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明月笙

眼前的景象突然畫面一轉，那是一個淅瀝的雨夜，明月仙樓的大堂內放置了一口小棺材，掌教夫人趴在小棺材上揚唇輕笑，撫摸着那已然斷氣的嬰孩，眼中含着淚，是對孩子深深地不舍。

站在一旁的明月淮安十分不忍，上前摟住了夫人的肩将她從棺材上拉開，眼中泛着點點淚光，“夫人節哀，孩子我們還會有的。”

夫人的手緊緊的扳在棺木之上，不停的搖着頭，失聲痛哭，“不要，別帶走我的笙兒，他只是睡着了而已，求求你們，別把他放在裏面，那裏面那麽黑，他向來膽小，會害怕的……”

一旁的弟子們見狀，忙上前來幫忙，紛紛勸道:“師娘請節哀。”

那蓋棺人見夫人的手一松，連忙将小棺材的棺蓋蓋上，朝掌教與夫人行了一禮，帶着小棺材離開了此地。

“別……別帶走我的孩子……”夫人情緒失控，在掌教懷中哭喊着掙紮着卻始終未能掙脫掌教的懷中，見那帶着小棺材的人漸行漸遠，她終是一口氣沒提上來，暈了過去。

畫面再一轉換，時間好似到了小少主夭折之後的某日，夫人的氣色好了很多，已然可以帶着下人出門，行走在某個山間。

突然在林間深處傳來了一陣陣嬰兒的啼哭聲。

夫人皺眉四處張望了一會，帶着人進入了密林之中，在一顆大樹下尋找到了這個啼哭的嬰孩。

這孩子看樣子和夫人死去的孩子一般大，很有靈性，在夫人将他抱起的那一刻便止住了哭聲，反朝夫人笑了笑。

夫人心中一暖，本想看看孩子身上是否有留下什麽信物之時，無意間卻瞥見了孩子左肩上的梅花胎記，頓時泣不成聲，抱緊了手中的孩子，喃喃自語道:“我的笙兒回來了。”

夫人将孩子抱回了明月仙樓，取名為明月笙，代替了那個死去的孩子的地位。

許是因為夫人曾失去過明月笙一次，這次夫人對這孩子格外的好，每天都寸步不離的守着他，什麽事都要親力親為的為他做。

掌教曾給夫人算了一卦，卦中顯示夫人此生再無子嗣，這種結果他一直不敢告訴夫人，如今看夫人對這孩子這般好，心中也甚感欣慰，便也将這孩子當做親生兒子來培育。

時間飛逝，一轉眼來到兩年後，當初小小的嬰兒已能自己走路說話。明月笙是極為少見的火水雙靈根，雖然只有兩歲的年紀，卻已能将明月仙樓中的簡單心法劍譜一一背出，明月夫婦對他期望甚高。

一日正午，小明月笙躲過了一路跟在他身後照顧他的丫鬟，偷偷躲到了一個假山後面睡着了，醒來時已是滿天霞雲，樓內的下人們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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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明月笙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正準備朝外大喊時，有一只手突然從假山裏伸了出來，抓住了他的腳腕。

小孩兒被吓壞了，一下子就跌倒在了地上，對這黑洞洞的假山哭得稀裏嘩啦。

那隐在洞中的人快速放開了他的腳腕，似乎有些猶豫的伸手為他擦去了那面頰上的淚水，從黑暗中慢慢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和明月笙差不多大的孩子，他身上的衣服破舊，全身髒兮兮的好像是從垃圾堆裏爬出來的一般，唯獨那雙眼如夜間繁星一般，清澈明亮。

門內只有他一個孩子，這會好不容易看到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明月笙立馬被這孩子吸引，止住了哭聲，打着哭嗝看着孩子，扁了扁嘴問:“你是誰啊？怎麽會在這裏？”

孩子将他的臉擦的如花貓一般，見他終于不哭了才收回了手，眼中閃過幾分落寞，想了好一會才搖了搖頭，将自己抱作一團，“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是從一個很黑很冷的地方爬出來的，那裏的人都長得很恐怖，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我耳邊一直有個人在哭，她說她是我娘她想我，于是我尋着她的聲音從那裏爬了出來，就到了這裏。可是我到了這裏後，那個聲音就再沒出現過了，我在這裏呆了好久好久，我現在好冷好餓。”孩子說話間将目光放到了明月笙腰間的荷包上，那裏裝的是中午娘親給他的點心。

