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獰笑着沖她撲過來
一場秋雨一場涼,接連下過兩場秋雨,天兒很快就冷起來,待得雨停出武寧候府的時候,俞桃已經穿上了紅梅給她做的厚襖子并着天青色披風。
披風是紅梅用自己聘禮裏的緞缂做的,裏面細細縫上了一層新棉,外頭看着是素淡顏色,卻不嫌費事兒用綿綢做了裏子。
淺綠色的裏子繡上了顏色嬌嫩的桃枝紋,走動間翻飛的瞬間,有她那張白生生的小臉蛋兒襯着,叫人在這秋寒露重的日子裏,仿佛看到了三月芳菲的暖意。
帶着乖巧的笑意跟紅梅道謝後,一進馬車俞桃那張俏臉兒就沒了表情。
單看那明眸皓齒的精致臉蛋,還帶着幾分肉嘟嘟的稚嫩,可俞桃眉眼間,卻多了點十五六歲的姑娘所沒有的淺韻,似這深秋般冷凝。
細看過去,那沉思的眸中還多了幾分期盼,也不知是在盼什麽。
“俞桃姑娘,到了。”馬車外車夫輕聲喊,驚醒了俞桃,她深吸一口氣,提着包袱下馬車。
俞桃先遞給車夫兩塊銀角子,托他明日再來接自己,這才轉身。
身後是一座土牆院子,瞧着已經有幾分破舊,卻讓俞桃有落淚的沖動,算起來她已經有近八年沒有回過家了。
俞桃八歲那年父母去外祖家為外祖父賀壽,回來路上被喪良心的山匪殺害,只能跟奶奶和才十五歲的小叔叔相依為命。
她十一歲時,小叔叔得了富貴人家才得的起的病,若是沒有參須和幾味名貴藥材,眼看着就要不成了。
俞家是和睦相處的純善人家,沒有賣兒賣女的事情發生過,也沒有這個心思。
看着奶奶快要哭瞎的雙眼,俞桃咬咬牙,找到在城裏做人牙子的同村嬸子,将自己賣進了武寧候府。
同村嬸子是個厚道的,賣身的二十兩銀子一分沒留,全給了俞家,這才保住了俞桃小叔的命。
待得奶奶死後,就變成了她跟小叔叔相依為命。
小叔叔一直在讀書,娶了小嬸子後,小嬸子做些繡活兒,再加上她送回來的銀子,勉強也能維持小叔叔在書院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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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小叔叔愧疚于讓她賣身為奴,經常讓小嬸嬸替她細細做了裏衣和吃食送到侯府去。
可惜小叔叔最後還是被她連累,累死了自己,也不知道她被賜死後,小嬸嬸和俊哥兒會怎麽樣,這樣想着,俞桃竟然有些不敢進門。
“喲,桃妹兒回來啦?”端着洗衣盆從外頭回來的鄰居于嬸兒看見俞桃回來,揚聲道,“許久沒見你回來啦,瞧着又好看了不少喲,聽說你小嬸兒在給你尋摸人家,你瞧嬸子家的石頭怎麽樣?”
不帶俞桃說話,家門突然打開,小嬸兒姚氏笑着接過俞桃手中的包袱:“小桃兒回來啦?快進來,外頭凍得慌。”
随即她像是剛看見于嬸兒似的:“于嫂子您剛才說啥呢?過些時日我們俞桃要擺定親酒,請你來喝呀!”
說完姚氏拉着低頭裝害羞的俞桃進了門,留下後頭于嬸兒不屑地呸了一聲。
“都不知道叫大宅院裏的爺們睡過多少回的了,真當誰都稀罕呢!”
話是這麽說,可瞧着俞桃渾身那氣派,還有看着鼓鼓囊囊的包袱,于嬸兒都眼紅的緊。
娶了俞桃那不是娶媳婦兒,那是娶個財神爺回來,即便她是從窯子裏回來的都有人搶,更別說是大宅門裏出來的丫鬟,村裏好些人都心動哩。
只是她也清楚,姚氏和俞家那個病秧子根本瞧不上他們家,只扭着身兒不甘不願地家去,沒一會兒隔壁就傳出于氏的打兒罵女聲兒。
姚氏一邊整理俞桃帶回來的包袱一邊念叨她:“站在門口作甚?你還眼生啦?叫那老貨埋汰你,聰明勁兒都去哪裏了?”
