都解釋得通了,墟陽門的精英大部已經前往了天鑒宗,而來到桃林的人,過不了多久必然會被呢朵的桃瘴所迷,今天來到桃林的人,最後沒有一個能活着出去。
原來墟陽的目标率先是天鑒宗,他們兵分兩路,一路誘敵,一路抄家,那此次天鑒宗必然損失慘重。
不僅如此,以風衍的性格,曾經背叛過他的,亦不會輕易放過。
不!等等!是兵分三路,還有一路往昆吾門去了!
月淮風心中一跳,再也顧不得桃林的事,喚出斬仙跌跌撞撞往門派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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