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是夜。

holy城下起一場雨,  雲層驟然壓低,空氣也變得更加沉悶。

見天色陰沉,本來說去城裏逛逛夜市的幾個人哈欠連連,  只好将念頭抛卻腦後。吃飽喝足,  互相道過晚安,  他們一起又去房間裏看望了還不太能走路的宋書綿,約定好明天早上天□□曉時就去城裏最大的車行購入兩臺越野車,以供後續的路途使用。

對那兩臺沉入冰河河底的車,阮希還比較念念不忘,  反而陸征河對它們沒什麽感情,他說車都來自北部聯盟,  是供戰.争所使用的,它們的宿命始終是變成一堆廢鐵。

文恺說,glacier城和holy城的命運在《二十六城預言》上是連在一起的。

他推斷,地面裂變來臨的時間大概是後天,并且災難會将這兩座城市一起覆滅,所以他們還有一天的時間可以離死亡更遠一些。

為此,文恺和厲深在取得陸征河的同意後,專門去找了一次holy城最有話語權的“安全員”,  勸誡盡快疏散群衆去到下一城,  不料對方不理不睬,  說預言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席卷了陸地,可是災難卻沒有來到這座城市,也就是在他們的意識裏,  災難已經結束,毀滅的只是南方部分城市。

厲深無奈,不得不搬出自己來自北部聯盟的身份,  吓得對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誠懇地問他城市能保留下來的可能性。

“百分之零。”

厲深當時的語氣十分恨鐵不成鋼,雙眼就快要擠出淚花了,“雖然這麽說很冒犯,但您相信我,我見過每一座城市的覆滅,從ablaze城一直到holy城,大部分人都死在了海水倒灌、地面裂變中,也有一部分人死在逃亡的路上。”

“可是從我們這裏到zenith城還要經過那麽多座城池……”對方遲疑道。

“我是認為,您有義務通知全城的居民。至于留下或者是離開,是他們自己的選擇。雪山之巅雖然遙遠,但也是個可以抵達的地方。”厲深繼續說。

等不是辦法,幹才有希望啊。

的确,就算最後到了雪山之巅,所有人能不能真的活下來都還是個問題。說不定前一秒才踏上雪山神跡,下一秒整座雪山就迎來垮塌,連機場都不複存在。雖然這麽說非常有辱神明,但這是他們必須要面對的可能性。

災難面前,沒有百分之百。

·

臨走前的一晚,他們還有珍貴的時間可以休息。

同樣是雨夜,都是在四周靜谧的房間裏,安全、舒适,耳畔卻再沒有海潮撞岸的聲音。雨從天空垂落,像無數條細小、透明、又白亮亮的山澗瀑布。

阮希躺在床上研究卧房內簡單大氣的吊燈,想起随風搖曳的藍鈴花。

現在,他又一次面臨着:結了婚就要和老公睡一個屋!的問題。

房間是陸征河寫的,美其名曰:方便保護omega。當然,安排住宿的時候阮希也沒有反對,畢竟他還是有點小心思在裏面——

再過幾城,就要進北部聯盟的空域了,說不定到時候直升機直接過來“嗖”地一下把他接去雪山,路上相處的時間也少了,萬一到了雪山,陸征河順利完成任務,于是名正言順回部/隊訓練,那就真的沒有可能性了。

哎。

到現在也沒标記我。

阮希想着,煩躁地翻了一個身。

他也說不上來,在陸征河對以前的記憶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自己到底能不能讓他标記。雖然說已經結婚了,但是經過這麽多天的重新相處,他好像認識到了一個嶄新的陸征河,和以前很像,又有那麽一點點不一樣。他不想執着于過往。

他不得不叩問自己,過去真的比現在更重要?

