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
江凡茫然的搖頭,江昊微微沉了臉,果然只是他自己的心魔。
見江昊面色凝重,江凡不由得揪緊了前襟,想了想,張嘴吐出一截小舌頭“可能,也是因為這個東西的緣故。”
那并不是江凡自己的舌頭,雖然看似偏紅,仔細看上幾眼便分出差別,色澤更豔體積更小,只有孩童舌頭般大,什麽植物不清楚,江昊把它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味道倒是很清淡。兩手用力掰開來,嫩黃色果肉引得人口內津液盡生,粘稠的汁液順着裂縫流出來且香氣四溢,貌似滋味不錯。
江凡當年倒是常采集草藥,江昊覺得他應該會知道這東西的來歷,江凡卻撓頭,有點不大确定“好像是不迷草”
“哪兒來的?”
“應該是上古神物。”
江昊側目,噢?江凡還有這本事,知識如此廣博?想想,他是土地,這地裏長的作物,理應更明白一些,便稍稍釋然。
江凡指了指不遠處開着紅花的芥草“吶,就在那邊。”江昊展目望去,果然夾在草叢中的是這種作物,有的開着紅花,有的結黃色小果,有的已然成熟紅通通的和江凡含着的一模一樣。
四周霧氣缭繞,漸漸有淡去的跡象,因為樹妖逃竄的緣故,原本雜草重生的地方也幹淨利落了許多,只積了層層枯葉,露在地表上的樹根随着日影的移動顯得更加滄桑。随處可見厚重的青苔,黑褐色石面背陰處、涯縫裏、枯木中,色澤濃重濕潤,至少積了一指厚,也只有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地界才有這等景色。
江凡不由得感慨“沒想到鶴鳴山竟然是塊寶地,景色秀美靈物層出不窮,像不迷草這種東西我以為早就絕跡了。”
江昊側目,剛才還陰雲蔽日,妖霧一散,便有斑駁陽光照射下來,顯然是午後光景。
距離牛一茗說的位置還有段距離,兩人歇息一晌便動身趕路。江凡蹲在江昊面前,執意要背他。江昊照例推脫一番,見他誠心誠意要背也不好再拒絕,盯着那單薄的後背發了會怔,便老實的爬了上去。
江昊的劍之前劈避紫晶的結界時,就受過傷,剛才與樹妖拼鬥盡了全力厮殺,那傷痕又裂了尺許。趴在江凡背上,劍不得放,便輕輕拖着劍柄,時不時的在地面上點一下,給江凡借力。
江凡嘿嘿嘿着運氣将江昊背成身上,江昊對于他來說就像小山一樣,龐大且重,他雖小還是有把子力氣,抗着江昊走了幾步,竟然還能夠走得平穩。視線一瞥,注意到那劍身上的裂痕,江凡心中一驚。“江昊,誅妖劍受傷了?”
江昊與誅妖劍是簽了命契的,江昊在則劍在江昊亡則劍亡,江昊行走陰陽界近三百年,從來沒有遇到到今天這種狀況。江凡心裏焦急,說的話便帶着責怪的味道“把劍收好,這可怎麽辦?怎麽才能修補好啊?”
