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找上門
重岩他姥姥把自己的小攤子支在了西大街的拐彎處,重岩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跟旁邊一個賣襪子的老太太聊天。她針線活兒做的熟,一邊聊天一邊手底下就做着鞋墊。這年頭不是所有人都習慣上超市去買鞋墊,有些上歲數的人就愛用手做的東西,覺得舒服又結實,因此老太太生意好的時候,每天也能賣個二三十塊錢。
一看見重岩身上沾着灰塵,張月桂拉下臉又開始罵他一天到晚打架不學好。重岩充耳不聞,低着頭把她攤子上的東西一股腦收進一個編織袋裏,等明天中午上學的時候再順路幫着老太太搬出來。張月桂身體不好,每天最多出半天攤,還好這裏離他們家和學校都不遠,來回跑腿也不覺得麻煩。
西大街附近住的大都是老棉紡廠的職工,前些年棉紡廠效益好的時候,西大街這邊特別熱鬧,做買賣擺攤的也多。後來廠子效益不好了,市場也跟着蕭條起來。重岩記得上輩子自己去了京城沒多久,西大街這一片就搞起了拆遷,等他幾年後再回來給老太太送葬的時候,這一片早已經面目全非了。
“你就跟着那起子流氓混吧,”張月桂還在他耳邊唠叨,“我看你能混出個什麽好歹來,我是管不了你……”
重岩突發奇想,難道就是因為小時候習慣了老太太天天在他耳邊唠叨,所以到了後來,當他一個人住進李家老宅,才會受不了那種寂靜,開始自己跟自己說話嗎?
重岩悄悄瞪了老太太一眼。
張月桂沒注意到這個白眼,手底下麻利地把墊在攤子上的厚麻布疊了起來,收進編織袋裏,又幫着重岩一起把那張一碰就要倒的木桌子收了起來,陪着笑臉放到了拐角那家的雜貨店裏。木桌子比較沉,來回背着不方便,每天收了攤之後就寄存到這家雜貨店裏。這家店的老板娘也是張月桂的熟人,以前都是棉紡廠的同事,張月桂時不時也給人家家的小孫子買點兒零食什麽的,兩家相處的還不錯。
重岩背着編織袋往回走的時候,張月桂又順手在路邊的菜攤上買了一把小蔥,一捆青菜,晚上她煮一鍋面條,兩個人的晚飯就有了。至于早飯,她通常起的都比重岩要晚,家裏有蒸好的饅頭,重岩早起燒點兒熱水,就着鹹菜就對付了。
家裏就兩口人,日子過的也簡單。
張月桂住的是棉紡廠的老居民樓,還是重岩他媽媽上小學的時候單位分下來的小兩室,時間久了,樓房也破敗的厲害,走廊裏又沒有燈,像張月桂這樣眼神不好的人上下樓都得小心地扶着扶手。
進了門,張月桂去做飯,重岩拎着書包去自己屋裏寫作業。書本拿出來的時候,重岩忽然又不想寫了。萬一事情的發展還跟上輩子一樣,那他被帶回京城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作業寫不寫的,好像也沒啥區別。那塊翡翠龍佩沒拿到手,溫浩還會繼續上門,重岩琢磨了一會兒,覺得這事兒還是得先跟老太太打個招呼。上輩子溫浩直接找上門來,結果把老太太氣得差點兒住院。
重岩丢下作業溜達到了廚房門口,張月桂正彎着腰從櫥櫃裏拿挂面,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擡地罵道:“一天到晚就惦記吃,你作業寫完了沒有?”
重岩靠在門框上看着老太太瘦小的身材,心裏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老太太身體不好,可是他媽留下的那點兒積蓄實在頂不了什麽事兒。他現在剛上高中,能弄來什麽錢?要想給老太太治病,也只有跟李家合作這一條路。
老太太嘴碎,又因為他媽的事一直不待見他。但不管怎麽說,他媽媽就這麽一個老娘,他能放着不管麽?
“姥姥,”重岩打斷了她的唠叨,“今天有人找我。”
張月桂疑惑地擡頭。
重岩咬了咬牙,“聽他們的口氣,應該是京城那邊的人。”
張月桂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随即便暴怒了起來,“王八羔子,還有臉跑到臨海……”
重岩頭疼地打斷了她的話,“姥姥,我跟你說正事兒呢。他們是來找東西的。”
張月桂罵到一半兒被攔住,氣得直喘粗氣,“找什麽東西?楊樹都被他們家的小畜生害死了,還想誣賴咱們什麽東西?!”
重岩翻了個白眼,心說又不是我誣賴的,跟我火什麽。
“你說啊,”張月桂把手裏的水舀子當的一聲扔在了案板上,“要找什麽東西?楊樹懷着你這個王八羔子被學校開除回來的時候什麽行李都沒拿,就随手拎了一個破兜子,裏面裝了幾件換洗衣服……”
“姥姥,你還想不想聽?”重岩不耐煩了,平時張口閉口王八羔子也就算了,他這還什麽都沒說,要這麽廢話下去還能不能說事兒了?
