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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不長,三人迤逦而行拐過一座七彩樓,上了座拱橋周圍景致便有些荒涼了。

那座七彩樓原本隐在霧氣中只隐隐透着祥光,走到近處才發現着實巍峨,樓體外雕刻的紋飾繁複瑰麗,樓身七彩祥雲缭繞,飛檐上卷琉璃瓦折出珠光寶氣,格子窗裏透出歡場特有的戲谑笑語。

伴着陣陣香氣發散出流光魅影,引得人駐足觀望,擡頭向上看,竟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當官的都講究吉利,江凡就算是下下仙也不例外,只見一層篇額上大大的寫着“高升客棧”四個字,江凡腳下便不由得慢了半拍。那筆勢铿锵有力,非凡人所書,饒是覺得那祥光透着不真實,轉到橋上江凡依然不住的回頭看。

樓側并沒有客棧常見的高高挑起的紅燈籠,江凡問便帶路的趙老兒“剛才經過的可是客棧?”老者微笑着看他,邊走邊說“當然也是客棧,客官,我們異鄉人出門在外,安身保命最要緊,那個地方看着好是好,也是出了名的銷金窖,有去無回,還是随小人走吧。”

老人說話委實誠摯,也正因為他家的遭遇,江凡默然了。眼前的路越走荒涼越,前面野草叢生一條半尺長小路隐在一人多高的草叢裏,竟然到了市集邊緣。

江昊一路上默然無語,見那老丈行蹤邪門帶着詭異,用手按住江凡肩頭快趕兩步走在他前面。

趙老漢用手擋開野草叢“客官,快到了,從這裏走進去便是。”一回頭見站在眼前的人是江昊,吓的啊的一聲大叫跌坐在地,江昊眯了眯着,他就委成一團打顫,說話帶着顫音向江凡求救,“客官啊,你們莫不是強盜?”

江凡連忙過去摻扶“老丈放心,我弟弟向來不喜言笑,雖然面貌兇了些,我們确實不是賊人。”

“江凡。”

聽到江昊呼喝,江凡回頭看他,猛的被江昊扯了回去,江昊單手擒住老頭脖子将人拎起來半舉到空中。“說,你要把我們往哪裏領?”

趙老頭兩腳沾不到地,伸長了腿來回倒騰,眼珠翻白雙手在半空中揮舞,頸部咔咔作響,江凡擔心他魂魄不經折騰,擡手搖晃江昊另外一只手臂“你做什麽,把他放下來再說。”

江凡本也想找個背靜的地方問話,這時趙老漢喉嚨裏咕咕着辯解“我只是想掙幾個住宿錢。”便更想為他求情了。笑着向懸在半空中的倒黴鬼解釋“你別怕,我也是洛陽人,我弟弟不是有心為難你。只是想向你打聽些事。”

江昊咝了一聲抽氣,将趙老頭甩到一邊,另外一只手捂住江凡的臉将他推倒在地“你個憨貨,他是要拿你當替身,你還替他求情?”

趙老頭在半空中飄飄忽忽打了好幾個旋,暈眩着找不到方向,兩手抱住一只長得過高伸探空中的野篙,才定住身形,附在野蒿上一起随着風飄飄蕩蕩。

江凡扭着身子左看右看,在後衣襟上找到一片發着幽藍光的貼片,那貼片尾端還懸着根線,是替身符。

江昊舉掌沖他呼喝“信不信我拍得你灰飛煙滅?”趙老漢順着野蒿滑坐到地上,捂着脖子咳咳咳嗽,兩手連忙搖擺“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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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凡向下吹了口氣,線斷了,那貼片嗖的沖趙老頭撲了回去。

趙老頭尴尬着用兩手捂住臉,從指縫裏偷看江凡,江凡嘆息,朝他走去“趙員外,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洛陽土地,好心來救你的。我要找我做替身?是不是遇到為難事了?還是有大難?你怎麽會在這裏?我算你死了至少五十年,你生時是洛陽人,有什麽冤情可以盡告訴我,我替你做主。”

趙老頭驚詫的看着他,眼中光芒一閃而過,啊啊~了半晌,似有難言之瘾,又急着伸手拉向江凡,手伸到半路又縮了回去,似乎看到不敢看的場面,蹲在野草叢中不肯出來。

“怎麽了?”