江昊閉着眉頭運氣,丹田處有一股暗流洶湧,時不時的痛上一陣,咬着牙鼻底輕輕呼吸,随着每次吸氣,隐約有種痛,痛時腦中便浮上一層幻影,顯然他吸得毒霧不少“沒事,王鐵匠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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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凡腳步一頓,王鐵匠其人是出了名的吝啬,生前鑄劍頗有幾分本事,可惜一生未鑄成一把好劍便含恨而死,在地獄泉眼處偶得煉火,不願轉世投胎,陰界官兵讓他修補兵器,非出大價錢不可。
想到那讓人糾心的修補費用,江凡不免又要唠叨一番,話是好話,只是太瑣碎,江凡每見江昊,恨不得把一腔熱情與關愛全都撲過去,正因為江昊始終冷着面孔不接,那愛護便累積疊加,愈發發酵得一發不可收拾。
“壞了就是壞了,總是要修的,就如同人生病了要吃藥一樣。”
江昊受不得江凡磨唠,咬牙切齒的貼着江凡耳畔輕言細語“無妨,并不破費,用你祭劍就好。”
江凡吸吸鼻子不再說話,小舅子總是這樣,真是讓人,讓人,哎,将江昊背得更往上一些,哼哼唧唧語蔫不詳。江昊無暇和他一般見識,只好假裝聽不見。
江凡走路時兩手抱緊江昊大腿,自己屁股一顫一顫的,江昊就像坐在轎子上随着他一上一下的颠。
江昊前後晃蕩着,內髒絞痛鼻底就是江凡的亂發,上面還沾着枯葉,想起剛剛修成形那段日子,諸事皆賴江凡。那一年江凡背着他從金雞山上走下來,自己委屈得将眼睛鼻涕全數抹在江凡背上。
幾百年如煙似夢,再回首前塵難覓。江昊內心深處裂成龜紋,瞬間大徹大悟,那種樹生來專會釋放一種霧氣,吸了它就像磕了迷藥一樣,勾動心結。江昊負傷時一心只想着斬斷樹妖,那霧氣便侵入更甚。
心中所想即魔障,就算下定決心,斬斷煩惱,他對江凡仍是抱有幻想的,如同樹妖所說,是幻像也是心魔。自性不覺,就算離得再遠隔得更久,對他再冷淡,終究心底牽挂。
江凡弓着背馱着一個大男人,吭哧吭哧的走路,累得兩耳通紅額際頻頻出汗。江昊自後方打量他,江凡這樣的人物放在凡間至多做個富貴散人,位列仙班亦是沒有大作為的守成老實人,偏偏又是這樣的江凡一而再再而三挺身而出擋在自己面前,沒有骨血牽扯,不論是修來的福氣還是還債的利息,何嘗不是一種緣份。
牛一茗真是誇大其詞了,他那個所在哪能算得上是草堂?明明就是兩個草窩。
想必他不是第一次逃脫袁九的掌控,便挑選了一位地勢略微低窪的所在,臨時在土牆壁上掏了兩個洞,一個睡人一個充做廚房兼放雜物。洞外面垂下重重藤蔓充做遮蓋,若非刻意搜索,輕易不會留意到這個地方。
“牛一茗啊,想你做鬼都混成一個乞丐模樣,哪裏還有什麽洞府,但是這個地方,屬實太糟糕了些。”江凡有此不知所措的抱怨,這麽狹小的地方讓他們怎麽休息嘛。
就在江凡皺着臉挑剔的時候,江昊打量了一下四周,看似簡陋至極的處所,周圍竟然會生有仙芝蘭草也算是得天獨厚修行的好地方。
江昊悄悄行氣,那隐痛已漸漸消散,最初始誤以為是百消丹的反蝕,現在倒覺得那丹藥果然是靈物,毒氣漸漸排出,雖然傷勢并未痊愈,漸漸有趨好的跡向。
江昊當時處于昏迷,隐約記得江凡往自己嘴裏塞了什麽,便問江凡這丸藥是怎麽來的。江凡吱唔了一番最後如實相告,果然江昊臉色變得十分不好,江凡立刻又倒了一粒出來攤在掌心遞到江昊面前“既然是好東西,也不要管他是誰送的,治病要緊。
江昊用白眼仁看江凡,見他把手心往前又送了送,想了一番,覺得确實沒什麽壞處,可以再試試,于是張開嘴自江凡手心舔走藥般,仰起頭“咕”的一聲吞了下去。
江凡在江昊伸出半截紅舌舔動藥丸時渾身一顫,不自覺的掌心抖了抖,那被舔處麻麻熱熱的,一時半刻緩不過來。
偷眼看江昊緊閉的雙眸,越來越發現江昊相貌端正至極,他若是不說話總是這樣一副安靜的樣子,那該多好。一想到那睜開的眼神裏盡是看到自己的不耐與煩躁,江凡就有些灰心喪氣。
江昊靜氣調息,随着運走行功,身周漸漸籠上一層白霧,那霧氣由淡轉濃,漸漸把江昊包裹起來。
數個時辰後,襲罩着江昊的白霧漸漸散去,當最後一絲霧氣也自天靈蓋吸入江昊體內後,江昊徐徐睜開雙眼,覺得通體舒暢,竟然大好了。
周圍靜谥非常,而江凡就坐在外面為他護法,江昊心緒一動,此時江凡也張開眼,笑着問“你好了?”
