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3/3【修整】

莫離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走在自己前方的葉未雙。葉未雙沒有回過頭，堅定地朝着他剛剛指過的那個房間走去。然而莫離的眉越皺越深了。身前的葉未雙一腳踏進了書房之中。莫離忽然停了下來，葉未雙愣了愣，轉過頭來看着莫離。莫離眯起雙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感到自己的小指被那頭的葉未雙牽着的繩拉了拉，于是微微松開眉，跟了上去。就在他一腳踏進了書房門的一剎那，莫離忽然間臉色一變，瞪大眼睛皺起眉，擡起自己的右手小指，深深一嗅。接着莫離的瞳孔瞬間放大了，他猛然向後退了一步，小指上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紅痕。然而葉未雙就站在他的前方不到三步的距離。莫離猛然間想要往後退，葉未雙忽然伸出了手，背對着他以一個人類無法辦到的角度将手臂彎了過來，抓住莫離的衣服一下子拽了進去。書房的門猛然間合上了。

兩頭的莫離和葉未雙同時感到緊繃的紅繩上的力量突然間消失，清脆地通過物體傳來一個只有身子兩頭的人體才能感覺到的細微的“啪”地一聲。葉未雙的血液頓時冰冷了——繩子斷了。

莫離四下打量着這間書房。之前葉未雙已經給他描述形容過了，但是現在看到的卻全不是葉未雙描述過的景象。他所說的書架上此刻擺滿了骷髅，有的甚至帶着血和殘留着的腐肉。散發出一股令人反胃的屍臭。書房的窗戶被黑天鵝絨的窗簾擋住了，沒有透進來一丁點亮光。唯一的光源就是書桌上的一枝油燭。燭火的光不太穩，搖曳着拉出地上許多扭曲的影子。地面上畫着一種很古怪的圓形圖案，顏料在燭光下發黑，但是整個屋子裏彌漫的血腥味讓莫離幾乎瞬間就明白那是幹透的血跡。“葉未雙”就站在莫離的前面，突然間發出了“桀桀”的笑聲。那個笑聲好像他的嗓子被割破了一半，喉管冒着血水，他卻冷笑着，聲音嘶啞凄厲得令人毛骨悚然。書桌後方的那張高背扶手椅子裏有一個什麽東西，聽到這陣笑聲之後動了一下，接着慢慢膨脹了起來。莫離看到一個女人披散着頭發，緩緩從椅子裏坐起身體。她的長發淩亂，結着血痂，身上的衣物撕裂得不成樣子，但是能看出它們原先的華貴。

那個女人裂開嘴笑了。她整張臉都是血，昏黃的燭火一晃，莫離驚愕地發現她有半邊臉只剩下了頭骨。随着女人慢慢正起身體，莫離發現她的雙手幹癟得皮包骨頭，筋脈突兀地顯露出來。她緩緩擡起了頭，露出了被長發遮掩的腹部。那裏竟然有一個大洞！泛着腥臭的內髒和肚腸在那個大洞裏茍延殘喘着，随着女人聲嘶力竭的呼吸，血泡一個接一個冒出來，浸入她已經完全變成紅色的血衣裏。

女人的笑驀地扭曲了一下，眼中忽然透出了清明。她驚恐而痛苦地伸出了自己瘦骨嶙峋的手，遠遠伸向莫離，那只剩下了一半的喉嚨嘶啞地叫起來：“救……救救我……”

“葉未雙”緩緩來到了她身邊，将腦袋親昵地貼在她完好的那一半驚恐無比的臉頰上。“我又帶回來了祭品……怎麽樣？這樣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了……我的兄弟已經解決了另一個，只剩下這一個了……”莫離眉頭皺了一下，低聲說：“未雙呢？你把未雙怎麽樣了！？”“葉未雙”桀桀笑起來，慢慢轉了過來。他的臉已經完全變了。那是一張獸形的臉，嘴一直裂到耳朵上，尖利的牙齒在女人的耳邊摩挲着将那耳骨撕扯成了碎片。

“求求你……求求你……救我……”女人的魂魄仿佛在那具身體裏嘶吼着，但是“葉未雙”幹枯的爪子抓住了她的咽喉，尖長的食指指甲緩緩對準舌骨刺了進去。“我……咕嚕……我只是……只是想要地位啊……咕嚕……”女人的眼珠漸漸往上翻，然後身體緩緩滑了下去，接着她的臉上也露出了近乎相同的詭異笑容。

“那個小崽子已經被我兄弟收拾了……他的頭會擺在最上面……嘻嘻……嘻……”“葉未雙”的身形猛然間膨脹了起來，撕破了那身短小的衣物。幹瘦高大的身體猛然轉身朝莫離撲了過來，燭火忽地一下滅了。巨大的嘴張開來瞬間就要将莫離吞下……

