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你願意馴化我嗎?

“……嗯, 成,那就這樣吧。”聞靖拿下巴夾着手機,兩手在整理購物車裏的紙袋。

她突然皺眉, 頗有些不耐煩:“不是, 我們兩個女生逛街, 你個男的跟來幹嘛!不行!那我也沒讓你等啊, 你現在就可以開車走人啊!”

“……愛等你就等!随便你,反正不要再催我們了!”

聞靖“啪”地挂斷電話, 擡眸對上沈惟姝玩味的目光, 一向大大咧咧的人,臉也難得紅了起來。

她沒好氣在屏幕上點了點,“我說的吧, 他真的很煩!”

“哪有啊!”

沈惟姝撅起嘴, 甜甜膩膩的假軟聲:“人家弟弟是個小奶狗, 就要黏姐姐的嘛~”

聞靖的這位狂熱追求者叫莫數,聞靖剛還跟沈惟姝吐槽說他人如其名——“真的是沒數!”

沒數弟弟長得不錯, 少年感很強, 但叛逆期同時也沒過,喜歡拿鼻孔看人。

不過對聞靖倒是千依百順, 對沈惟姝也很客氣。

聞靖毫不掩飾地翻了個大白眼,“奶狗個屁, 我看是癞皮狗!哦對了——”

“莫數說你手機掉車座位下面了,剛才有人打電話, 他往起來撿的時候不小心碰到接聽鍵。”

沈惟姝從貨架上拿下兩瓶氣泡水,“哦,沒事兒。”

他們從基地出發去農家樂,路過服務站時聞靖要去衛生間, 沈惟姝也就跟着去了。

本來想着上個廁所就不拿手機了,沒想到這個新建的服務區跟個大商場似的,不僅有水吧和豪華衛生間,餐廳,甜品店,超市,各類商鋪也一應俱全。

她們倆人已經在這兒逛了快一個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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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靖又道:“他還說給你打電話的是個男人,沒顯示名字,但知道那是你的手機……是誰啊?”

沈惟姝往購物車裏放酸奶的手頓了下,沒說話。

看她那臉色,聞靖也猜到了:“是……林機長?”

沈惟姝扁扁嘴,“嗯。”

昨晚她很生氣。工作緣故還偏偏删不了男人的微信,她就更氣了。

最後她删掉了他的號碼。

沈惟姝把昨晚的篝火party,還有男人和她說話的內容給聞靖大致講了一遍。

聞靖聽完後偏了偏頭,“我能理解你生氣的點。”

她擰了下眉,有點欲言又止:“那你現在什麽打算呢?和他就這樣……算了?”

“算了就算了。”沈惟姝冷淡道,她又拿起一大包薯片,“啪”地扔進車裏,“反正我受夠了。我高中時就不應該那麽主動。”

她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就因為我當初很主動,他現在才會這麽有恃無恐!哎你說他是不是就篤定了,我會一直喜歡他啊?但我已經想明白了。”

沈惟姝沖好朋友笑了下,“我看莫數對你這樣就很好!我也要找個這樣的——找個喜歡自己,追自己的帥弟弟不香麽?”

聞靖哈哈笑出聲來,她接過沈惟姝手裏的車把,往收銀臺處走。

“你想要人追還不簡單啊!大學時追你的那——麽多,你當時還不是認死了林機長誰都不入眼……”

她拿出手機,“不過,既然你這麽說了——”

“我現在就叫幾個帥弟弟過來!”

沈惟姝愣了下,“啊?”

“啊什麽啊,你不不要林機長要帥弟弟了麽,外面那弟弟——”聞靖拇指朝出口方向指,“不過就稀奇我是個女飛。他估計還有一大幫狐朋狗友,等看見你這個開直升機救人的女飛,肯定一個個都得五迷三道的!到時候,一堆又帥又猛還有錢的弟弟天天開跑車去你們基地堵你追你——”

她彈了下舌,朝沈惟姝眨眼,“怎麽樣?”

沈惟姝:“……”

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沈惟姝縮了下肩膀,“還是算了吧……”

擡眸對上聞靖了然的眼神,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我,我們這是機關單位。基地門口老來跑車,影響不好……”

聞靖“切”了一聲,一臉看穿的表情,“姝姝啊,你就是個嘴強王者!”

她擡胳膊搭上沈惟姝的肩,輕嘆,“主要你和林機長吧……時間太久了。大學時候你倆不在一塊兒,你也照樣喜歡他。那現在天天都在一起了,哪是那麽容易說算了就算了的……”

沈惟姝慢慢垂下眼睫,沒有說話。

她想起來前兩天自己看到的一個詞,吊橋效應。意思是說一個人要是在危急情況下遇到另外一個人,很容易就把因為危險引起的心跳加速,當成是對對方的心動。

沈惟姝一下子就對號入座——這不就是她和林爾峥麽。

她當時海上遇險,心跳砰砰的,偏偏還遇見個又帥又英雄救美的飛行員——可不就“吊橋效應”了?

