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肆

與此同時,遙遠的靜靈,衛道者的領域內,被賦予第八代衛道者稱號的志波海燕毫無睡意,靜靜地坐在桌前,目光疲憊地讀着桌上攤開的羊皮紙卷,上面寫着靜靈血族與魔女遠征軍的密報。

“朽木已經駐紮到靜靈與虛圈的交界處了嗎……是啊,看樣子第一場戰争的訊息馬上就會傳來了……”他潦草地在紙上勾勾畫畫,看着那些蜿蜒的文字,不由得心裏升起一陣煩躁。

“就連斷界那邊也由卡瑪利亞的親王親自去籠絡好了嗎……看來……衛道者這次,真的是押錯寶了。”低聲自語着,他有些嘲諷地笑起來,無意識地眺望窗外,今夜無月,外界一片黑暗死寂,沉悶得令人害怕。

“魔女的集體遠征……最終的指向還是衛道者啊,說是遠征,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做法吧……?恐怕虛晃一槍之後,會原路返回主城之中,企圖打靜靈的衛道者一個措手不及。”

這樣的判斷不是肆意妄為的想法,一半是海燕自己由當下形勢分析而出,另一半……則是他對衛道者與魔女相生相克到相殺的熟稔于心……血族大陸的法則就是如此,衛道者與魔女之間依靠彼此的羁絆而誕生,又相互憎恨,不受控制地想奪走對方性命……無論有什麽計謀珠玉在前,終是誕生在這樣血的準則之上的。

揉了揉眉心,他的目光又稍稍停留到羊皮紙上片刻,忽然心中煩躁感大盛,不自主地拿起那紙胡亂揉做一團,帶着怨氣随手朝前方擲去——

卻沒有聽見它落地的聲響。

深煙青的眼眸微微睜大,略帶驚訝地望向本不該……不,是絕不該出現在門口的人。

“Jane※……”他喃喃地念出聲,不可思議之下,掩藏的是不能自制的喜悅。

“心情不好?倒少見你發這麽大的火呀。”聳聳肩,接住那團羊皮紙的手攥緊了些,頃刻間青色的火苗在指尖竄出,轉瞬羊皮紙便化為灰燼。

Jane沒有對自己的行為進行任何解釋,正如她沒有說明自己是如何躲過衛道者尖銳的眼神到海燕住所來一樣,只是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海燕面前,不顧他露出的複雜神情,徑直抽了把椅子端正坐下。

“……”看着Jane一系列沉默的舉動,海燕心知她別扭的性子又犯了。不知是懷念還是憂心,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擡手滅去了整間屋子的燈火。窗外無月,室內無燈,漫無邊際的黑暗頓時籠罩了他們。

也許從身體到心靈,都是陰影。

濃重的夜色遮蓋了兩人的面龐,海燕看不清Jane的神情,寂靜的深夜裏只傳來二人緩慢而沉重的呼吸聲。他不知道Jane來這裏做什麽,深入敵營這種熱血過頭或者愚蠢過頭的事情,實在不像她的作風。

不過也不一定就是了。

就像他們初次相遇時候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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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波海燕從小就知道衛道者和魔女的勢不兩立,深深地刻入骨血中尚且不夠,身邊的一切人用言傳身教的方式來告訴他這個不容置疑的真理。

但是他不大明白這是為什麽,衛道者衛道,衛的又是什麽道?難道在衛道者居住的領域內就沒有燒殺掠奪的存在嗎?難道在自己生活的貧窮區域,就沒有弱小、無助而痛苦的存在嗎?

有的。

幼年時就開始流浪的海燕遇見被遺棄成為孤兒的Jane時,在心裏再次堅定了自己這個回答。

衛道者的領域內,幾乎每兩個人之中就有一個衛道者的存在。

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對身處灰色地帶的人們伸出援手。

像厭惡污穢似的——這份厭惡比厭惡魔女更甚——他們也厭惡着這些活得肮髒而艱難的人。

而這些活得肮髒而艱難的人卻無數次地夢想着成為鄙夷厭惡自己的那類人。

所有人都說衛道者代表的是正義。

聽到這種高談闊論的時候,他正和Jane尋着一堵避風的牆,分享偷來的食物。

Jane只一心注意着食物,目光充滿渴求,哪怕它們散發着并不令人愉悅的氣味。

海燕把食物分成明顯不等的兩份,把量大的一份遞到Jane的手心裏,沖她傻乎乎地笑了笑,示意自己并不餓。

然後他轉過頭去,望向那些高談闊論聲音的源頭。別過臉的剎那,那個略顯傻氣的笑容僵硬在寒冷的風中,慢慢地一點點碎裂。

人們想成為衛道者,真的是為了誅殺那些食人血肉助纣為虐的魔女嗎?