阮希是那種不願意自己待着亂想的人。

他沒事做,便把手伸去抱住枕頭,抱起枕頭就把下巴放在上面,開始在床上胡亂地滾來滾去,從床頭滾到床尾。等精疲力盡,滾累了,鬧夠了,阮希眼尖,忽然看見另一邊枕頭下有一個磨砂白包裝袋。

它包裝看起來很私密,一眼望不到裏面裝的是什麽。

阮希心跳加速,把手悄悄伸過去,做賊似的。

然後他迅速把包裝袋抓過來攥在手裏,以做作的咳嗽聲遮掩住塑料摩擦聲。阮希又把腦袋鑽進被窩,背對着光和陸征河,仔細看了一眼裏面裝的是什麽。

果然。

是holy城赫赫有名的:白!蕾!絲!吊!帶!襪!哇!

怎麽還真有這個東西?

這是只要有omege和alpha一起入住都會贈送的嗎?

阮希穩住情緒,迅速鎮定下來,餘光稍微往身邊瞟了瞟,斷定暫時只有自己一個人看到了它。為了避免被發現,阮希将包裝袋藏在手裏,将包裝袋又塞回枕頭底下去,然後把床單朝他那邊扯長一點遮擋。萬一陸征河突然有什麽新的奇怪癖好,那就……

藏了東西,阮希有點心虛。

他把棉被裹緊一些,眯起眼,偷偷去看正坐在客房飄窗上拆槍的陸征河,喊了一聲:“陸征河。”

居然沒反應,居然不為所動。

好拽!

更喜歡了。

時間過了一分鐘,陸征河才把手.槍以最快速度重新組裝好,再纏緊手上的繃帶,将手.槍放在身側。這時,他擡起頭來朝阮希這邊望:“剛剛在弄裏面的零件,不敢動作太大了。”

然後他拿起手.槍走過來,将手.槍藏在枕頭下,以備不時之需。

陸征河的手朝枕頭底下探去時,阮希的心跳瘋狂加速。他不得不按下腦海裏那些荒唐的幻想,祈禱陸征河不要發現酒店贈送的匪夷所思的禮物。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陸征河才擡起手脫掉上衣,露出裏面一件單薄的短袖。他把衣服挂在床尾的鐵架上,順着床沿坐下來,“怎麽了?嗓子不舒服嗎?”

“沒有。”

阮希沒動,盯着他因為練槍而長繭的指腹看,垂眼颔首:“你陪我聊聊天吧。”

“好。”陸征河是個優秀的傾聽者。

他伸手試了試阮希額頭的溫度,感覺白天退下去的熱意又蹿上來了,語氣也柔和一些,“你說,我聽你講。”

望着對方真摯的眼神,阮希沒忍住伸手,大拇指在陸征河的耳根摩挲,像在思考。然後,他低下頭,呼吸一起一伏。氣氛徐徐沉悶。

阮希說:“我是不是特別好笑?”

這問題給陸征河問愣了,不知道這是送命題還是送分題,權衡之後,只得搖頭:“你人不搞笑。”經歷還是有點搞笑的。

“是吧。有時候覺得,我的人生還挺搞笑的,一直在反複打自己的臉。當初,還在ablaze城的時候,我信誓旦旦地跟宋書綿說私奔很傻逼,說家族聯姻很傻逼,結果稀裏糊塗地,自己全幹完了……”

“很傻逼?”

“幹嘛這麽看着我,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

“是嗎。”像逮到小尾巴,阮希冷笑一聲。

陸征河滿臉問號:?

伸手捏住陸征河的一邊臉,阮希惡狠狠道:“別想騙我。你明明當時都不願意,還喊着要墜機。別以為我不知道。”

“……”陸征河沉默,傳遞了一個做壞事被發現的眼神過去,同時像在問:誰告訴你的?

不想繼續拆穿他,阮希靠得陸征河近一點,對方的氣味充斥了鼻腔。玫瑰盛開在暗色的原野,天地間綻放出令人陶醉的花香。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感覺渾身的溫度異常,暗示自己是因為發燒的原因。

阮希說:“我好燙。”

直起上半身,陸征河朝床邊挪了一點,半蹲着用手臂把阮希的肩牢牢扶好,準備拿熱毛巾給對方擦臉。

燒成這樣,阮希雙頰通紅,半阗着眼,用手背“烤”自己的臉。他小聲嘀咕:“我天啊,宴席上烤乳鴿都沒我燙。”

陸征河點頭,“餓了?”