吊橋效應是一種心動假象,并非真正的愛情。

于是沈惟姝又問了自己這樣一個問題:如果當初,她以別的方式認識他——或許他只是她的一個傳奇學長,又或者,她是在進隊之後才認識這位林機長,那她還會喜歡他麽?

進隊這段時間,她故意冷淡疏遠他,可又總不由注意到有關他的一切:

他是隊裏最年輕的機長,卻是最被倚重的那一個;

他嚴苛寡言,隊員們都敬他怕他,卻也服他信他,每個人都願意把性命交到他的操縱杆上;

他沉穩,某些時候卻大膽又激進,會在不适宜搜尋的惡劣天氣中堅持出機救援,也會無視命令,去救一只被抛棄的狗……

她還看到他的天賦與能力,他的威望和品性。

她看到的越多,就越不自覺被他吸引。

他是她年少的歡喜與心動,這樣一份喜歡經過時間的考驗和發酵,又被疊加成了愛慕,欽佩,和崇拜。

一個男人要讓女人崇拜,是得有一些真本事的。

和林爾峥上天入海的這種本事相比,那些開跑車的弟弟們,确實也不入她的眼了……

兩個女飛排到結賬的隊伍中,聞靖又開口:“而且我覺得人的偏好是不會變的,你既然喜歡林機長這型的,那莫數那型酒池肉林的混蛋追你,你也很難動心。”

沈惟姝偏頭想了想,“對吧……也不對。”

“就算真有個像林爾峥一樣的追我,我可能也不會喜歡。”

聞靖有點糊塗,“為什麽啊?”

沈惟姝一時不知道怎麽解釋,她低頭,看見收銀臺邊的棒棒糖。

——就是她最喜歡的,只在淮城買得到的那種。

當初在加拿大,他還專門從別人手裏弄來一支給她……

好久沒吃,棒棒糖都換了新包裝,糖紙上現在多了一片金黃的銀杏葉。

沈惟姝沒由來想起基地大門口的銀杏樹。

五年前她第一次去基地找他,他們就是站在那裏,站在那顆銀杏樹下……

沈惟姝扭頭問聞靖:“剛我們基地門口的銀杏樹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啊,那樹好大啊。”聞靖回答,“我看了半天才發現那其實是兩棵樹——兩棵長在一起了!”

沈惟姝點頭,眼中湧上回憶,“我記得我高中第一次去基地的時候,旁邊那棵樹還很小,樹幹細細光光的。沒想到才過了這幾年,它就長這麽高了。”

她很慢地眨了下眼,“應該是旁邊那棵大樹給小樹遮了風擋了雨,蔭庇它,又将自己的養分給了它,小樹才能長這麽快的吧……”

說話間,沈惟姝腦中自然浮現畫面:銀杏枝丫随風而動,搖落一樹的深淺金色。

男人擡手,抓住她頭上的黃葉,在手中轉了兩圈,輕飄飄扔開……

沈惟姝輕聲:“我媽媽說,一個人的成長,也像一顆樹……”

她想,她自己就是成長在他身邊的一顆樹。

他為她遮風擋雨庇烈日,也為她傳送水分和養料,以身飼養。

而她紮根沃土,伸枝展葉,慢慢地,也長成了他的樣式,以樹的形象和他站在了一起。

他們就像這兩顆長在一起的銀杏樹,枝葉相觸,比肩而立。

看不見的樹根卻緊握在地下,相纏難分。

所以,不能是“有個像他一樣的”。

就是他。

只能是他。

沈惟姝微微擰眉,心裏突然又煩悶異常。

“我知道了。”聞靖突然開口。

沈惟姝:“什麽?”

聞靖捏了捏好朋友的臉蛋,“其實你還是很喜歡林機長,也不是真就想放棄這段感情。你吧,是不甘心。”

“這麽久了,其實你們倆都心知肚明,他對你肯定是有感情的。但就是……”聞靖頓了下,撇撇嘴,“你會覺得,憑什麽啊!憑什麽是我先喜歡他,憑什麽我更喜歡他,他怎麽就不能像我喜歡他一樣喜歡我……大概就這種感覺吧。”

沈惟姝心裏一酸,一下子就被戳中了。

是啊,她都喜歡他這麽久了。

他卻好像沒有多麽喜歡自己……

林爾峥從不像以前學校裏的男生一樣跟她表白,更不會像聞靖的帥弟弟一樣追女孩子。

聞靖和莫數才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人家就可以在她樓下幹等一夜。

他絕對不會那樣的……

沈惟姝長長呼出一口氣,沮喪得出結論:

他就是,不像她喜歡他一樣,喜歡自己啊。

“姝姝。”聞靖攬上好朋友的肩,輕嘆口氣,“感情這事兒吧,其實我也沒啥經驗……但我還是那句話,談戀愛應該是件開心幸福的事兒,他要真老讓你不高興,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踹了他!”