小明月笙很是聰明，立馬就知道了孩子的話中之意，忙将腰間的點心取出，遞給了孩子一塊，自己一塊，吃得津津有味。

孩子好似許久沒進過食一般，一塊點心兩三口便下了肚，然後再次諾諾的看向了明月笙。

“這些都給你。”小明月笙也不吝啬，幹脆把腰間的荷包取下全給了孩子，看着他吃。

在孩子吃完後舔手指的時候，小明月笙還毫不猶豫的脫掉了自己的衣服給披在了孩子身上，“這樣就不冷了。”他為孩子穿好衣服，無意間卻看到了他左肩上的梅花胎記，不禁好奇的睜大了眼，指了指他的胎記，又扒了扒自己的衣服，把自己的胎記露出來給他看，“好巧哦！你這裏和我一樣，都有一個胎記呢！”

孩子眼中隐隐閃着淚光，卻是沒他那麽激動，默默的點了點頭。

“少爺……小少爺你在哪？”

外面傳來了傭人們尋找的聲音，小明月笙收了好奇之心朝外看了看，才知天色已晚。他想了想，又将自己的鞋子脫了下來，穿在了孩子腳上，朝他笑笑道:“他們在找我，我要走了，你要是不知道自己是誰的話，我爹是鼎鼎有名的明月仙樓掌教，你和我去見我爹，我讓他幫你找爹娘。”

孩子聽言，眼中微閃，搖了搖頭又隐入了黑暗中，“不用了，謝謝你……”

小明月笙本來還想和他說些什麽的，可那孩子的身影沒一會就消失在了黑黑的假山洞裏。望着那過于黑暗的地方，小明月笙也不敢進去，只能撇撇嘴離開了此地。

晚間等母親找到他的時候，天已漸黑。

母親看他這麽晚才歸，衣服鞋子全沒了還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平生第一次罰了他，可母親罰他的時候，自己也哭了，最後将他緊緊的抱入了懷中。

“以後再也不要亂跑讓母親擔心了好嗎？”

小明月笙沒有哭，反倒幫母親拭去了眼角的淚水，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笙兒明白了，笙兒以後定不會再讓母親擔憂。”

如此懂事的兒子，卻讓夫人哭得更加憂傷，緊緊的保住了明月笙不肯放手。

晚間，夫人在哄明月笙睡覺的時候，明月笙好奇的看着母親，将下午遇到的那個孩子的事一五一十的講給母親聽。

夫人在聽到一模一樣的胎記之時愣住了，好一會才找回神智，擦了擦眼角不自覺流出的淚水，輕拍着明月笙笑笑道:“既然他不肯随笙兒回來的話，笙兒明日可否帶母親一起去見見笙兒的朋友？母親也好幫着找找他的父母。”

明月笙一想也是，猛點了點頭。

“好了，很晚了，笙兒快睡吧！”夫人朝他溫柔的笑了笑，起身為他滅了燈，出了房間。

第二天，明月笙帶着母親來到了昨日那個山洞，可洞裏洞外尋了一遍，卻始終沒有再見到那個孩子。

明月笙有些失望的看着母親，無精打采道:“母親，我沒有騙人，昨天他真的在這裏。”

“我自然信你，我的笙兒從來不說謊的。”夫人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帶他離開了此處。

回去後的明月笙始終不相信那孩子已經走了，夜間拿了些點心，壯着膽又提燈又去到了那個山洞，果然又見着了那個孩子蜷縮在洞裏。

明月笙突然有些生氣，氣自己一心想幫他，他卻還躲着自己。但在看到那孩子明亮清澈的目光時，氣又一下子就消了，他還是把從家裏帶來的點心全數給了孩子，卻撅着嘴道:“我今天帶母親來看你，你為什麽躲着我們？”

孩子聲音有些哽咽，一邊吃着點心一邊沙啞着聲音道:“我不想見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我求你，不要将我在這裏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他擡目看向明月笙，淚已落下。

