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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金耳環徹底震住了羅小梅,不但沒惹事,見了許樂和曹飛他們還能笑笑,甚至過年那天還下手幫了忙。老太太不食言,當天就試了衣服,倒是怪合适,年初一就上了身,還穿着新衣見了來拜年的客人,雖然沒在外人面前誇吧,但羅小梅的積極性顯然被調得挺高,又給老太太買了一堆東西,老太太啥也沒說,都收下了。
過了年,曹玉文就先去了趟東北。那畢竟是他同學,讓杜小偉當前鋒不合适。原本曹玉文想着帶着許樂去給許新民上上墳,可時間實在不允許,許樂十五就上學了,可從山東到東北的火車就得幾天幾夜,壓根趕不回來。
許樂為此有些悶悶不樂,練字的時候也沒精打采,他其實平日的時候,也沒有這麽想許新民。怎麽說呢,許新民好像被他包裹在心房裏最重要的東西,因為三十多年的時間而顯得有些束之高閣,但當突然間拿出來的時候,回憶就撲面而來,七歲前他與爸爸生活的一點一滴,徹底複蘇了。
許樂記事挺早,所以記得的東西也多。譬如家中院子裏的大柿子樹,他從小就比別的孩子要個頭小,但偏偏是個好動的性子,他爸爸就背着他爬上去玩。還有家裏養的那只大黃貓,又肥又大,明明長着一張怨婦臉還特別高傲,見天不喜歡跟他玩。他那時候總是急,追着貓屁股後面叫喵喵喵,每次都是他爸幫他把貓哄下來,拿着他的手,輕輕的摸一下。
當然,他還記得他爸的墳頭,就在村裏的墳地裏,是村長和幹爸一起招呼人下葬的,那麽大的一個土包子,把他爸封在了裏面。三十多年了吧,他還記得那天的事兒,九月的東北天已經冷了,風呼呼的刮着,他扭着身子想要逃開大人的手臂去找爸爸,但都沒成功,就那麽眼睜睜的看着他一個人留在了那兒。
這些記憶打開了,就收也收不回去,許樂為此情緒低落了好半天。曹玉文瞧着孩子那樣就心疼,抱着他跟他許諾,一定去村裏看看,給他爸上墳。許樂知道自己一定讓幹爸和黑妹擔心了,只能收起心情,乖巧的點點頭。
出了破五,曹玉文就帶着三千塊錢的存單上了路。送走了他,黑妹一邊上班,一邊跟着杜小偉忙生意,整個家裏就空了出來。許樂早上自己起床,吃了黑妹留下的飯,練練字,順便将水壺燒滿,中午炒個白菜或者炖個豆腐,等着黑妹回家,下午再寫寫寒假作業,時間過得也挺快。
就這樣三五天,他那些因為前世記憶所帶來的傷感,才慢慢的平複下去,瞧着和原先一樣了。這時候他才發現,好久沒出門了。這天黑妹托人捎的兩灌麥乳精到了,留了一罐給許樂,早上臨走前吩咐,讓他把另一罐給曹飛送過去,順便看看奶奶最近有事嗎?
許樂吃完飯,拿了麥乳精,又在自家缸裏挖了兩大顆辣白菜裝在塑料袋裏,這才往老曹家走。兩家如今離得不算近,許樂家如今住的是城中村,中間還有幾個家屬院,依着許樂的小短腿步行的話,起碼半小時。
他也不着急,溜達溜達着走,同時看看街景。這時候還沒出年呢,街上四處都是瘋玩的小屁孩,男孩子撸了五千響,一個個不害怕的拿在手裏單點炮,街上時不時響起砰地一聲,有時候還有行人的怒罵聲。女孩子們都穿了新衣服,三五成堆地在街上玩跳皮筋,什麽馬蘭開花,聲音整齊而稚嫩。
然後,他看見了推着曹遠的曹飛。曹遠的小推車特別好認,是曹飛小時候用過的,原本是鐵管做得,刷的四處可見的綠漆,但因着時間長,都生了鏽,看着斑駁得很。曹飛出生的時候家裏又有事,就沒人收拾,結果一直用到了現在。
許樂看見他的時候,他正站在一個小區的大門口前,五米遠處就是小區的垃圾箱,因着過年大家生活水平都好了,裏面被堆得滿滿當當的,什麽果皮爛菜葉就不說了,還有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曹飛站在那兒似走非留,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曹遠,再盯着垃圾箱看看。
在許樂還沒喊出口之前,他瞧見曹飛特別迅速的從垃圾堆裏拽出個白酒瓶,然後迅速的塞進了小推車的後面,許樂這才看見,那裏挂了個布袋子,已經裝得滿滿當當。完了這事兒,曹飛又推着曹遠繞到了另一邊,擡頭在那撒麽着看。那裏氣味恐怕不算好聞,曹遠啊啊呀呀的叫了半天,許樂側耳聽到了一個臭字。
那種伴着心疼的火氣就冒了出來。許樂拎着東西就跑了上去,一把扯住了正盯着個就作業本準備出手的曹飛。曹飛被吓了一跳,狠勁甩開了手,邊說誰邊轉頭,當瞧見是許樂的時候,就愣住了。他那因冷而變得皴紅的臉上有些愕然,然後就低了頭,裝作不在乎地說,“是你啊!”