難道不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生存的意義嗎?

拼命地向上爬去,即便卑微卑賤,需要承受無比沉重的負擔,也想進入衛道者學院修習,難道不是僅僅為了“活下去”三個字嗎?

論起高尚和偉大,誰也沒有資格攻擊與制裁誰,不是嗎?

逐漸長大的海燕越發不能理解這種無解的衛道模式,他更加傾向于用自己的雙手貫徹自己所認為正确的事情,而這份真誠純潔的理念,也近乎毀滅了他的一生。

想法好嗎?很好,可是你無法違抗自己的命運。

有很長一段時間——大約有七八年——海燕都是與Jane一起生活的。他十分珍惜這段友情,雖然至變故為止,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陰暗的角落裏度過,可是卻有着非常好的性格。他待人接物大方親切,熱情開朗,喜歡盡力去幫助每一個人……他以為自己的每一天都會一直這樣度過,與Jane一起,不像別人似的做着成為衛道者虛無缥缈的夢,而是充實、熱情地擁抱每一天,縱使饑餓、寒冷,仍能笑出聲音。

這樣相互依靠,積極向上,有着旁人所不能理解的美好的日子——他甚至給Jane撿了一只小烏龜,過上了有寵物逗弄的生活——在Jane八歲,他十五歲的那一年被打破了。

打扮體面的貴族們用素白的熏香手帕掩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踏過地上橫七豎八熟睡的流浪者,帶着那施以巨大恩惠的得意神情站到他面前。

他不動聲色地把Jane掩在身後,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小女孩揉着眼角,不明所以地握住海燕的衣角,發出微不可察的顫抖。

“你就是志波海燕嗎?”貴族用他們特有的,陰陽怪氣的腔調開口詢問着,那微微咧開的唇角像看見獵物一般喜悅。

“是,又怎麽樣?”摸爬滾打這麽久,他已經學會了如何用謙和卻拒人千裏的态度來保護自己和身後的人。

“乖孩子,伸出你的左手。”這次開口的是位貴族女性,溫柔的聲音無法掩飾嫌惡的聲調,她哄勸着海燕,極不情願地等待着海燕的行動。

“為什麽——”話還沒有說完,面前一人已經顧不得避諱,迫不及待地抓住他的手腕,仔細地,宛若審視一件物品似的打量着,啧啧有聲。

片刻過後,他面露喜色地對同行的人宣布着自己看到的訊息,眼睛瞪得渾圓,腹部由于激動一鼓一鼓的,活像一只亂舞的青蛙。

“沒錯!沒錯!是‘崩裂的堕天渦潮’!與生俱來的印記啊!第八代衛道者的轉生,絕對沒有錯!”

他們歡欣鼓舞着,太過激動,以至于多花了一倍時間才向志波海燕解釋清楚了一些問題。

其實也很簡單,歸納起來就兩句話。

第一,從今天起你就是衛道者了,天生的衛道者,偉大而高貴的第八代領主轉生。

第二,偉大而高貴的人絕不适合這種地方,你需要立即離開。

“那Jane呢,我身後的孩子怎麽辦?”海燕冷冷地盯着這群莫名冒出來的人,開始第一次,卻遠不是最後一次同命運的抗争。

“……”貴族們望向Jane的眼神充滿憐憫,先前問話的那個女人開口,半是安撫半是警告,“海燕大人啊,你身後的女孩充滿着魔女的氣息,她注定與我們敵對。”

像是感受到海燕惱火的眼神般,猶疑着,女人又補充道:“當然,海燕大人你可以給予她一個活下去的目标……等她到了合适的年紀,就去做衛道者……也許,可以追随您的腳步。”

時間間隔的太久,海燕已經忘記了自己當時是怎樣的心情,只記得在最後被帶走的那一刻,他回頭望着靜靜站着,懷裏抱着自己給她撿來的那只烏龜的Jane,最終只留下了一句話。

日後定會相見,所以一定要頑強地活下去。

他沒有告訴她要努力成為衛道者,這種對他與她而言都充滿妥協的話語;可是命運永遠不會由于你的反抗而劃下狗血的句點。妥協的另一面就是毀滅,日後的Jane沿着相反的道路成為靜靈的魔

女,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其實不僅海燕一個人對衛道者抱有懷疑的态度,許多本是衛道者的人們也同樣質疑着自己的身份。漫長的歲月下來,随着轉生沖淡了血緣的關系,有些衛道者甚至可以突破殘忍的羁絆同魔女締結姻緣。在Jane重回靜靈進行魔女修習時,他也躲避着制裁科的耳目,同她保持着密切而不間斷的聯系。