江凡見趙老頭死盯着他胸前,便也低頭看了一眼,不看還好,一看吓得不輕。各式各樣的幽藍貼片粘在衣服上,袖子上褲子上,衣襟上全是,下半身幾乎埋在一片幽藍中。

江凡拍掉這個那個又沾上來,回頭看江昊,江昊周圍也有一些,只是他一甩袖子,那些藍色貼片便自動的保持在他周圍丈餘遠。江昊身上煞氣重,卻沒有一片敢近他身的。

不消多時,江凡便被貼了個重重疊疊,連面目都看不清了。江昊揮出誅妖劍,沖着江凡虛晃一下,吓得江凡哇哇大叫,那些藍光忽的一下全部消失不見。

江昊把劍收回去,江凡頭發依然根根聳立,“內弟啊,可不敢這麽吓人啊。”江凡是怕死這把誅妖劍了,就算江昊沒有傷他的心思,還是不由自主的肝顫。

“笨蛋。”

江凡兩手整理鬓角,讪笑着靠過來“內弟啊,還是你對我好。”心想如意說得果然沒錯,江昊還是看重我的。

江昊沉着臉皺眉“沒完沒了的笑,傻了不成?你的趙員外跑了。”

果然陰風陣陣開始刮得刺骨,老漢抱頭跑出十餘米遠“我不管了。”

江凡與江昊在後面追“老丈,等等我。”

趙老頭長得形銷骨立,跑起來速度頗快,東拐西拐人一眨眼便沒了影子。

江凡定住身形,周圍鬧哄哄一片,果然,又回到鬼市。而剛才那些化成藍光湊熱鬧的鬼魂們立刻又淡然的假裝看不見他們。

江凡也顧不得他們剛才要拿自己做替身了,順手拉住一人便問“看見趙老漢往哪邊走沒?”那人連連搖手“不幹我事,不幹我事。”恨不得離江凡再遠一點。

嘈雜人群中江凡豎着耳朵搜索趙老漢的氣息,隐隐中竟越來越遠越來越弱。

角落裏有人把老漢推到牆角“不要耽誤了時間,你不要我要。”

江凡正急得滿頭大汗時,忽然聽到趙老漢的聲音 “你做什麽,你欺負人。”

江凡順着那個方向望去,不期然有一只鬼斜刺裏沖了過來。

那鬼一身腌雜味,一丈開外便已能聞到刺鼻氣息,他速度又快,周圍的人紛紛用袖子捂住口嘴,江凡也被他的氣味沖得頭暈目眩。

若是鬼也分三六九等,那這鬼混得屬實不好,堪堪是只乞丐鬼。身上骨骼像散架般,走路腳下無根,搖搖晃晃,跌跌撞撞沖過來,江凡躲了兩次都沒閃開。

江凡往左他往左,江凡往右他往右,江凡向前他向前,江向後退他幹脆栽倒在江凡身上。看着兩人像演雜耍般,跳來蹦去,江凡終于被撞了個結結實實。

江昊雙手抱臂,自鼻間冷冷哼了一聲,他倒要看看這幫玩意使什麽手段,若是沒猜錯,幕後的主人很快便要現身了。

那鬼身上怨氣極重,江凡被他的氣焰彈開一邊,連退數步。江昊冷着臉打量那人,以江凡的本事,絕不是他對手。

那鬼氣乎乎的支着森森虎牙,牙鋒小而尖,他氣焰狠乖戾異常,質問江凡“你沒長眼睛?”

江凡被他的無賴氣息震住了“對不住。”

“對不住?你看不看路?撞着大爺了。”那鬼一扒衣服,脅骨支在皮膚外面,斷茬處森森白骨看着極為滲人。

那人指尖在骨茬處摸來摸去“折了兩根脅骨,你說怎麽辦吧?”

江凡張着嘴打量傷處。

那鬼見江凡不說話,揪住江凡衣襟把他拖到眼前“小子,信不信大爺把你這張大花臉刮掉一層皮?”

江凡兩手抓住領口,急忙向江昊投去求助的眼神,江昊只上下打量那鬼,江凡見他不說話,連忙向江昊呶嘴“他有錢,他有錢。”

惡鬼将江凡向後一推,斜着眼看江昊“你們是一起的?”

