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相見

九重霄。

天君站在白玉長階上, 遠遠望着白菡宮殿上的琉璃金頂，“她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是，”月老點點頭, 順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去，“小神已經抹去公主凡間的記憶, 她會徹底忘掉自己之前的經歷, 重新變回無憂無慮的小仙女。”

“但她現在怎麽這麽安靜？”

“過一陣就好了。”

“渡劫一事半道而止, 中間還發生了許多意外, 這是什麽預兆？”天君皺眉問道。

月老沉默片刻輕輕說道，“凡事并非盡如人意，或許這也是一劫。”

天君用琉璃般的眼珠看着月老, 突然低笑一聲，“你倒是看透不少。”

“小神主司姻緣，三千界的情情愛愛浩如煙波, 看的多了也便悟了。”

松林峰。

言聽白抽出雁歸, 慢慢對準眉心。

冰冷鋒利的劍尖緩緩靠近，帶着凜冽的氣息, 但是很快，一縷金光浮現, 雁歸被彈了出去，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言聽白呆呆的望着地上的長劍，緩緩閉上了眼睛，指尖不住摩挲着額心, 那裏是白菡留下的印跡, 保護他的印跡。

翟櫻櫻和郁長澤寸步不離的守着竹屋，一時也想不出好辦法，可憐的蒼蒼終于得知了白菡離開的訊息, 整只鳥都徹底抑郁了，郁長澤叫也不搭理。

翟櫻櫻把白菡留給它的小鬥篷遞到蒼蒼眼前，跟之前小仙君的那一件不一樣，這件是白菡親手用桑絲織成的，混着金線，看起來熠熠閃光，蒼蒼摟着自己的小禮物，嗚嗚嗚的躲到了一邊。

楚玉錦中途還來過幾次，但是一直都沒有得到機會。蕭沿催得緊，他沒有細說言聽白的情況，只說了最近可能有機會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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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若塵自責躊躇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上松林峰給白菡道歉，這才知道白菡竟然已經離開了，一時間大受打擊，整個人整天恍恍惚惚。

松林長老對兒女情長很不在行，上青鸾峰找自己的老夥計商量對策。

青鸾長老搞了半天才明天白菡和言聽白之間的彎彎繞繞，一時頗為震驚，嘴裏不停唠叨着，這兩個傻子。

他不是沒想過白菡喜歡言聽白，但她要求變成男的這事又不符合邏輯了，所以也懶得再深思，現在看來，這事要是能成就怪了！

“就沒見過這麽蠢的徒弟，你這個當師父的怎麽教的？”青鸾長老皺眉。

“我沒教啊！”松林長老格外硬氣。

青鸾長老：......

還特麽真是。

言聽白把自己關在屋內，反複凝聚靈力，全身心的試探着去觸碰那縷金光，可是卻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九重霄之上的白菡，對着腦海中越來越清晰的畫面，整個人十分無措。

她看到一座茂盛的山林，重巒疊嶂。竹林掩翠的小屋子裏，年輕的小仙君沉默的坐在窗邊，手指捏着薄薄的信紙，慢慢閉上眼睛。随後白菡就會感到心髒一顫，像是有什麽東西輕緩漫過，又像劇烈的電擊，讓她忍不住顫栗。

她再也無心手中的話本，腦中不斷浮現那抹清隽的身影，對方是誰，他在憂愁什麽呢？

漢白玉宮殿外，有小仙抱着厚厚的書冊經過。

白菡好奇的叫住他，“這是要去哪裏？”

小仙司掌仙籍，恭敬回答白菡，“這是要前去銷毀一些隕落神仙的仙籍。”

白菡還是第一次見，好奇的跟着他同往，路上不停發問，“神仙也會隕落嗎？”

小仙點頭，“犯了大錯者，逆天而為者，觸犯天道逆鱗......”

他住了口。

白菡奇怪，“就會隕落嗎？”

“對，就會變成三千界的一粒塵埃，永世不複存在。”

白菡心底一顫。

她只知一些犯錯的神仙會被剔除仙骨貶為凡人或者重受輪回之苦，卻是第一次聽說有徹底被抹殺的。

書冊乃是特殊仙文所繪，上覆仙法，只有天問鼎才能将之徹底銷毀。

小仙帶白菡來到熊熊燃燒的天問鼎前鞠躬道謝，“感謝公主陪小仙前來，小仙要工作了，公主請回。”

白菡沒動，直直的望着徹夜不息的丹火，半晌後回頭問小仙，“我可以看看你手裏的東西嗎？”