聞靖又捏了捏沈惟姝的臉蛋,笑着柔聲:“我們姝姝這麽好,林機長要不喜歡,那是他眼瞎!是他的損失。他要是喜歡你,也不該是因為你先主動喜歡他——”

“而是因為,你值得。”

**********************

和聞靖在農家樂吃完兔兔,沈惟姝把新家門禁卡交給好朋友——今天晚上,她突然就很想回爸媽家。

她到家時,爸媽都已經換上了睡衣,準備睡覺了。

女兒突然回來,沈澤誠和葉敏又驚又喜的,覺也不睡了,張羅着要給她做宵夜。

沈惟姝哪兒還吃得下,攔了半天,最後還是喝了一杯老爸鮮榨的果汁。

她舉着杯子喝,媽媽就坐在她身邊,眼都不眨地一直盯着她看。

“你怎麽好像又瘦了,隊裏訓練累吧?”葉敏有點心疼。

沈惟姝搖搖頭,曲起右臂,給老媽嘚瑟自己胳膊上的線條,“肉緊了看着就瘦,其實我還重了呢,長肌肉了!”

葉敏點了點女兒的腦門,小聲:“你是不知道啊,你到飛行隊後,你爸天天上官網看新聞,還關注公衆號沒事就翻着看。有時候大晚上不睡覺,唉聲嘆氣的,一會兒說你訓練累,一會兒又嘀咕會不會有危險之類的……”

沈惟姝握杯子的手指緊了緊。

她當初決定去飛行隊,原以為父母會不同意的。

可他們一句反對的話都沒說。

只不過她告訴他們的那天晚上,一直到半夜,爸媽的房裏的燈都還亮着……

林爾峥那天說得對。

她選擇了這條路,在直升機裏的,便不只是她一人——她的爸爸媽媽,也時時刻刻将心懸在了飛機上。

所謂負重前行,不過如此……

沈惟姝眨了下泛酸的眼眶,扭頭看水池邊洗碗的老爸。

她放下杯子,一跳一跳跑過去,“爸爸!沈主任!你是不是很想我呀……”

和爸媽撒完嬌,又洗了個澡,躺在床上時都過了零點。

沈惟姝卻還是睡不着。

她以為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在最親近的爸爸媽媽的身邊,她的心也會平靜安穩。

可是并沒有。

男人和邊牧,餘躍講述的救援。

還有聞靖的那些話,總是在腦海中響。

是,她是不甘心。

她要的,從來都是一份對等的感情。

她的喜歡,渴望得到同樣響亮的回應。

可是他沒有。

不管是五年前還是現在,這場感情好像都是她自己的獨角戲。

所有的兵荒馬亂,都是她一個人的……

在床上來來回回翻了幾次身,沈惟姝索性又打開了臺燈。

害怕自己越刷越睡不着,她沒有動桌上的手機,而是光着腳走到了書架前面。

上面的書,她幾乎以前都讀過。手沿着書脊一本本劃過去,也遲遲沒有抽出一本來。

直到浏覽到倒數第二層,沈惟姝的目光和手指同時一頓。

《操縱杆和方向舵》,《小王子》。

這兩本書,還是她當初高考完的那一天,他送給她的。

男人看她拿到後不怎麽高興,就又說帶她去飛行基地玩兒。結果後來……

沈惟姝搖了搖頭止住思緒。

她看着那兩本書想了會兒,先拿出了那本《操縱杆和方向舵》。

《操縱杆和方向舵》她很喜歡,拿到後就看了不止一遍。

沈惟姝翻開,書自然跳到夾着書簽的地方。

書簽的表面有一架飛向星空的飛機,翻過面去,是男人遒勁有力的字體:

姝姝:

十八歲生日快樂。

願你成為勇敢而快樂的大人,在你熱愛的世界裏閃耀發光。

飛吧,整片天空都是你的。

沈惟姝盯着這幾行字看了幾秒,心裏又爬滿密密麻麻的觸動。

她把卡片重新夾回去,将書放回原位,又拿起那本《小王子》。

《小王子》她小時候看過個大概,所以就沒怎麽翻開,還納悶他為啥要送她這個。

後來,她把他送的東西一股腦兒全扔了,倒是忘了還有這兩條漏網之魚……

沈惟姝掀開硬皮封面,嘩啦啦往後快翻。

快翻到結尾時她猛地停住,跟發現了什麽似的,刷刷又往前翻了好幾頁。

這不是新書麽?

怎麽會有标記呢?

黑色的簽字筆勾畫出了下面的段落:

【苦悶的小王子想要找一個玩伴,這時候狐貍過來了,請求小王子馴化自己。

小王子問:“‘馴化’是什麽意思?”

“這是常常被遺忘的事情。”狐貍說,“它的意思是‘創造關系’。”

“創造關系?”

“是啊,”狐貍說,“對我來說,你無非是個孩子,和其他成千上萬個小孩沒有什麽區別。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來說,我無非是只狐貍,和其他成千上萬只狐貍沒有什麽不同。但如果你馴化了我,那我們就會彼此需要,你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我對你來說也是獨一無二的……”】①

黑筆在“馴化”和“彼此需要”這兩個詞上面,又圈了兩個濃重的圈。

目光下落,頁面底部還有一行黑色的字體——和她生日卡片上的筆跡是一樣的:

沈惟姝,你願意馴化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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