俞桃懷裏抱着看見她特別高興的俊哥兒,笑嘻嘻地讨好:“我這不是想着以後要在家生活,見着人怎麽都得打個招呼嘛。”
馬車上那麽多擔憂和對前路的迷茫,都抵不過小嬸嬸幾句潑辣又溫暖的念叨,俞桃一直緊繃着似是浸潤了冰水的心,這才開始感覺到溫度,讓她眼眶有些發紅。
她趕緊低下頭去親孩子,俊哥兒被她親的嘎嘎直樂。
姚氏給俞桃端過一碗紅糖水盯着她喝:“用不着,那于氏占便宜沒夠,借東西從來不還,一問跑得比兔子還快,沾上就跟水蛭似的甩不掉,以後不用搭理她。”
俞桃乖乖點頭:“我知道啦,嬸兒,小叔呢?他不是說最近不用去書院嗎?”
俞嘉祿已經考過了秋闱,貼着尾巴根兒中了舉,又進不去國子監那樣的好地方進學,只能回家自己讀書,參加年後禮部主持的省試。
姚氏臉上帶笑:“你小叔知道你要回來,上西頭去找喬家人了,趁你在家,咱們兩家相看相看,若是合适,等你下次回來,就給你們定下來。”
俞桃聽見這話愣了一下,倒是也沒什麽害羞的心思,這本就是她盼着的事兒。
“小叔可跟對方說清楚了?我将來是要跟着你們一起回咱老家的,喬家能樂意嗎?”俞桃趕緊問。
姚氏說:“放心吧,喬家本來就是外來戶,在村裏也沒有地,以打獵為生,你小叔都瞧得分明着呢,人品他也認可。都說好了的,要是相看上了,先給你們定親,等你小叔明年應完試,不管進不進得金銮殿,總要外放的,咱們兩家正好結伴南下。”
俞家老家是在蘇州一帶,俞桃的奶奶去世時便說希望能跟老頭子一起落葉歸根,只是礙于俞嘉祿的身子和他要科舉,一直沒能成行。
俞嘉祿是個聰明的,雖然俞桃從沒說過什麽,只說想嫁人,可但凡用用腦子,便知道這深宅大院裏的龃龉,他半點都沒猶豫就決定舉家南下。
能在這檔口尋到喬家,也不得不說是天定的緣分,喬家人這些年在村裏雖然不怎麽跟人來往,可為人厚道是有目共睹的,他們一家子還都有功夫,路上也不怕遇到匪人。
俞桃更放心了些,将俊哥兒小心放在婆婆車裏,起身下炕:“那我幫小嬸兒做飯吧,一會兒是在咱們家吃吧?”
姚氏打趣:“這還沒相看,你就想着先表現表現啦?放心吧,就咱們小桃兒這好容貌,再加上這些年我和你小叔給你攢的嫁妝,咱們誰都配得起,他們老喬家不敢嫌棄。”
俞桃這才有點臉熱的感覺,跺跺腳:“您說什麽吶?我回來當然要幫您幹活兒呀!”