“不是,”阮希心想反正都扶了,幹脆一頭栽進陸征河頸窩裏,好不容易生個病,将計就計,“我有點兒頭痛。”

“那好好睡一覺。”陸征河作勢要把阮希放下來。

他一只手摟着阮希的肩膀,另一只手從阮希的膝蓋下穿過,想要把人抱起來。阮希感覺身體一輕,真就這麽被陸征河抱穩在懷裏了。阮希被放在床上,陸征河将手從他後脖頸的空隙中抽出,眼尖,看見枕頭下有霧白色的“不明邊角”。

阮希看他眼神不對勁,感覺他的手也準備往枕頭下摸索,吓得馬上翻身,用臉把陸征河的手按住。

“怎麽了?”陸征河覺得手背軟乎乎的。

“我……我喜歡側身睡。”阮希對自己現在像在“撒嬌”的情狀感到崩潰。

陸征河脫口而出:“是嗎,我記得你都是平躺。”

阮希眯起眼,将被子往胸前抓一點,平靜地說:“你好像沒有看我睡過覺。”

陸征河:“……”

是啊,要睡覺都是在外面,每次在床上過夜基本都是沒有睡好的。自己憑什麽就在潛意識堅定認為阮希是平躺睡覺的?

不管自己說了什麽,陸征河動動手指,指腹按到了枕頭下磨砂包裝的物品。他感覺手背上的力氣加重了,失笑道:“你藏了什麽東西?”

“沒有啊。”

“那這是什麽?我摸到了。”

“……才不是我藏的。”

“是什麽?”

阮希拗不過他,認命地嘆一口氣,緩緩翻過身去。留了一雙白蕾絲襪和背影給陸征河看。

“還真有這個東西,”陸征河臉上的表情沒太大變化,手上的動作卻沒閑着,手指夾着包裝将袋子拖出來,再利落地撕開包裝袋,從裏面慢慢拉拽出布料柔軟的物品,“還是店家考慮得周到。”

“挺好看。”

他的手鑽入腿襪的襪筒,微微張開手掌虎口,布料被拉扯成更暧昧的空隙。伏下身,陸征河用手臂按住阮希想要翻身的上半身,阮希不得不趴在床沿,感受到一股壓迫力。

“在holy城,它是專門為omega準備的。”

陸征河的尾音拖得長長。

呼吸敲打在耳畔,熱氣使阮希渾身肌膚變得更加敏感。神明墜入大海,煙火升騰,海底出現漫長又溫柔回響。

陸征河的手沒有亂放,倒是規規矩矩地搭在阮希的腰身。

但這種觸碰更令阮希感到緊張,他猜不清楚下一秒它會滑身哪裏。陸征河欺身壓上來,肌膚貼在一起。阮希陷入柔軟的床墊,臉頰緊緊貼着床單,聞到一股幹淨味道。

阮希與陸征河對視。

凝視良久,阮希趁他放松,抓過陸征河手裏拿着的吊帶襪包裝袋,翻過身,将襪袋揉成一團。陸征河用手肘撐在他上方,靜靜看他動作。

阮希把襪袋塞入陸征河的衣兜。

陸征河一笑,側了側臉:“要帶走嗎?”

“随你啊。”阮希緊張地吞咽。

“好。”陸征河答。

阮希仰躺着,膚色與米色的床單在偏暗的燈光下要融為一體。

他張開手臂去摟住陸征河,手腕卻一起環住了陸征河背上質地鋼.硬的槍.支。指腹從冰冷的金屬表面劃過,仿若有血.腥、鐵鏽味萦繞四周,槍.支像懸挂在展覽廳的裝飾品。阮希覺得這樣的陸征河似乎比少年時期還要性感了那麽一點。

“我想去吹海……吹河風。”阮希轉移話題,暗罵自己烏鴉嘴。一說完頭痛,真的就腦子暈暈乎乎了。

陸征河好看的眉心擰起來:“吹風?哪有頭痛還半夜出去吹風的。”

阮希搖頭,渾身黏糊,感覺自己像是真的又發燒了,“想去。”