葉未雙驚恐地發現捂住自己的手漸漸變成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巨大枯瘦的爪子。這是一個厲鬼。葉未雙從來沒有碰到過的厲鬼。它渾身散發的鬼氣讓葉未雙全身都在隐隐作痛。那個厲鬼在他的脖子後深深地嗅着，破碎的嗓子在他耳旁嘶啞着叫道：“好香……好香的活祭……”葉未雙渾身都僵得無法動彈，他竭力忍住害怕，緩緩地轉過頭，接着他脫離那手的一只眼看到一張血淋淋的嘴，嘴旁的咬肌完全沒有了皮膚的遮掩，赤裸裸地暴露出來，就像是一具醫學上剝了皮的畸形駝背人體變異後趴在他的背後一般。而起先身前的那個女傭遠遠地站在前方，懼怕地看着葉未雙身後那個剝皮駝背人。葉未雙猛然尖叫了起來。“啊！！！——！！”

那個貼在他腦旁的腦袋突然間被轟飛了出去。葉未雙的臉頰上留下了三道長長的指甲劃過的血痕。剝皮人重重摔在牆壁上，臉上貼着一張黃褐色的紙符，被貼住的地方“滋滋”冒着黑煙。葉未雙待看清來人，忍不住大叫了一聲：“莫叔叔！”

然而當他看到莫離身後追着的那個幾乎和跌出去的剝皮人一模一樣的怪物之後，他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莫離一把抓起他的手，葉未雙只感覺到莫離的手指在他受傷的臉頰上一抹，只聽得他道：“借你血一用！”随後抽出了兩張空白符紙，飛快地用沾血的手指在那符紙上看也不看地畫下一堆符號，向兩邊扔了出去。兩個怪物猛然慘叫了一聲。那聲音完全不是人類的聲音了，像是各種尖利刺耳的聲音混合而成，殺傷力堪比指甲劃在玻璃上發出的聲響。

葉未雙連忙捂住了耳朵。兩個怪物翻滾着，莫離拉住了葉未雙後退，然而兩個怪物突然間朝對方撲去，互相撕咬着拆吞入腹。那個場面鮮血淋漓，大塊的肉塊四散在地發出腐肉的氣味，葉未雙忍不住幹嘔起來。接着那個最後的贏家緩緩站了起來，嘴角邊殘留着碎肉和鮮血。莫離和葉未雙看到他的身形慢慢變大了，它随手将額頭上的符紙撕到一邊扯碎開來。莫離将葉未雙攔到身後，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那個怪物。然而身後的葉未雙突然驚叫了一聲：“莫叔叔！”莫離立刻轉頭一看。他們面對的門被那個怪物堵住了，而身後正從走廊裏、房間裏……各個地方湧出仆人，他們全像那個斷舌的女傭一樣，如同傀儡一般靠近。

莫離啐了一口，從口袋裏掏出酒瓶喝了一口。

莫離和葉未雙都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本來如果只有這一個東西的話，莫離有把握讓這玩意兒灰飛煙滅，但是沒有想到一旦和人類接觸，它的力量就立刻變大了。人類的大腦是最好的補品，随着智慧和力量的提升，它利用那個女人對地位權利的渴望和她達成了人與鬼之間不可翻悔的協議。女人的地位一夜間升高到了她想要的，同時也害了九十六條命。所有那些擺在書架上的骷髅就是被吃掉了人腦的犧牲品。那個女人會被留在最後享用，作為這場協議的終結。而葉未雙和莫離，顯然也被計算入這九十九個人腦的協議之中。

葉未雙突然驚叫了一聲：“安語小姐！”莫離一驚。那個在書房裏的女人正一步一步地靠近過來，臉上的表情很詭異。她渾身上下已看不出人形了，但是葉未雙還是從那小半張沒有破碎的臉上認出了自己的boss。葉未雙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看到這種景象。安語小姐的身上挂着勉強遮體的破布，眼球翻了出來，半邊臉都沒有了。腸子長長地垂挂下來，随着她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一條血跡。她的手腳瘦骨嶙峋，好像只剩下了骨頭，整個人都被吸幹了一般。那種刺激的景象不是一個正常的小孩能夠承受的。葉未雙猛地趴在地上嘔吐了起來，之前吃過的為數不多的東西全部嘔了出來，最後只剩下酸水。