那仙籍厚厚幾大冊，上面所載卻只有一個人的故事，他是司掌戰事的東辰上君，下凡渡劫卻出了差錯，受召不回，強行将仙魂綁定凡人，污染仙家血脈。天道震怒，直接割斷兩人的維系，将東辰上君關押在仙界的懲戒碑林，命他日夜反省，時時受萬火焚心之苦。

豈料對方頑固不化，竟然偷偷跳下誅仙臺堕地為魔，更是迫害仙門修士滿足私欲，天道忍無可忍，遂直接将對方原地正法，仙籍永世銷毀。

白菡皺眉看完，發現上面對該人的罪行列的清清楚楚，但是其中的緣由卻言語模糊。

他去凡間出了什麽差錯？為什麽要綁定仙魂？又問什麽堕魔？

“公主不要為難小仙了，”對方低頭小聲道，“這些東西該銷毀了。”

白菡怔怔遞了出去，眼看着赤紅的烈焰瞬間吞噬了滿是符文的書冊。

從此天地間再也沒有東辰上君這個人，既不存在也沒有只言片語記載，沒有人知道他的故事，那些或凄慘或血腥的過往就這樣全部消失了。

背後仿佛在隐隐作痛，白菡坐在空空的宮殿裏，神色十分不安。

心弦忽然開始震顫，腦中的小仙君的畫面又浮現出來，很快，她發現還有另外的人出現。

松林峰的夜晚。

言聽白閉着眼睛，身體的某一處有撕裂般的灼痛，那是心魔在作祟，他任憑自己沉溺其中，腦中幻化出白菡的模樣，看着她走近自己，對自己笑，手指輕輕撫過長劍，然後劍尖反手一送，就刺進了她的心髒。

言聽白掙紮着呼喊着，腦海中的白菡凄厲對他一笑，伸出長指抹過嘴角的鮮血，然後塗在他的嘴唇。鮮血越來越多，直到淹沒了兩人，他才發現對方早已鮮血流盡，徒剩一堆枯骨。

不！言聽白在腦海中大吼着，掙紮着醒來，一把拂落了桌上的茶杯。

剛進屋的人吓了一跳，有些受驚般的往厚厚的床帏邊躲去。

言聽白大口的喘着氣，入目就看到一雙潔白的雲靴，雲靴的主人一身白袍，身子藏在紗帳後面，有點微微顫抖。

有一截黑黑的長劍從腰側露了出來。

白菡皺眉看着，覺得這劍有點熟悉。

再看小仙君，他整個人像被電擊了一般，身子猛然一顫，漆黑的瞳孔緊緊盯着藏起來的那截身影，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紗帳後的人見沒了動靜，悄悄探出頭來，只露出一雙眼睛偷偷觀察言聽白。

白菡更覺得熟悉了。

四目相對，言聽白猛然站了起來，由于太激動，直接帶倒了椅子。他一步跨到那人面前，直勾勾的看着她，面上帶着巨大的不敢相信的狂喜。

紗帳後的人再也沒有躲藏的必要，飛快的瞥了一眼言聽白，又立馬垂下頭，面帶羞赧的低聲叫道，“大師兄。”

白菡整個人都驚呆了，就在那一瞬間她看清了來人的臉。

跟她自己的一模一樣！

“你......”，言聽白伸出手指，卻又不敢觸碰，嘴唇顫抖的厲害，心髒跳動快要蹦出來一般。

“嗯，”來人低低應道。

“我......”，言聽白以為自己有滿腔的話語，此時卻不知如何開口，“我......”

雁歸劍劇烈顫鳴着，它和言聽白的心緒早已相連，由此可以看出，言聽白有多激動。

失而複得的喜悅沖擊着他的大腦，渾身的血液像是沸騰的熱水，言聽白想叫，想緊緊擁抱住白菡，想做那些心魔蠱惑下幻想出來的事，可是此刻，面對活生生的人，他連動都動不了。

“師兄，我好想你。”來人輕輕說道，潔白的面頰瞬間緋紅一片。

白菡覺得很不舒服，心髒沒來由的很沉。

言聽白終于鼓足勇氣走到她跟前，近乎癡迷的盯着對方的面頰，字不成句，"是...是我錯了，我...我不該......"