因為在那些年,即使屬于敵對陣營,若幹年來,衛道者同魔女之間也算相處和平。

畢竟沒有人喜歡戰争。

可總有人要挑起戰争。

血族聖戰的點燃徹底将昔日的所有情分吸入漩渦粉碎殆盡,不得不站在對立面的兩人自從1724年1月便再沒有相見,披上戎裝的Jane更是随魔女們進行出征,徹底摧毀了一切可能。

可是……他感到對面那人熟悉的呼吸,心裏是說不上來的絞痛。

盡管有無數的阻礙,他們還是再次……以不可能的方式見面了。

“海燕……”Jane忽然出口打破了沉默,聲音喑啞而安靜,過于平穩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

她繼續道,語速緩慢,一個字一個字咬的很輕。

“小烏龜……死掉了。”

沒有花任何時間去思考,海燕立刻明白她話裏的烏龜是他撿來給兩個人養做玩伴的那只。

“Jane……”他合上眼睛,想不出什麽話來安慰她,黑暗仍然圍繞着他們,自始至終。

“很多人都在我的夢中死去了。”她很輕很輕地述說着一個很遙遠的事實,飄渺而不真實,卻即将依次發生。

“你相信嗎?可我的夢是如此準确……現在,除了夢境……在眼前,只要按着一些詭谲的方法,我甚至能看見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她的語速開始變快,細微的情緒起伏着,又一次次地被壓制下去。

“你一直擁有這樣的異能……我相信你的話,‘凡你所見,皆為真實’。”海燕讓自己的聲音盡量柔和,安慰着Jane。

“你不得不相信……”Jane苦笑着,她伸出手無聲地握住了海燕的,“知道嗎?前些日子我發現一件事情……我竟然……是靜靈的屬地魔女。”

感到握住的那只手猛烈地顫抖了一下,Jane用力地回握着,像是只能用疼痛來消去彼此的彷徨和注定敵對的絕望。

“別這樣海燕,我現在出現在這裏,就代表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我相信……你比我更能具有這種覺悟……此刻,我将此事告知的,是舊時的友人,而非第八代衛道者。而且……我不希望你将它告訴任何人,這個事實就像一柄開刃的匕首,将傷害許多人。”

她的笑容在黑夜裏緩緩綻放,站起身,靜靜凝視着海燕,絕決,而無憾。

“這把匕首現在在我們中間,它意味着戰争結束的那一刻,我們之間只能存留一個。”

說完這句話,Jane轉身欲走,海燕條件反射般抓住她的手臂,被她巧妙地掙脫開來。

“‘凡我所見,皆為真實’,我看見許多人的未來,包括我自己的。”她深吸一口氣,語氣裏終于露出些笑意,“海燕,我從不對你說謊,我很喜歡那個屬于自己的未來……這也許是我們心平氣和相見的最後一面,此後漫長歲月……請務必珍重。”

沒有等得到海燕回答,她的身影兀自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海燕一人仍端坐在漆黑的屋內。從最初聞言的震驚,到複雜的思索,慢慢轉換為自己的決定。

他知道Jane話裏沒挑明的意思,那個未來,定是自己活下來,而她死去的未來……更加狗血一點,還可能是自己親手殺死她的未來。

所以她來見自己最後一面,憶及往昔,望君珍重。

可是……

是這樣的不湊巧,自己偏偏,自始至終是一個不相信命運的人。

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人——他定下過這樣的誓言,誠信若他,又怎麽能夠親手打破?

“Jane……我唯一願意與你敵對的事,就是一定要改掉你這自說自話的壞毛病……”溫潤的男聲在空蕩的室內響起,像說給別人聽,也像講給自己。

“如果只要死去一人就能劃成一個完整的圓,那麽無論那個人是誰,都是一樣的吧?”

他微微地笑了起來,裹着疼痛的嘆息。

暗夜掩去了一切痕跡,包括另外一個始終伫立于門外的身影。

她擁有着屬于自己的那份記憶,現如今她多了另一個人的。

經歷了那麽多事情,才明白最初的悲劇是從今夜開始;才知道原來從最初起,海燕就下定了這樣的決心。

她無法阻止歷史的長河滔滔向前,只能沉默地站在殘餘二人溫度的屋外,再次目睹無盡歲月中令人唏噓的輪回。

所能做的,如那人所願,只能珍惜他給予自己的生命。

為浮沉未定的未來,多争取一份安定幸福的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衛道者不小心充當了反面角色……但是其實血族大陸沒有一處是真正與絕對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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