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哄

那間小宅院不大,但是景致優美,有湖有橋。宅院中的下人早就準備好了,穿上了新衣服,恭敬的站在門口迎接趙越堯他們。

柳枝知道趙越堯不耐煩做這種約束下人的瑣事,便讓趙泗他們先去休息。

這兒的下人似乎是被敲打過,低眉順眼,恭敬無比,管家還沒等柳枝開口,就交出了賬本。

趙越堯走進書房,裏面一切擺設竟然和南岳王府一模一樣。他難得的恍惚了一瞬,緊接着,心中便湧起了滔天恨意。

如果不是褚念,皇上,和世家們的步步緊逼,老王爺不會死,他也不會被迫離開南岳,來到京都。

褚念在府邸中練字,問侍女如意:“補品準備好了嗎?”

如意點頭:“血燕人參,還有禦賜的補藥,都準備好了。六殿下,要奴婢讓人送過去嗎?”

褚念點頭:“讓長慶去送?”

如意福身,退出了書房,對小丫頭十分的冷淡:“東西都拿穩了,要是磕着碰着,你們知道後果。”

院子中央,長慶正在擦拭他的武器。如意看見他,頓時換了一副臉色,十分的溫柔。

“長慶,王爺讓我将這些補品給你。”

長慶點頭,目光沒有移動一點。

如意讓小丫頭們離開,她拿着帕子,很是不好意思:“我好不容易才能見你一面,長慶哥,這些東西是送給誰的?”

長慶眉頭微動,什麽都沒有說,想要直接離開院子。

如意眼看他要離開,抛棄了羞恥心拉住他:“長慶哥,你說話啊。”

長慶目光變得冷冽:“放手,如意姑娘。你是內宅的人,不要這樣不知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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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臉色煞白,她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重話,拿着帕子捂着臉哭着跑了。

當東西送到宅院的時候,趙越堯正在吃晚飯。長慶板着臉,将那些補品盡數交給了趙越堯,之後便要離開。

趙越堯咬着筷子:“慢着,六哥不是說他今晚會來嗎?怎麽來的人是你。”

長慶垂下頭:“六殿下有政事要做,所以來的會遲一些。”

趙越堯點頭:“哦,那你走吧。”

這種不客氣的态度讓長慶身後的下人們都變了臉色,走出宅院,那些人憤憤不平。

“大人,這南岳王如此桀骜,竟連您都不放在眼中。誰不知道,大人是六殿下的心腹,他竟這樣不知好歹。”

長慶:“我只是大人身邊的奴仆,此話以後不可再說。”

深夜,趙越堯穿着白色的中衣,咬着一顆汁水飽滿的葡萄。

褚念穿着暗色的衣服,從窗外翻窗進來。趙越堯擡起眼神,眼簾微動,在燭光的照映下,他有些秾豔的長相平添了幾分溫柔。

趙越堯放低了自己的嗓音:“六哥來的好晚,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褚念輕笑:“傻子,誰讓你要一直站在門口等。如果不來,你豈不是要白等一夜?”

趙越堯垂下頭,用纖長的手指撥弄着桌子上的圓潤潔白的珍珠,小聲的說:“你不來,我就一直等。等到月上中天,星空墜落。如果你還不來,我就去找你,直到找到你。”

白色渾圓的珍珠上漸漸被淚水浸濕,趙越堯又委屈又倔強,拿着手帕使勁兒的擦。

褚念的鐵石心腸,輕易的就被趙越堯叩開。他甚至開始恐懼,害怕趙越堯的态度會變回老王爺死的那一天。

他從懷中拿出自己的青色手帕,沾了一點兒茶水,仔細的給趙越堯擦眼淚,:“堯兒之前不是一直以為是我逼死了老王爺嗎?”

趙越堯吸了一下鼻子,将手帕奪過來,轉過身體,悶聲悶氣的:“對啊,我真的恨死你了。那天,我還想過想要和你同歸于盡呢。”

褚念心中悚然一跳,但是面上卻不動聲色:“六哥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平白被堯兒冤枉了。”

趙越堯的雙眸被淚水洗過,變得更加的清澈,他擡起眼睛看着褚念,濃密的長睫毛上是沾濕的淚珠。

“那天晚上,六哥轉身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知道自己是遷怒,歸根究底,還是我爹太沖動。皇伯伯只是讓我爹換一個封地,是他一時想不開而已。”

“其實,就算是去環境更為惡劣的河東,我也是願意的。”

褚念松了一口氣,捧着趙越堯的臉:“都是六哥不好,讓你傷心了。”

趙越堯搖頭,神情認真:“沒關系,人總會長大。我爹去世了,我要挑起重擔,不能讓愛我的人傷心。人生在世,一定要珍惜眼前人。六哥,不管前路如何艱難,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褚念手指微動,他從未聽過這樣直白的,熱烈的告白。他的整顆心就像滾進岩漿一樣,被化去了堅硬的外殼,灼熱的滾燙。

“你知道嗎,我娘是游牧族的人。”

趙越堯點頭:“當然,六哥的眼睛很好看,就像昂貴的綠翡翠一樣,通透清潤。”

褚念輕笑:“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我的眼睛好看,小時候,我母妃因為我的眼睛,常常抱着我哭。”

趙越堯有些好奇:“為什麽呢?”

