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阮希沒指望陸征河真的能找到他。

因為這該死的山谷實在是太大,他翻遍了全身也沒找到信號煙花彈,這不得不讓他懷疑,之前收拾生存裝備的時候自己腦子裏是不是只剩下了芝士炸薯條。

他也沒有定位儀。

什麽都沒有!

沒有了陸征河的保護,阮希憤怒自己像個廢物,連最基本的方向都摸不着。

他和宋書綿爬出來了,爬得手指被劃破好幾條血印,爬得灰頭土臉,蘇裏海蚌裏明亮的珍珠被裹上一層難堪的泥。

為了幫助宋書綿躲避追蹤,阮希還在自己和宋書綿的臉上抹了好幾層石灰和群青的顏料,現在兩個人灰撲撲的,活像從火山腳下爬出來的難民。

“我們怎麽辦?”宋書綿喘着氣。

“找路。”

“我們會死嗎?”

“會死。”

“我害怕死去。”

“到了生命的終點,我們都會死的。”

阮希語氣淡淡的,像是在說“等下吃點巧克力”、“好久不見宋書綿”、“關你什麽事”等等無關緊要的句子。

平靜地吐出這樣的話語後,他意識到這對心态極為不佳的同伴來說是一種傷害,又連忙回頭,重新把外套給宋書綿穿了一遍。

宋書綿看起來是那麽易碎,像随時會被吹散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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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被迫割掉了腺體,他的身體不太行了,稍微一些運動便堅持不下來。出了汗,宋書綿的體溫下去一點,臉沒有那麽紅了,但他看起來似乎更加虛弱。

他們漫無目的地在堆滿石頭的廢墟上走着。

突然想到什麽,阮希問他:“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麽人在找你?你剛剛是意外逃出來遇到地震的吧?”

“是的!”

宋書綿有些瑟縮,他知道他現在是包袱,但他實在病得快不行了。

病來如山倒,他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沒關系,跟着我。”阮希說完,将他護在身邊,再從衣兜裏翻出最後一塊芝士餅幹,撕開包裝塞進宋書綿的嘴裏。

宋書綿眨眨眼,烏黑的碎發被體溫折磨得汗濕在額間。他咬着餅幹,虛弱得說不出一個謝字。

阮希想起小時候宋書綿發過一次燒,他站在旁邊,看abze城最好的兒科醫生擺着兇惡無比的表情,将體溫計塞進宋書綿的嘴裏,讓他含棒棒糖般地含住它。

那時候宋書綿含住體溫計,海風吹進宋家偌大的會客室,緞面的窗簾翻飛起來,如中年女人柔軟的手腕掀開裙擺的一角。陽光落進宋書綿眼底,他望向阮希的眼神中有一種小孩子帶着豔羨的崇拜。

他是在羨慕我沒有生病嗎?當時的阮希想。

宋書綿感覺自己的四肢癱軟起來,軟得賽過家裏曾經使用過最上等的棉花。他靠在已經倒塌的大樹上,大樹露出折斷的樹根,像随時可以刺入他的心髒。

“你會丢下我嗎?”宋書綿問。

“不會。”

阮希對他被割掉腺體的事始終心存愧疚。

說完,阮希輕輕蹲下來,指了指自己的背脊,“上來,我帶你走。”

·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是陸征河對下級的命令。

現在他已經一夜沒有合眼,只是穿着作戰服、拿着尋人所用的裝備,一遍又一遍地穿梭在城市龐大的廢墟裏。

除了搜救阮希,厲深所派遣過來的小分隊還從廢墟之下撈出了不少當地的居民,只可惜生還率很低,屍體一個接着一個。

文恺心善,見不得這樣的場景,挨個在他們的手裏都放了一塊帶有晶彩石顏色的小石子。

由于earthquake城的土地是盆地形貌,除了中間被震垮的城市廢墟之外,周圍都是綿延至其他城市的山地,要找人非常困難,地毯式的搜索根本不奏效。

陸征河決定從最開始進城的那一片山地搜起。

他有想要問阮希的問題。

他還記得在失蹤前,阮希問的那句“你都不記得我了”,也記得他在夢裏見到的那一片海灘,那個沒有被風化的雕塑。

不知道為什麽,陸征河十分确定那片海域就是聽阮希講過的蘇裏海,盡管在他的記憶中他從來沒有造訪過那裏,也沒有見過關于蘇裏海的任何照片。

他四年前意外掉下山崖,再被救回北部聯盟養傷,繼而醒來,他的父親和他的家族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你自幼就生活在這裏。