許樂也不說話,伸手接過來曹遠的小推車,推着就往前走。曹飛連忙跟在了後面,小聲叫着,“你幹嘛,把小遠給我。快給我。”說着,他就跑動起來,也不敢跟許樂搶,只能跟着小車跑,眼睛一點不離的看着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因車子快速動起來而樂的高興的曹遠。
邊跑曹飛邊說,“樂樂,樂樂,你聽我說,別推了,別吓着小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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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樂将車子停在了個避風處,這才回頭瞧他,“你在撿垃圾掙錢?”
曹飛倒是沒否認,他說起這個還挺有理,“我得存點錢。奶奶退休工資就那麽多,一個月剛小遠奶粉錢就十幾塊,還有我的學雜費,還有生活費,一個月錢緊巴巴的。我爸現在看着好說話,可拿着他的工資和我那三十塊錢,說什麽也不肯出,小遠如今大了,以後要穿鞋子,要玩玩具,別人有的他都得有,我也不能給奶奶要,我得存錢。”
“這東西能掙多少?”許樂指着那個布袋子問,“我不是給你一百了嗎?”
“酒瓶子一個兩分,紙兩毛一斤,這兩天過年,東西多,人少,我一天能賣出個塊八毛的,我尋思着以後等着上了學,我有空晚上出來撿,也能有個五毛錢。”曹飛脾氣好了很多,也不争吵,而是一點點跟許樂解釋。說完了就伸手一把抓住了小推車,沖着許樂說,“那錢謝謝你,我留着應急用。我會還你的。”
說着,他就想推了曹遠走。可許樂抓的緊緊的,壓根不讓。他小臉緊繃,沖着曹飛說,“一天塊八毛是不少,可你有沒有想過,這麽冷的天,曹遠受得住嗎?你以為多裹兩層被子就行了,那垃圾筒那麽髒,不定多少細菌呢,我老遠聽着小遠喊臭,你就不怕小遠生病?”
曹飛哪裏想到這個,一聽就着了急,去看曹遠。好在曹遠雖然是早産,但一家人養的精細,如今長得比同齡人要大不少,也胖不少,這孩子這時候還不知道他哥哥多擔心,瞧着曹飛突然伸出個頭來,還以為跟他玩呢,哇的一聲就高興地噴出一口口水,呲了他哥一臉。
曹飛才不在乎,拿袖子使勁一抹就了事。左看看右看看算是沒事,這才放了心。他沖着許樂說,“我以後把他放屋子裏,讓奶奶看着,不會帶他出來了。”他想了想說,“我就說找你去練字了,你別跟奶奶說行嗎?”
顯然,曹飛不想放棄這生意。許樂嘆了口氣,他只能問他,“你就不怕自己生病?這麽凍着,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他伸手就去抓了曹飛的手,曹飛沒躲開,只能讓他抓着,将手上的那個毛線手套扒了下來,果不其然,臘月裏這種手套壓根不管用,曹飛的手背上一片青紫,手指頭幾個地方已經生了凍瘡了。
許樂瞧着有些難受,這讓他想起了上輩子的自己,也是這麽孤苦無依,也是這麽掙命掙紮,只為最卑微的活下來。他冷着聲問他,“你不疼?你不疼,就不怕奶奶看見,就不怕奶奶心疼?”
曹飛這下不出聲了,他把手縮了回去,又将手套戴了上去,許久才說,“疼啊,可不算什麽。往年東西在外面打雪仗也會凍成這樣呢。我算了,要是這麽幹下去,我一個月最少能有十五塊錢,奶奶這兩天穿着羅小梅買衣服可高興了,我也能給奶奶買一件,小遠的東西也不缺了。”
他揮了揮手,不在意的聳聳肩,“我藏着就是了,你別跟家裏說。”說着,低頭将許樂手中的罐子和鹹菜接了過來,罐子放在車子裏讓曹遠抱着,鹹菜挂在車上,“行啦,你是來送東西的吧。就當沒看見就是了。我記得你原先可讨厭我呢,恨不得離我遠遠的,這是怎麽了,最近半年越管越多,你再多管閑事,小心我照樣削你啊。走吧,跟我回去吧,中午奶奶說下餃子,正好一起吃。”
笑嘻嘻的威脅完,他就往回走去。許樂站在原地想了想,他也想就當看不見,他上輩子為了吃飯也撿過垃圾呢,就是冬天冷夏天臭,受點罪而已,他忍着長大了,曹飛比他堅強,比他潑辣,肯定也行。可想了想,他不知道怎的,就是不忍心,他想着第一次見這孩子時,他被寵的多嚣張啊,可如今怎麽就能這麽懂事呢?
他覺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哪裏有人變懂事了他還覺得可憐的。可他就是忍不住,他一下子跑了起來,沖了過去抓住曹飛的胳膊,沖着他惡狠狠地說,“就你凍得嘻嘻哈哈的樣兒,還想削我?你有那本事嗎?我有活給你幹,你要敢不幹,我削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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