明月笙心中一軟，從腰間拿着帕子給他擦了擦臉，“好了你別哭了，我答應你就是了，以後我會每天給你帶點心帶衣服來的，你不要躲着我。”

孩子看着他的眼中微閃，點了點頭。

自那以後，明月笙果然沒有食言，每日的早中晚都會給孩子送去吃食，給孩子送衣服，每天和孩子講他一天的見聞，後來自己開始習法了，也會将自己所學，全數教給孩子。

孩子總是默默的聽，看着他的眼中是羨慕與向往，他悟性很高，總是能将明月笙教得亂七八糟的法術學會。

二人就這樣共處了六年。

畫面一轉，突然來到了一個四面八方都是火的地方，眼中所見之處皆是一片猩紅，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人們淩亂的腳步聲，呼救聲，以及那刀劍刺穿皮肉的聲音，此起彼伏。

八歲的明月笙蜷縮在母親的懷裏始終不敢動彈，哪怕母親和門內之人的鮮血已染紅了自己的衣襟，也依舊置若罔聞，緊閉着眼，在心中祈求着這場殺戮早些結束。

他記得母親臨終前跟自己說過，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他答應了，作為一個男孩子，說話要算數，這是父親教給他的，所以無論面對怎樣的困境，他都要活下去。

他感受着母親壓在身上的軀體逐漸冰冷，想哭，卻又不敢哭。他靜候在母親身下，等到身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才敢悄悄的從母親身下爬了出來，偷偷結了個印，滑入了不遠處的蓮花池中。

明月笙不知道自己在水裏呆了多久，等到法術終于維持不下去了的時候，他在水中吐了串泡泡，急忙蹬踢着腳下的水，浮出了水面。

外面耀眼的陽光一時刺得他睜不開眼，等眼睛适應片刻後，他才再次緩緩的睜開了眼。

昔日裏風光無限，號稱第一修真門派的明月仙樓此刻只剩一座廢墟，就連那夜躺在院中的屍身，都化作了灰塵，飄散在了空氣中。

明月笙低垂了眸，握緊了綁在腕上的紅色綢帶，沒有半分猶豫，從水中爬了起來，快步跑向了外面的出口處。

許是太急了，跑了沒幾步，他就被腳下的障礙物絆倒了。這一跤摔得極重，以至于驚動了在遠處搜索的弟子。

他不敢耽誤，顧不上被摔傷的膝蓋，連忙從地上爬起，再次朝那唯一的出口跑出。

近了，就快到了，他在心中欣喜着，總感覺只要跑出這座廢墟，他就能安然無恙。只是那圍在門口的層層別的門派弟子，瞬間又将他的希望打碎。他看着同樣在向他靠近的別門弟子，倉促無措的随意找了個方向跑。只是一個八歲孩童的腳力又豈能比得上一群比自己修為年齡大上好幾倍的成年人呢？跑了沒一會，他便氣喘籲籲，恨不得立馬癱坐在地。

但……看着那群緩緩靠近自己，臉上挂着不懷好意的人，他終是沒停下腳步，閉着眼，盲目的往前沖。

可四處都是人，那些人阻了他出口的道路，他不得不換個方向狂奔，跑着跑着便來到了那個孩子藏身的假山處。

明月笙沒有猶豫，本欲繞過假山的，哪知剛跑到假山前，就被一雙有力的手拽了進去。

孩子捂住了他的口，眼中無比清亮，一邊拿地上的灰抹在自己臉上，一邊道:“你在這裏好好的躲着，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出來，記住，一定要活下去，然後給明月仙樓平反。”

明月笙誓死掙紮，可終究是沒能掙脫他的手，孩子最終沒法，一個手刀将他劈暈，将他小心的挪到洞中深處，眼中含淚道:“在我從地獄中爬出來知道你的存在後，我就知道，你已經成了真正的明月笙。我謝謝你這麽多年以來一直替我陪在我父母身邊，更謝謝你這麽多年來一直對我不離不棄，今後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然後為明月仙樓平反。”

孩子看着明月笙即便昏過去也緊皺的眉，伸手撫平了他的眉後緩緩的起了身，走出了山洞。

畫面到這裏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