陸征河認同這樣的說法。

但是,他不得不否認,阮希和abze城始終帶給他一種熟悉感。

從第一次見面起,陸征河就控制不住地對阮希産生濃烈的好奇心。到達那裏之前,他可不是這樣想的。

他知道,在兄長衛弘沒有殘疾斷腿之前,阮希本該是衛弘的配偶。後來,阮家與衛家的聯姻不得不繼續,命運才将他推到了阮希的面前。

命運的力量突如其來,如海嘯,把什麽都吞沒了。連同他的理智。

在訂婚消息鋪天蓋地地傳開之前,沒有人對他提起過遙遠又神秘的南方,也沒有人提起過有命中注定的omega。直到訂婚的命令從父親那裏傳達下來,他才知道對方是聯盟中大部分士兵都會讨論的阮希。

現在,他不知道要去哪裏尋找這個人。

從相遇開始,他們幾乎就形影不離,沒有離開過對方。他心知肚明這是他的omega,但對方一無所知,卻還是一邊罵,一邊陪在他身邊。

陸征河知道自己隐瞞婚事是非常混蛋的行為,但阮希已經有心上人了,并且極力抗婚,他說不出口。另一方面,他擔心自己會死在這些遙遠的路途中,變成一個不負責任的alpha。

如果哪一天他真的在睡夢中去到永恒,高傲的阮希會不會為他流一滴眼淚?陸征河不能确定。

暴雨如銀河倒瀉。

“打起精神啊,少主!”厲深在身後抱着雨衣跑過來,他背上的“幽靈弩”正在接受大雨無情的摧殘。

陸征河實在不知道要怎麽打起精神,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不就是老婆丢了,”厲深抱着單倍望遠鏡巡邏,“找回來就行!”

陸征河點頭,贊同他的說法,“但能把老婆搞丢,我也是夠沒用的。”

“可別這麽說!誰都有沒準備充裕的時候,而且也不能完全怪你。你要是平時對他好一點……”

厲深碎碎念還沒念叨完,就感覺陸征河臉色變了一點兒。他不确定自己的話是不是惹到自家少主了,馬上識趣地收聲,并且補了一刀,“他會不會是想自己去雪山之巅?”

“你閉嘴。”

陸征河決定收回厲深的言論自由權,“你說得像他是被我趕跑的一樣。”

厲深對陸征河要殺人的眼神感到犯怵,聳聳肩,說了點好聽的話去揉軟陸征河的耳根:“好吧,好吧。祈禱我們的寶貝阮希能盡快回來,他還有更漂亮的刀法沒有教給我。”

·

earthquake城實在是大得阮希頭疼。

他已經連續尋找陸征河十來個小時了,背上的宋書綿更是沒有什麽力氣,有随時要斷氣的感覺。

而且天公不作美,現在正在下雨,全身濕漉漉的,阮希感覺宋書綿更重了。他怕這一淋雨,宋書綿燒得更厲害,不得不找了一棵還沒有因為地震而倒塌的大樹躲避。

“書綿?”阮希難得這樣親密叫人,“別睡,醒一醒。”

宋書綿半阗着眼,鼻腔裏呼出的氣息滾燙無比,“嗯……”

“別睡,真睡了就怕醒不來了。我們現在在,在去找陸征河的路上,很快就有醫生。你再堅持一會兒好嗎?”阮希哄着他,穩住自己的身形,不敢搖晃,害怕一晃起來,宋書綿宛如嬰兒回到搖籃內,睡得更熟了。

“我沒睡……阮希哥,”宋書綿大口喘氣,感受雨水滴落在發間的重量,“我沒想到過會有這麽一天……”

“我也沒想到。”

阮希行進得緩慢,長靴的鞋底深陷入雨後泥濘的地面,震後的碎石更加使得地面凹凸不平,難以走動。

在樹下休息了一會兒,阮希眼見着雨勢越來越大,覺得今晚不能再繼續走了。

再往前走,宋書綿又要淋雨,病得會更厲害。

于是阮希背靠着樹木,輕輕把宋書綿放下來。

沒想到宋書綿的腳還沒落地,眼前驟然出現一陣強光,那光直直地照到他們的腳下。

阮希渾渾噩噩的腦海猛地清醒過來。

他迅速側過身形,将宋書綿護在身後,自己的身軀與樹幹形成一個安全的夾角區域。

雨太大,他看不清來人。

但根據雙腿踏上泥路的腳步聲來聽,這是一個小分隊,遠遠不止四個人,絕對不是陸征河他們。

阮希警戒心起,抽出小雁翎刀擋在身前。對方來得太快,他也來不及尋找掩體。這群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阮希看清楚他們的迷彩軍裝。

他看見對方配槍,心知武力懸殊過大,要魚死網破根本不可能。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活命。

根據身形,帶頭的那位看起來像個alpha,戴着裝備專業的軍用護目鏡,手持□□,用槍杆子挑開阮希眼前的樹葉。他們的手電筒像是已經被消耗得沒什麽電力,光線微弱,阮希甚至也看不清對方的面龐。

阮希沒有動,大雨滂沱,雨聲掩蓋住他的呼吸。

一杆黑黝黝的槍口對着阮希的額頭。

Earthquake·28 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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