·

河岸離旅館并不遠。

出了大門,他們走下五顏六色的石梯。石梯後是白天用來做落日或者日出觀景臺的一塊大岩石,現在它在被籠罩在黑夜裏,依稀只看得清輪廓。

在這塊大岩石後,還生長着不少植被。

阮希記得這些灌木叢叫連翹,會開金黃色的小花,耐寒,喜歡濕潤的地方,并且萌發力強、發叢快,所以holy城沿着河岸的這一片長得十分茂盛。

等走到河邊,風一吹過來,陸征河徹底感覺到了阮希的不對勁。風中不止漂浮着水蒸發後的清爽氣息,還攜帶了一股濃烈的酒香。這酒香他再熟悉不過,完全能百分之百篤定是從阮希身上散發出的。

“阮希?”陸征河喊了他一聲。

阮希走得很快,摸着黑,也不怕摔跤,直接走到觀景臺邊的石凳上坐下。現在已經是淩晨,河岸邊根本沒有人,整座城市已經進入了沉睡狀态。

“你是不是……”

一個箭步沖上去,陸征河拽住他的手臂,再一把将人攬進懷裏,低下頭去細細地嗅脖頸附近的味道,“我又聞到了。”

“很濃嗎?”被這麽一聞,阮希自行設置的安全距離也被打破了,戒備完全放下來。

“嗯,比以前聞到的都要濃。”

陸征河說着,把他扶到岩石上坐好,将身後的槍.支挂到胸前,警惕性十足地環視一圈四周。

随後,陸征河冰涼的指腹按上阮希脖頸後微微的凸起。他皺眉道:“我記得文恺說你不能再打抑制劑。”

阮希搖頭,态度無所謂,像是在強忍着什麽:“再打會怎麽樣?”

“他沒直說。”陸征河彎下腰,遮擋住他眼前光亮的來源,“只是說會不太好,可能有生命危險。”

阮希擡了擡眼,輕聲道:“我現在開始害怕死亡。”

陸征河上前一步,牽他的手,吻他的手背,說:“我也怕。”

河岸月黑風高。

實在對周圍過于漆黑的環境找不到形容詞,此時此刻,阮希的腦海裏就只剩這四個字。他感覺岩石上坐着冷,迎面吹來的河風也冷。他提出要出來走走,分明是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的,怎麽現在陸征河近在咫尺,腦子反而越來越迷糊了。

他微微張開嘴,呼吸充斥酒釀過的香甜。他指了指陸征河露在夜風中的脖子,說:“能讓我留個印嗎?”

你都想咬我後面了,我得咬個前面的。

他問完後,陸征河指了指脖子上一個高度,“你來。”

然後他攥住陸征河的領口,很用力。他覺得領口一定都被自己揉皺了。

接着,阮希手臂使勁,直接将本來就弓着身子的陸征河拉得更近些。兩個人的呼吸從慢到快,周圍黑得什麽也看不見,只剩碎冰與流水和諧的碰撞聲。

阮希眯起眼睛,細細打量了一下陸征河所指的高度,嘴唇故意往上挪了兩三厘米,非常使勁地親了一下。親了好一會兒他才放開,不用月光太明亮,也不用有路燈,阮希能想象這個地方已經紅成什麽樣。

下意識地,陸征河用寬厚有力的手掌心扶住阮希的後腦勺。

他微微喘着氣,似乎有點承受不住對方這樣的親近。一吻結束,陸征河也沒有松開手,他能感覺到阮希在流汗,空氣中甜酒的氣息愈發愈濃。

陸征河張嘴,嗓音有些啞:“你發.情了……”

阮希臉紅得更厲害,佯怒:“我知道!”

他這麽一抓扯衣襟,陸征河将頭埋得更深了,近乎是肌膚貼肌膚地挨着他的頸窩。

陸征河無法自控。

他知道,他的omega正在散發着屬于他的信息素,這種氣息足以讓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神經為之顫栗。陸征河突然感謝命運創造了他們,讓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人與自己的身體如此契合。

Holy·46“你要不要标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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