褚念:“傻子,因為我的眼睛昭示了我的血統,趙國一向覺得游牧族的人血統卑賤。我母妃就算是生了我,我也不能繼承大統,所有人都不會同意。”

“所以,你之前和我說,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六哥真的從來沒有聽過。”

趙越堯恍然大悟,站起來比手指:“原來是這樣,這句話我也是看雜書上說的。六哥,趙國建國長達兩百年。但是初代建立趙國的祖宗,他們也并不是生來就高貴的。”

“只是因為,贏的剛好是他們而已。實力加上一點點運氣,勝利者就可以随意書寫史書。游牧族又怎樣,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沒有誰比誰低賤。長存于人心的,只有偏見。”

褚念從來沒想過,任性的,好看的,愛哭的趙越堯,能說出這番話來。

夜色漸深,兩人躺在一張床上,卻只是溫馨的相擁而眠。

褚念摟住趙越堯,發覺他的後背上隐隐有凸出的肋骨。他将手從趙越堯的衣服中伸進去,捏了幾下。

“有些瘦。”

趙越堯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一個身,露出一截柔韌細瘦的腰肢。

“真是個傻子。”

第二天醒來,褚念早已不見蹤影。柳枝聽見動靜,捧着嶄新幹淨的官服進門:“王爺,這是戶部那邊送來的衣服。”

趙越堯睡眼朦胧:“現在天色還早,你看外面,還有啓明星呢。”

柳枝有些為難:“可是,這是王爺第一次去任職,寧肯早到也不能遲到。”

趙越堯搖頭,翻身又睡了下去:“不,我是太子親自調任過去的,難不成還怕他們?”

柳枝有些着急,趙泗悄聲的說:“你讓王爺睡吧,柳枝。他最近根本就沒有休息好。”

房間中悄無聲息,傳來了輕微的呼吸聲,柳枝嘆口氣:“打掃庭院的不要過來,以免驚擾到王爺休息。”

所以,當趙越堯精神飽滿的走進戶部的時候,所有人都神情各異。

有人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有人熱情的上前,為趙越堯介紹他現在的職位。

“南岳王,太子殿下讓您負責文書方面的工作。只要每日将送上來的文書核對一下就行了。”

趙越堯笑的很單純:“既然同在戶部,就是同僚,你就叫我趙越堯吧,這些文書看起來并不算難啊。”

那個圓滑的中年男人捏着胡子,态度很是溫和:“好,那老哥就不客氣了,叫你越堯小弟。我比你年長,你可以叫我何兄。這文書的工作雖然看着簡單,實際上很是繁瑣,小弟如此聰敏,定然能将此做好。”

旁邊有位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生的容貌舒朗。他面色難看,将手中的文書砰的一下放在桌面上,厲聲說:“只需要蓋一個章,當然簡單了。”

趙越堯聽他話裏有話,好奇的走過去問:“你是在說我嗎?”

中年男人何豐年急忙阻止:“老弟,你別放在心上,這小子脾氣可躁了,誰的面子他都不給。”

趙越堯要是聽話,就不是他的性格了。

“我問你話呢!”

這有些不客氣的态度将少年惹惱了,他橫眉冷目,一點兒沒客氣:“誰不知道你是太子殿下特意打招呼,弄進戶部的人?為了給你安個位子,硬生生将別人調走。為了讓你适應,明明要五個人做的事情,現在全部都推給我們四個人做,你就只用寫份文書!”

趙越堯神情微微有些訝異:“原來是這樣,那辛苦你們了。”

少年怒氣沖沖的說:“難不成你就只說這兩句話?”

趙越堯歪着頭:“不然呢?這件事不是我讓太子殿下做的,我只是聽從殿下的吩咐做事。如果你覺得不平,盡管去找太子殿下。如果不滿意,還可以學言官們,去撞柱,去死谏,總好過你一直郁郁不滿。”

何豐年啧啧驚嘆,想不到這來的還不是個善茬,這嘴皮子夠利索的。

少年被氣的面紅耳赤,大約是沒有吵架的經驗,說了半天“你”之後,就抱着書迅速的離去了。

何豐年安慰趙越堯:“別理他,太子能讓老弟來戶部,肯定有我們都不知道的用意。”

這人真情實感的樣子,讓趙越堯覺得自己的簽名與朱批可能真的很重要。

“多謝何兄,改日我請何兄與衆位同僚吃飯,大家可一定要賞光!”

趙越堯十分爽朗,他年紀不大,容貌昳麗,笑的眼睛彎彎的樣子着實讨人喜歡,讓戶部之中不少中立的人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只好拱手示意。

那些不敢得罪太子的人更是上前,捧着趙越堯,生怕他有哪些不滿。

總的來說,戶部的日子并不難過,每日象征性的批一些公文,剩下的日子就能自由安排。相比較那些終日伏于案牍,勞累不堪的同僚們,趙越堯的日子讓人羨慕的不行。

除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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