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心事
發絲拂過眼梢, 白菡輕輕眨巴了一下眼睛,再擡眸的一瞬,身影已經消失了。
她輕輕跳下長劍, 沉默的走向喧鬧的人群中。
蕭若塵第一個迎了上來,問道, “剛才怎麽回事, 是不是震了一下?”
白菡搖搖頭。
課程在繼續, 一直到落日西沉, 所有的新弟子一一跟她告別離去。
蕭若塵把長劍送回劍鞘,笑着問白菡,“你怎麽還不走啊?”
白菡指尖微微用力的攥着仙女棒, 淡淡笑着,“你先回去吧,我想在這裏坐會兒。”
“那正好啊, ”蕭若塵立馬撩起袍子大大咧咧在她身邊坐下, 望着遠處的夕陽笑道,“我也不想回斷風峰, 剛好陪你坐一會兒。”
白菡沒有回應,沉默的盯着自己的長劍。
暮色漸漸漫了上來, 遠處連綿的山脊像是龐然巨獸,有晚風吹來馥郁的花香,卷走白日裏最後一絲暑氣,松柏在微風中摩挲着樹幹, 沙沙作響。
蕭若塵叼起一只狗尾巴草放在嘴裏, 指尖遙遙一揮,一朵盛開的芙蕖出現在手心裏,花瓣瑩白如玉, 上面還滾着露珠。
“送給你,”蕭若塵将芙蕖遞到白菡眼前。
白菡沒有接,只沉默的看着蕭若塵。
“...哈哈哈,”對方忽然誇張大笑起來,“我終于能取風幻物了,這麽有紀念意義的第一次,你真的不給點面子嗎,哈哈哈......”
白菡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在蕭若塵尴尬的快要演不下去的時候接過那朵白芙蕖。
蕭若塵立馬樂開了花,嘴角咧的快要上天,“以後我每天都給你變一朵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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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菡正要開口拒絕,眼角忽然瞥見一抹身影。
素衣白袍,長發垂肩,腳步很輕,但她一下就能聽出。
心髒猛烈的跳動起來,白菡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停住了流動,巨大的歡喜和恐懼交織着撕扯着她的神經,讓她一時分不清幻境與真實。
“怎麽還不回去?”依舊是淡漠平靜的聲音,隔着五年時光,重新敲打在她心上。
蕭若塵立馬跳了起來,驚喜叫道,“言師兄,你出關了。”
言聽白淡淡點頭,目光望向白菡一動不動的身影,停頓了一瞬,輕輕道,
“回去了。”
白菡的眼睫拼命眨動着,強迫自己迅速接受現在的狀況,僵硬的慢慢轉過身體。
蒼白的面頰費力擠出一絲笑意,喚道,“師兄。”
她的聲音很顫,和胸腔裏的頻率一模一樣,手指也沒有一點力氣,芙蕖花無聲的順着指縫悄悄掉在了地上。
言聽白的目光在她臉上只停留了一瞬,又不動聲色劃過那朵跌落的白花。
“恭喜言師兄出關,”蕭若塵轉臉對着白菡笑着說道,“快回去吧,明天見。”
白菡呆呆的點頭,腦中什麽都思考不了。
言聽白沉默的看着對面兩人,漆黑的眸子裏翻湧着自己也未覺察到的東西。
蕭若塵恭敬的沖言聽白施禮,再次鄭重說道,“改日一定親自到松林峰慶賀,今日就不耽誤你們師兄弟相聚了,我先走了。”
說完,跳上長劍,朝斷風峰飛走了。
空氣靜默下來,有低低的鳥鳴穿過山谷回蕩在四周。
言聽白向前邁出一步,白菡的身子忽然一顫。
他止住了腳步,指尖緊緊攥着,半晌說道,“走吧。”
信手召來雁歸劍,黑暗的虛空中,長劍通身閃爍着金色的光華,比起當年的銀光要耀眼許多倍。
白菡慢慢擡眸望去,心裏知道小仙君此次出關必定是大有所成,比之五年前肯定更加強大和無畏,自己也是時候離開了。
遙遙的望了對方一眼,無數次幻境中的背影正伫立在眼前,如畫的眉眼似乎更加深邃沉默,跟自己那夜見過的一模一樣。
白菡無聲的召出仙女棒,對對方點點頭,
兩人沉默的飛向松林峰。
松林長老早就準備了一桌好吃的慶祝大徒弟出關,就等小徒弟回來了,誰知白菡根本沒往後山拐,直接在劍上跟言聽白告辭,“師兄我累了,先回去了。”
說罷,長劍一轉,朝自己的小竹屋飛去。
言聽白靜靜立在劍端,慢慢垂下眼睛,任憑夜風卷起翻飛的袍角。
竹屋前的小長廊下。
白菡安靜的坐在黑夜裏,手指按在仙女棒上緊緊阖上眼睛。
月老的聲音通過劍靈遙遙傳到耳朵裏。
“真的确定了?”