江昊斜睨着他,微微點頭,神色淡然。許是忌憚江昊的氣勢,那鬼只打量了江昊一眼,便看出他與衆不同,雖然身着便衣,但是下面的官靴與官褲證明這人品階絕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而且懷中抱着的劍,煞氣逼人,教人不寒而栗,與這人周身氣勢混然一體。

那鬼相當識實務,只向前走了兩步便倒退回來拎江凡衣領“你休想賴。快賠。”

“多,多少錢?”

“我這骨傷非靈芝仙草不能治愈,那草藥有多難求你們也知道。我不難為你,既然同是鬼魄,七折八扣,一百兩銀子吧!”

“那麽多?”江凡倒吸口涼氣,他一月俸祿不過才三十二兩。陰鈔不值錢,一斤冥幣不過才換一兩銀子。本以為是不過是解個手的事情,哪成想被江昊追殺一整夜,遇水怪、丢官、被下毒,現在還遇上一個訛詐的。江凡比誰都委屈“出來得匆忙,屬實沒帶錢啊。”

“怎麽?想賴?”乞丐鬼發威。

鬼通人氣,都是喜歡欺生的,圍觀的鬼們起哄嘲笑。江凡與江昊雖然與他們氣味相融卻顯然是初來的生人,自然就有向着乞丐鬼說話的“穿得那麽好,一定是家裏有錢,不少接濟。”

“活着耍大少爺威風,死了也來當惡霸?以為你是誰啊?表面光鮮而已,大家都一樣,不過是口氣,誰就比誰來得尊貴?傷了就要醫治,哪有賴掉的道理?”

江凡委屈至極,穿得好的是江昊,又不是他,擠過來轉到江昊身邊,悄悄問他“你身上帶錢了嗎?”

江昊用眼角夾了他一眼“沒。”

“那怎麽辦?”

那鬼得理不饒人,叫嚷着非千金不能放他們走。過來拉扯江凡,江凡一閃身躲避,他扯住了江昊衣袖“你們可不能跑。”

江昊嗤笑,一腳把他踹将出去,抖了抖衣袖。周圍的鬼怪們嗡嗡聲驟起,一個個做義憤填膺狀。

那鬼也不惱,苦着臉将左褲腿撕開“啊~腿折了。”

周圍的鬼魂們,早就不做生意也不讨價還價了,都來湊熱鬧,裏三層外三層将他們團團圍成中間。“太不像話了,真是太不像話了。”

江凡感應趙老漢的氣息忽然消失不見,隔着叢叢衆人張望,忽然在外圍看到一人,那是一個白衣青年,手中搖着折扇,抿着嘴對他徐徐微笑。

這人長得着實漂亮,一雙桃花眼嵌在瓜子臉上,腮不飾自粉唇不點自紅。明明是男人身姿,卻令人不由得暇想萬分。怎麽會有長得如此漂亮的男人?笑起來溫文爾雅,态度溫和可親,與某人的大臭臉相比,簡直是天淵之別。

見江凡看他,那白衣青年側過臉,展開折扇半擋住面孔,伸出手指在身後一人掌心寫着什麽。雖然只對視了一眼,江凡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裏見過這人。

一時走神,江凡被乞丐鬼扯住褲腿“打人了,打死人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了。”江凡被他吵得頭大了一圈,去掰他手指“你別扯我。”褲子本來就不結實,再扯就真壞了。“我給你立個字據,先欠下。”

那鬼不依不僥,抱住江凡下半身,挂在他身上。江凡動一步,他便被拖着走一步,着實可憐。周圍議論吩吩,江凡不敢再動,這人境況太慘,自己明明有理,現在就算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周圍忽然靜了下來,旁邊的人自動閃開。一個身着寶石色的勁裝青年走了過來,抽出一張豐都銀票撒向惡鬼。

那鬼也不多計較,拍拍屁股起身,将銀票詳細辨認後疊好塞進裏懷,走了。圍觀的見沒有熱鬧可看,鬼潮很快就散盡了。

那白衣人還站在原地徐徐搖着折扇,青蔥五指凝如白脂美玉,沖江凡微笑着颌首。

江凡立刻迎上去,作了一揖“多謝兄臺解圍,兄臺面善得很,請問尊姓大名?”

那白衣青年抿了抿嘴,也不說話只是眯着桃花眼向他笑,江凡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來,

白衣人唰的一展紙扇,上面朱紅色四個字“在下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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