江昊默然不語,只覺天上人間,若無從前也無今後,也很好。
正是靜夜當空,兩人相臨而坐升起一篝火,牛一茗也趴了出來。
牛一茗自回到這裏後,就趴到另一個草窩裏,蜷縮在竈臺下一動不動,幹瞪着眼喘氣,他所有修行幾盡全部喪失,好不容易修養過來,正用手把腦袋揉圓,胸前的傷口沒有之前那麽面目猙獰,依然有斷茬自繃帶處支了出來。
江凡好奇“你到底是怎麽死的?”江昊也奇怪他怎麽會落到袁九手上。
牛一茗一肚子苦水正無人可訴,面前一個通判一個土地都是官,正是申冤的時候,于是雙膝跪倒,兩手支地行了個大禮“小人有冤情要訴。”他就算再看不起江凡,看在他有一頂烏紗的份上,還是希望他能助自己出牢籠,于是把那一年的事講了個清清楚楚:
那一年,不堪受辱,他姐弟二人私逃,躲過府裏的看守,走到預先留好的後門,兩人一路狂奔,約有一個時辰後,後面就傳來追趕聲,遙遙見有人舉着火把,還能聽到狗吠。仔細聽了聽,聲音裏還有幾個熟識的,吓得兩人更是盡力狂奔。
姐姐纏的小腳跑不快,跌倒在地上後将牛一茗向前一推“你快跑,我走不動了,不要管我,我來拖住他們。”
牛一茗當然不肯“胡說什麽?”拉過姐姐的手,将她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一邊撥打着前面一人高的草叢,一邊小聲安慰“這片崗後就是玉屏峰,過了那裏就是沛縣的地界...”結果一腳踏空姐弟二人先後落在陷阱內。
是他用手托着姐姐将她送上坑沿,犬吠聲越來越近,姐姐扒在上方不住的嘤泣“弟弟~弟弟。”伸手拉他,被牛一茗拍開,“你快跑,不要管我。”
姐姐不走,哭得哽咽“要走一起走。”
“傻瓜,一起走都會被抓住,我在這裏他們未必能找得到我,你先走,等過了風頭,沛縣東郊老槐樹下見!”姐姐還在拼命搖頭,周圍的聲音漸漸遠去,包括姐姐的哭聲,牛一茗只記得自己張嘴勸說,只是嘴裏說出來的話,他自己已經聽不清了。
坑底是專捕野獸的陷阱,布滿了削尖的竹子,自跌落時,便自腳底紮穿,竹尖穿透膝蓋,腿骨多處骨折。為托姐姐上去,牛一茗右手支撐竹尖,只有一只左手可以使力,腹背部均被紮透。
含着一口氣硬挺,只想知道姐姐是否安全離開,只是之後的事卻記不清了。“那之後我便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覺得自己很輕,能飄飄蕩蕩飛出坑口了。後來看到一個砍柴的樵夫,好像是常去我們府上的王老二,我便坐在他的柴草垛上進了城。在陽間游蕩一番,并沒找到姐姐,後來又去了陰府,也沒她下落。我覺得姐姐若是活着,總能打探到她消息,若是死了,念着我,她也總要到坑邊來看看的,我便在這附近找了個窩。”
江凡感動牛一茗姐弟情深,替他掬了一把淚,江昊倒是覺得有些地方不同,偏着頭想了半晌,終于明白問題出在哪裏。“牛一茗,你說這附近就應該是你掉落陷阱的位置,可是我從碧水潭過來,照你描述的方位,你死時應當在碧水潭西南方向,怎麽讓我們向東南向走?”
牛一茗一怔,連忙撅了樹枝在地上描描畫畫,時而箍眉時而思索,他畫的碧水潭影像與江昊見到的頗有不同。
牛一茗最後将樹棍立在地上辨方位,看着月影,江昊與牛一茗對視,他們都覺查出來有問題了。兩人皆是一震,齊齊看向江凡“你看到的影子在哪邊?”
世上有三影人,便有三影樹,而這裏無論是草木精華還是人站起來行走,都有三個影子,只是每人眼中看到的影子方向不同而已。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牛一茗後背直冒冷汗,袁九的本事他還是知道一些的,一定沒有能耐做出這麽大結界,袁福呢?牛一茗微微搖頭也否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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