“嗯。”
“這麽回來的話渡劫就算失敗了。”
“嗯。”
"......這麽長時間,不會遺憾嗎?"
“不會。”
“那好吧,我明日先回禀天君,公主稍作整理,三日後我來接您。”
“好。”
夜色無邊無際,白菡坐在長廊下,靜靜感受着拂過面頰的輕風,目光從松林峰的崖邊一直往向遠方。
小仙君的最後一面也見過了,是時候告別了。
翌日,中心峰。
白菡照常教授師弟師妹們禦劍,看着他們一個個順利翺翔在天際,心裏的成就感沖淡了一絲絲離愁。
蕭若塵一如既往的傻呵呵模樣,“師弟,怎麽樣,言師兄這次出關是不是變得更厲害了?”
“應該是吧。”
“閉關好不好玩,他給你講過裏面的情形沒,是不是悟出了很厲害的劍法?”
“......不知道。”
蕭若塵終于發現了白菡的不對勁,奇怪問道,“師弟怎麽了?”
白菡輕輕擡眸,看了蕭若塵一眼,重又低下頭,“師兄,我可能要走了。”
“哦......什麽?”
蕭若驚訝的叫了出來。
“我準備離開了,”白菡看着他的眼睛,“回家去,不再修煉了。”
“為什麽?”蕭若塵眼睛瞪的如銅鈴一般大,滿臉難以置信。
“我想了想,覺得有些事不能勉強,” 白菡将目光投向遙遠的虛空。
蕭若塵腦袋理解不了,是發生了什麽事嗎,好好的,怎麽突然不修煉了?師弟天賦這麽高,連斷風長老也贊不絕口說是有言師兄的風範,怎麽突然就放棄了?
白菡摩挲着手指,不再言語。
“不行,”蕭若塵突然正色起來,一把抓住白菡的手臂,“你一定是遇到什麽事了,你怎麽會不修煉了呢?為什麽?”
白菡想拿開對方的手臂,可是沒成功。
蕭若塵用了十二分的力道,眼眶都瞪得通紅,“不行,我不想讓你走。”
白菡有點為難,她忽然後悔提前告訴蕭若塵了。
“師兄,我只是你的師弟”白菡冷靜的說道,“你清醒點。”
蕭若塵突然抱住白菡的身子,“不要!我不想你走!”
“你不能走,你有什麽難處,告訴我,我一定幫你!”
白菡掙紮了一下,冷冷說道,“放開我。”
“不行,”蕭若塵的手臂越箍越緊,腦子不受控制的往外傾倒,“師弟,我喜歡你,從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修仙界同性是可以結為道侶的,我想跟你在一起。”
白菡聽不下去了,正準備抽出仙女棒。
忽然,一股大力猛然襲來,像是無邊大海的一個巨浪,帶着千鈞之勢猛然将蕭若塵甩了出去。
白菡安然無恙的留在原地。
清冽的氣息拂在耳邊,言聽白面無表情的看着半天緩不過來勁兒的蕭若塵,目光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冰霜。
随後,手指拉過白菡,直接飛上了雁歸劍。
兩人禦着同一柄劍,身子不可避免挨得很近,白菡腦子亂哄哄的,感受到手掌上的溫度,立馬掙脫。
言聽白輕輕松開白菡的手指,側頭輕輕問道,“累嗎?”
白菡本能的搖搖頭。
毛茸茸的腦袋拂過言聽白的脖頸,對方的呼吸随之一滞。
白菡平複了一會兒心跳,慢慢解釋道,“師兄不要生氣,蕭師兄沒有惡意,他只是......”
“只是什麽?”言聽白垂眸看她,眼眸漆黑如漩渦。
“......”