瞧着俞桃稍稍飛起紅霞便明豔妩媚的芙蓉面,姚氏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她搖頭心裏咂摸,若不是喬家人都會功夫,他們還真不敢将俞桃嫁過去,就她這容貌,一般人是守不住的。
等喬家人來的時候,俞桃已經手腳利落跟姚氏整出了一桌非常體面的飯菜,因為是相看,只分了炕上一桌,炕下一桌,都坐下來好好用了頓飯。
喬家父母都是爽利性子,雖然心裏擔心俞桃這容貌會添麻煩,可若是不抛頭露面,再加上他們走南闖北練下的功夫,倒也沒多擔心。
知道飯菜是俞桃和姚氏一起整治的,吃完飯俞桃收拾東西手腳也利落,喬家父母心裏就沒什麽不滿意的。
最重要的是他們這個不善言辭的大兒子,喬北一頓飯也不知看了俞桃多少回,直将俞嘉祿都看得不高興了,喬家父母拉了好幾次才收斂些。
兩廂都有心成事兒,氣氛便特別好,等喬家走的時候,喬家娘子已經拉着姚氏喜笑顏開商量起了後頭的事兒。
送走喬家人,俞嘉祿帶着俞桃去了家裏辟出來的簡單小書房裏,叔侄倆這才說上話。
“你瞧着喬北可還行?”俞嘉祿仔細盯着侄女兒瞧了半天,沒見她瘦,只是見她眼神沉靜許多,就有些心疼。
過去俞桃雖然聰明,可那眼神兒是跟小鹿似的單純又明亮,如今卻添了些叫人看不清明的東西,沉靜下來,只叫人覺得似是一潭秋水,漣漪中都泛着成熟。
一想到這些成熟是在深宅大院裏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才有的,俞嘉祿就恨自己這破敗身子不争氣,若不是為了他,他們家嬌養着的小囡囡也不必受這些委屈。
越是心疼,俞嘉祿就越是不肯讓俞桃有一點點不順心,他緊接着道:“若是你不喜歡,小叔就再給你找,天下好男兒多得是,大不了咱們回老家再找也來得及。”
俞桃知道小叔叔疼自己,心裏暖暖的,她站在俞嘉祿旁邊低着頭笑:“喬北挺好的,人看着老實,家裏人瞧着也厚道,就他吧。你們商量個日子叫人去侯府通知我,先把親事給定下來,在小叔你考試之前就成親吧。”
俞嘉祿若不是被身子拖累,也不至于吊秀才的尾巴,聽俞桃如此一說,他臉色變了變,擡起頭盯着俞桃:“可是侯府裏有人存了不好的心思?”
俞桃知道瞞不過小叔,沉默了會兒笑道:“也怪我長了這麽一張臉,總歸現在還有老太君護着我呢,只要我快些成親,離開京城也就沒事兒了。”
再多的不管俞嘉祿怎麽問,俞桃都不肯再說。
到了夜裏,俊哥兒摟着俞桃不撒手,俞桃便帶着俊哥兒一起睡,俞嘉祿大半夜都還翻身不停。
姚氏被他吵得睡不着:“你就別擔心了,你們老俞家也不是就你一個聰明蛋子,我瞧着小桃兒挺聰明的,咱們緊着張羅好親事,早些回老家就沒事兒了。”
俞嘉祿嘆口氣沒說話,他在外讀書科考這些年,知道的比姚氏還要多一些,若是那些貴人能這麽容易就放手,就不會有那麽多悲劇發生了。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惦記着,更別說俞桃那副一般人及不上的好相貌,更讓俞嘉祿擔心的厲害。
他以前參加科舉只是為了讓家裏人日子好過些,想着為老百姓做些事情。在這個夜晚,頭一次,俞嘉祿心裏起了往上爬的心思。
不管俞嘉祿如何想,第二天俞桃用過早飯,還是早早上了武寧候府來接她回去的馬車。
“小桃兒。”臨行前俞嘉祿叫住俞桃,湊在馬車前頭低聲道,“不管如何,你都要保護好自己,等着小叔叔。”
俞桃聞言鼻尖一酸,上輩子她進了翟遠晟的後院,小叔叔就受到了打擊,日以繼夜的看書,卻在中舉那一年熬幹了身子,躺下再沒能起來。
她掀開簾子:“小叔叔你放心,我肯定不會有事兒,倒是你要保重好身子才是。只有你好,我和小嬸還有俊哥兒才會好。若是你出了事兒,我們才是沒了活路。”
俞嘉祿渾身一震,認真點了點頭,依依不舍瞧着俞桃遠去,這才轉身回去繼續看書。
姚氏端着參須湯去書房:“看了一上午書了,你先喝點參湯,休息一會兒吧。”
以往俞嘉祿肯定要嫌姚氏破費,也不肯聽勸,這回想起俞桃的話,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跟着姚氏起身,喝了參湯出去逗兒子休息。
侄女說得對,他絕對不能出事兒。
只是人越是保證,越容易被打臉,俞嘉祿這頭還看不出來,俞桃剛在家門口跟俞嘉祿保證不會有事兒,才到半路上,就遇上了劫道的。
聽到外頭一聲悶哼,門簾子并着一股血腥氣被猛地掀開,看到獰笑着沖她撲過來的大漢,俞桃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劫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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