張月桂呼哧呼哧地瞪着他,“你說!”
“他們要找一件李家的東西,”重岩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他知道那件東西是張月桂收了起來,“挺重要的東西,拿不着東西跟咱倆就沒完。”
張月桂眼神一跳。
重岩又說:“姥姥,李家勢大,咱們惹不起。”
張月桂像個被戳破了的氣球似的,頓時癟了下來,嘴唇哆嗦了幾下,眼圈也紅了。重岩知道她是在替她閨女不值,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形勢比人強,平頭老百姓,永遠鬥不過有權有勢的富貴人家。要讓他說,他媽當初就該躲着李承運,再昏了頭也不該跟那種人家的少爺混一塊去,擺明了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
唉。重岩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說:“孽緣。”
張月桂白了他一眼,怒道:“老娘就不給他們,真想要東西,讓那個王八羔子到楊樹墳頭上去跪三天!”楊樹就是重岩他老媽的小名。
重岩沒好氣地說:“姥姥,你要真不給,保不準到時候就換成是咱們倆到墳墓裏去陪我媽了。”
“他們敢?!”老太太瞪眼。
重岩一本正經地點頭,“他們敢。”
老太太鼓着臉生悶氣。
重岩驀的有些心軟,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姥姥,他們這兩天可能還要來。真來了的話,你別管,交給我。我去跟他們談。”
張月桂不悅地瞪他一眼,“談什麽?”
重岩笑了笑,“談談怎麽才能對咱倆最有利。至少也得從姓李的口袋裏掏出替你養老的錢。這是你該得的。”
張月桂冷笑着斜了他一眼,“醜話說前頭,你可別跟你那個死鬼娘一樣讓富貴迷了眼,非得自己跳進那個賊窩裏去!那樣的人家,比狼還狠呢,當心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我知道。”重岩心說,就算不知道,多活一輩子也知道了。
“你心裏有數就好。”老太太心情不好,也懶得再跟他廢話。挂面扔進鍋裏攪了攪,關火盛飯。一老一小剛端着飯碗在茶幾旁邊坐下,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一個斯文的男聲在外面喊:“重岩在家嗎?”
重岩好說歹說把老太太送進了她自己的屋裏呆着,自己三口兩口吃完了面條,一邊擦着手一邊過來開門,把人讓了進來。
還是白天堵他的那幾個人。除了溫浩之外,其餘幾個大漢都自覺地留在了門外。
溫浩掃了一眼不到二十平的小客廳,皺着眉頭在木質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重岩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對面,連杯熱水也沒端,一點兒也沒有身為主人要招待客人的意識。溫浩的眉頭皺的更緊了。經過了下午的事情,他也算摸着幾分重岩的性子,這人吃不吃軟不好說,肯定是不吃硬,要想盡快拿到東西,他得試試不一樣的法子。
“那個,重岩吶,”溫浩擺出了一副長輩的架勢,其實算起來李承運的兒子不就是他的侄子麽?家裏那兩位少爺見了他從來都要稱一聲“二叔”的,“我先來做個自我介紹,我姓溫,是京城李家的人。”說到這裏他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對面的少年。
“哦。”重岩神情漠然,就好像無論他說什麽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
溫浩咳嗽了一聲,“不知道你對你父母的事情……”
“這位先生,你大概不了解我家的情況,”重岩一本正經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媽當年在京城念大學的時候,遇見了一個流氓,被騙了生的我,所以我沒爹。”
溫浩,“……”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溫浩總覺得重岩說這話的時候還有點兒別的什麽意思。看他年紀應該不大,但舉止間那種從容很難讓人把他當成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尤其他的眼神剔透又冰冷,好像什麽事兒都瞞不過他似的。
溫浩一時間有些拿不準該把話說到什麽程度。
“有話直說吧,”重岩首先不耐煩了。不是他沉不住氣,而是溫浩本來就是他的手下敗将,他很難在心裏把他當成一個平等的對手來看待。
溫浩咳嗽了兩聲說:“是這樣,當年你父親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候,他們……”
“這些就不用說了,”重岩打斷了他的話,“我都知道。”
溫浩心頭微微一驚,“你知道?”
“有話還是直說吧。”重岩的眼神中帶着一絲玩味,他看得出溫浩打算編點兒什麽理由把李承運給美化一下——打好鋪墊之後才好開口要東西。不過重岩可沒有耐心聽他編故事,上輩子好奇聽了一遍,一直惡心了十好幾年。
溫浩心裏驟然湧起一絲怪異的感覺,好像坐在他對面的不是一個生長在小城市裏沒見過世面的少年,而是一個談判桌上勢均力敵的對手,甚至這個對手比他還要強大。
溫浩莫名的有種不自在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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