“你日後離他遠點,”言聽白注視着前方,“禦劍課結束了,日後也沒有機會再見了,我不會讓他靠近松林峰的。”
白菡沉默着,心道确實不會再見了。
“我聽櫻櫻和長澤說你劍練得很好,”言聽白看向白菡。
白菡搖頭,“不太好。”
“無妨,”他淡淡道,“日後我親自教導你。”
他在閉關中參悟了雲陽宗的天虛十七式,這是雲陽宗的至高劍訣,除了掌門師尊外無人掌握,就連專修劍道的斷風長老也再不是言聽白的對手。
既然小師弟喜歡練劍,那他以後就用全部的精力來栽培她。
白菡輕輕的搖頭,“不用了。”
言聽白氣息微頓,看向身前的小師弟。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到了松林峰。
白菡率先跳下長劍,淺笑着望向言聽白,“師兄劍法大成真是可喜可賀,只是我胸無大志,已經厭惡了整日練劍,辜負師兄的期待了。”
白菡輕輕朝他搖搖手,“我先回去了,師兄留步。”
說完,召出仙女棒飛向自己的竹屋。
翌日的松林山崖峰。
斷風長老聽說言聽白悟出了天虛十七式,激動的大呼小叫跑來。跟随他一道的還有花間長老、玄衣長老和喜歡到處湊熱鬧的青鸾長老。
幾人都想見識一下雲陽宗的至高劍術。
此外還有幾十個各大門派的弟子們,紛紛要求來開開眼界。
蕭若塵自然沒有出現,倒是楚玉錦遠遠站在人群中的第一層。
五年了,他終于等到了言聽白出關,對方也一如他猜測的那樣,變得更加勢不可擋。
很好。
言聽白往身後掃了一眼,翟櫻櫻和郁長澤都激動的沖他揮手,連松林長老都笑呵呵的拎着個袋子,一邊嗑瓜子一邊沖他笑。
唯獨沒有白菡的影子。
言聽白收回目光,心底空落落的,那片無人知曉的角落早已慢慢碎落又凝聚成心魔,和着他的骨血一起慢慢長大了。
斷風長老握緊上邪劍,慢慢走到空地的中央,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言聽白也緩緩上前一步,恭敬的沖他施了一禮。
“锵——”
上邪嗡鳴着铮然出鞘,雪白的劍鋒如白焰一般割破空氣。
圍觀衆人一驚,立馬被強大的劍意震得滞在原地。
言聽白依舊身姿如松,輕盈一擡手,雁歸劍如天邊卷起的層雲,一圈圈蕩向上邪。
上邪氣質剛猛,在這一番柔和的波動中絲毫不亂,猛然撥開身邊的雜骛,直取雁歸。
雁歸劍随主動,迎着剛猛的力道竟然順勢攀援而上,輕柔中帶着剛勁,劇烈的撞上了上邪的劍身。
“呲——”
一聲尖銳的金屬摩擦之聲,圍觀的衆人立馬捂住了耳朵。
兩劍在空中迸發出激烈的火花,随後同時一撤,順勢脫身。
衆弟子看不出哪邊占了便宜,只有立在一旁的長老們低聲交流着。
“兩劍看似平分秋色,但是聽白的雁歸明顯更游刃有餘。”花間長老點評道。
“上邪剛猛無比,咱們且再看看。”玄衣長老認為誰贏還不一定。
“以柔克剛,”青鸾長老嘿嘿笑着,蓋棺定論。
他一邊說着,一邊往四周瞟,奇怪白菡怎麽沒有出現。
這一輪雁歸率先出勢,長劍如游蛇一般眨眼已到跟前,上邪促然迎戰,劍戟嘩擦的聲音不絕于耳,一串火花之後,雁歸去勢不減,猛烈襲向上邪的劍身。上邪稍作後退,想要誘敵深入,可是沒等再鼓作氣,直接被雁歸直搗黃龍。
衆人爆發出一陣喝彩。
斷風長老微微一笑,沖言聽白贊賞的點點頭,“接下來我就要出絕招了,你可別讓我。”
言聽白也靜靜點頭。
空氣中時無言的焦灼,兩人靜靜的立在中心,皆目光沉沉的望向對手。
“萬劍歸一!”
随着斷風長老一聲長嘯,上邪淩空禦風而起,雪白的身影在當空幻化出無數條銀刃,根根閃耀着灼人的白光。只見他手指一揚,無數的細刃攜着淩厲的靈光直襲向言聽白。
圍觀的衆人心中皆是一凜。
“锵”,輕微的一聲響,對面的雁歸劍忽然入鞘了,就在這最緊要的一瞬間。
“大—巧—不—工。”
言聽白輕輕念道,橫舉起雁歸的刀鞘豎在眉心。
身體和劍心合二為一,淡金色的劍光慢慢蔓延到他周身,就像一道透明的保護罩,嚴嚴實實的隔絕了漫天的劍意。
就像無處攻擊的回旋镖,劍刃又一波波的蕩回上邪劍身。
就在此時,言聽白眸光一凜,以身為劍直直的撞向對面的上邪。
上邪猝不及防,劍身彎成一個弧形。
雁歸順勢暴漲,劍芒遮天蔽日,逼得上邪直立不能。
就在它即将被撐的斷裂彎曲之際,雁歸默然收勢,倏忽間飄然而去。
衆人看的目瞪口呆,全部震在原地。
無人注意的地方,楚玉錦輕輕彈起一道印記,在言聽白劍意最盛的一刻,楔入他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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