“不要。”來人忽然撲到言聽白的懷裏，雪白的手指捂住他的嘴唇，“不要說了，我不怪師兄的。”

言聽白血液都倒流了，僵硬着雙手不知往哪兒邊放。

白菡看不下去了，蹭一下站起身，心緒劇烈激蕩起來。

言聽白喉頭發緊，眼睛毫無焦點的盯着虛空中的某一點，感覺腦海中有什麽東西在劇烈的跳動着。

“我...”他柔柔的垂着眼眸，身體微微帶着緊張，緊了緊手臂，貼着言聽白的耳朵說道，“我喜歡師兄。”

白菡皺眉看着，心底漸漸憤怒起來。

“我再也不想離開師兄了，”那人輕輕說着，手指慢慢開始解言聽白的衣服。

言聽白腦中暈暈的，等到反應過來時，一把抓住對方的手指，“不要。”

“為什麽不要，難道師兄讨厭我？”他瞬間眸眼含淚，松開手指轉身欲走。

言聽白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人帶進懷中，“不要走。”

“師兄......”，那人仰頭看着言聽白，盈盈美目中滿是愛意，慢慢閉上眼睛送上自己的紅唇。

“啊啊啊——”

白菡看不下去了，大吼一聲，一下劈斷了面前的漢白玉石桌。

正欲送上香吻的人猝不及防，忽然被一股力量擊了出去。

身子直接撞在了牆壁上，随後重重摔在地上。

言聽白大驚，整個人渾身一震。

地上的人嘔出一口鮮血，瞬間眼眶潤濕，擡目柔弱的看向言聽白，“師兄這是幹什麽，你難道不喜歡我嗎？”

言聽白沉默着，慢慢走上前，他一擡手，雁歸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手上，架在來人的肩上。

眸色變得無比冰冷的憎惡，他說道，“誰允許你假扮她的？”

與此同時，強大的靈力傾瀉而出，壓在來人身上，懾得他面上的僞裝慢慢脫落。

是楚玉錦。

楚玉錦大驚失色，不知道自己的計謀怎麽會忽然被戳穿，驚惶的瞪大了眼睛。

言聽白心緒震蕩，指尖的長劍微微顫抖，“我不想再看見你，滾。"

楚玉錦屈辱的漲紅了臉，一聲不吭奪路而逃。

言聽白踉跄一下跌倒在椅子上。

手指輕顫摸上眉心，他感覺到了，感覺到了白菡的情緒。

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言聽白孤注一擲遁入了靈識，将自己寄身在一縷靈光之上，奮不顧身游上白菡的那縷金光。

離得近了，他終于看到，那片孤獨的仙光靜靜的守在那裏，像是浮動的流水又像溫柔的雲團，兀自待在陌生的地界上，堅定又沉默。

言聽白慢慢靠近了，将她包裹了起來。

金光一動，像是被驚擾的游魚，想逃開，言聽白穩穩的将她圈在裏面，不許對方離開。

靈光和仙魂慢慢融在了一起。

遠在天宮的白菡瞬間漲紅了面頰，她感覺好不對勁。

言聽白終于看到了白菡，在一片雲霧缥缈之中，她漂亮的如同仙子一般，怔怔的望着自己。

言聽白抑制着內心極大的激動，慢慢走向對方。

這是他的白菡，他無比确定。

手指輕輕拉起對方的指尖，顫抖的将人摟在懷中，兩縷神光緊密的纏繞着，密不可分。

兩人都能感受到腦海中發生的劇烈震動，但是誰也沒有開口，只在這一片靜默中互相聆聽着對方的心跳。

言聽白清楚的知道此時是在神識的靈境中，但他不願意醒來。

白菡則是瞪大了眼睛，無法推開眼前陌生的男人。

終于，有人動了。

言聽白突然析出一片神魂，同樣抵着額頭沒入白菡的身體。

凡人三魂七魄不穩，析出神魂危害很大，哪怕強如言聽白這樣的修仙者。

白菡震驚的感受着腦海中的一縷藍光，擡眼看向言聽白。

“無論相隔多遠，我們都像永遠在一起一樣。”

強烈的情感沖擊着白菡的大腦，像是猛烈撞擊礁石的大浪，白菡浮浮沉沉，腦中一片混沌。

身體像是被抽進了一個無垠的時空隧道，一切都在劇烈的旋轉變幻，唯一不變的是身邊緊緊摟住自己的人。

白菡頭暈目眩，惟有本能的抱緊對方。

就像是終于被拔出的瓶塞，随着“嘭”的一聲，她終于止住了身體，腳踏上了實地。

白菡驚訝的睜眼，入目是一個整潔的小竹屋，窗邊放着竹椅，她很熟悉這個地方，腦海裏每日都能看到。

眼前是識海中見到的仙君，此時，他正用難以描述的眼神看着自己。

巨大的震驚、歡喜、害怕和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