莫離眼看着危險一步步逼近，他有很多招數，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都難以施展。他收拾過很多妖、鬼，然而一次遇到這麽多，而且還要保護一個壓根兒沒有半點能力幫忙的小子的确讓他有些捉襟見肘。不如說他覺得保護一個葉未雙更讓他頭疼些。傀儡們似乎受到了什麽命令，瞬間撲了上來。莫離惡狠狠将手裏酒瓶往嘴裏又灌了一口，然後猛然拉起葉未雙，朝那些近在眼前的東西“噗”地噴出了嘴裏的酒。如同被硫酸腐蝕了一般，傀儡們慘叫着後退但是很快又湧了上來。葉未雙驚恐地看着這一幕，心裏企盼着自己是在做夢。哪怕做夢也沒有那麽恐怖的事！那種感覺就好像孤立無援，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沒有什麽再能拯救他們……

“呸！你小子就知道在這時候詛咒我，萬一我真死了怎麽辦！”莫離破口大罵起來，葉未雙愣住了。“你就這麽不看好你叔叔我？也不看看就這點道行還敢在老子面前撒野！”莫離說着一邊氣急敗壞地從懷裏抽出了一柄桃木劍。也不知是怎麽被他藏進去的，那柄桃木劍一出，怪物們頓時往後退了不少。莫離将葉未雙往背後一扔，叫了一聲“抓緊了”，然後将那劍往上方一扔。葉未雙眼睜睜地看着那柄劍緩緩伸長加寬，直到變成一把巨劍，竟然就那麽飄浮在了半空。莫離從掏出那柄劍直到跳到那劍面上沒花費三秒鐘的時間，然而葉未雙偏偏盯着這景象看，以為已經過了三個世紀。那柄玩具一樣的桃木劍竟然變成一把金屬巨劍，散發着冷光，葉未雙到上了那劍還沒反應過來。莫離手裏掐了個訣，巨劍一個轉彎，瞬間撲向了那個怪物，“刺啦”一聲削掉了那怪物的半根手臂。“躲得倒快！”莫離冷哼一聲，又一個劍訣，巨劍轉而沖向了那群傀儡。身後怪物暴怒起來，爪子猛然抓向了葉未雙。莫離大喝一聲：“天罡北鬥，五行三昧之火！去！”周遭頓時燃起一圈火焰，怪物慘叫了一聲，焦黑的爪子上燃起了火焰。傀儡們在火焰之中掙紮着，不一會兒便青煙陣陣。一個接一個化成了灰。

“也不看看我是幹什麽的。”莫離冷哼着，轉而面向那個怪物。怪物的眼睛裏流露出了強烈的狠意，莫離突然覺得不對勁，趕緊後退了一步。葉未雙大叫起來：“莫叔叔！它、它要變異！”怪物猛然暴起，身上已經不是人形，莫離暗叫了一聲這下糟糕了，凝神戒備起來。怪物一掌劈落了巨劍，莫離和葉未雙狠狠一震，巨劍勉強從它爪下脫出，控制着巨劍的莫離驚駭地吐出了一口血。怎麽會有這麽快的動作！？他竟然沒有看清！

怪物又“桀桀”地笑了起來。嘴裏竟然開口說話了：“莫離，你也有這麽狼狽的一天！”葉未雙聽到這句話時已經完全震驚了，他瞪着莫離頭腦一片混亂。

怪物陰冷的眼神緊緊盯着莫離，仿佛要将他撕碎。“想當初我被人剝皮，活活痛死在你面前，你竟然連一聲也不吭。狗娘養的！”怪物的身軀龐大，然而動作卻靈敏得像細小的動物，莫離驅動着巨劍臉色發白，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怪物的動作。

“我哭着喊着求你……求你救命，你一聲也不吭……他媽一聲也不吭！！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我要把你抽筋剝皮……把你後面那個珍物做活祭，界上那群老不死的我總有一天要把他們一個個殺了！殺了！”怪物狂暴起來，一陣狂風襲來，莫離的雙眼猛然睜大了。葉未雙大叫一聲：“莫叔叔！”巨劍猛然掉落在地，莫離跪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雙手隐隐發抖。怪物渾身都散發着強烈的恨。這個世上沒有什麽感情比恨更為激烈。葉未雙感到自己快被他全身的黑氣罩得神經錯亂了，他睜大了眼睛，血絲布滿了雙眼，肺部在辛苦地工作着，發出抽風箱一般的聲音。怪物的負面情緒撲面而來，眼見着那只爪子就要輕而易舉地捏死莫離，葉未雙卻全身都被鎖住了似的，冷汗浸濕了衣服。他在心裏瘋狂地叫着：誰來！誰來救救莫叔叔！誰來救命！！

就在那尖利的指爪已經扣近了莫離的心口時，另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不是莫離的錯。你還是住手吧。”葉未雙猛然感到禁锢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消失了。他急速向發出聲源的地方看去，然而頭腦一片昏沉。他僅僅看到那個似乎夢裏見過的長須老頭出現在漆黑一片的屋中，猶如帶來了所有光明，然後便眼前一黑，喪失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