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申醫生等人先行去了上海聯系并提前等待,還要打電話到北京把蘇淩當年的病歷調出來,臨行前交代蘇淩不要再喝水和吃任何食物。蘇淩和小王告別後,和霍斯維坐車離開杭州。
蘇淩一路上都沒怎麽講話,一直安靜地看着窗外。
霍斯維握着他的手,叫他:“小淩。”
蘇淩調回眼光,那些曾經無比清晰的景物此刻在眼裏盡是一片模糊,速度太快根本看不仔細,連到哪了都不知道。
霍斯維對他說:“休息一會,不要老是看着外面,眼睛會累。”
蘇淩點點頭,他這幾天生病了雖然講話不多,但倒是很聽話,霍斯維說什麽他倒也沒有什麽異議,反正都是為了他好。過了一會,蘇淩突然說:“霍斯維,其實你可以不用陪我去上海的。”他知道霍斯維有多忙,他這樣專程為自己放下這麽多事情蘇淩真的覺得沒必要,自己過去無非就是動手術,生死有命,真沒什麽好操心的。
霍斯維笑了笑:“不用擔心,杭州那邊有區青他們,一直在聯系的。無錫的話,等過兩天我再過去一下就好,沒什麽大事。”他看了看蘇淩,問:“是不是擔心手術的事情?”方院長告訴他,蘇淩的病拖不得了,越早動手術越好,所以上海那邊已經談好了,人一過去就開始手術相關準備,争取今天就能把手術給做了。
這孩子連吃個藥都那麽排斥,讓他接受自己要做這麽大的一個手術還真是難為他了。事發突然,病情又緊急,确實沒有太充足的時間給蘇淩自己進行有效的心理建設。
“別怕,小淩,手術是必須要做的,不然以後會影響視力。至于手術的風險,我不會把你的安危随便交給別人,那個醫生我了解過,确實是業內最優秀的,要相信醫生的技術,更要相信我。”
蘇淩看着霍斯維,嘆了口氣:“是的,我确實擔心,但并不是不相信你,不相信醫生。我只是很怕,很怕手術一旦失敗,我該怎麽辦。”
霍斯維沉沉看他:“你放心,這種情況不會發生的,我不允許發生。”
蘇淩苦笑了一下。
誰都不是上帝,誰又能審判誰呢?
蘇淩對霍斯維說:“沒關系,霍,我已經想好了,也做了決定。我會做手術的,我能接受一切可能的結果。到時候做手術,你能幫我簽字嗎?我不想驚動我家人,我知道這樣也許是有些自私了,但與其讓他們跟我一樣擔驚受怕,還不如我一個人就好。”最壞的結果是眼睛看不見,還不至于死,既然如此,只要他一個人就好,不要讓父母白白擔心了。
霍斯維凝視着他,搖搖頭,告訴他:“好,我答應你。不過小淩你錯了,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但是我不擔心,我知道手術一定能夠成功。”
自從淩晨的那個吻以後,兩人都沒有再提起彼此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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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心照不宣吧。
蘇淩即使知道了些什麽,在現在這個時候,他也無暇多顧。
其實蘇淩很想知道,他身上有什麽地方值得霍斯維對他這麽好,對他如此照拂。
尤其現在連健康都不能保證。
在霍斯維面前,蘇淩一直覺得自己沒什麽優勢,除了年齡,但這本是浮雲,霍斯維正是年富力強,沒什麽難得了他,他的厲害并不在于因年齡而堆積的閱歷,而在于他個人先天資質和後天培養的能力。
蘇淩以前不太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什麽人能淩駕于普通人,他一向認為有多少成就必定需要多少努力,比如大哥,小時候他廢棄的畫稿可是堆滿了畫室,他如此勤奮鑽研才有了今天的市價;蘇淩自己,畫畫半途而廢,不足挂齒,就他考上清華,也是經過一段時間埋頭苦讀的,公司能有今天的規模,也是靠長期日夜加班和多方聯系才得來。
遇到霍斯維後,他明白,确實有一種人,他得到很多東西只需要付出別人一半的努力即可,不管做什麽很快就能找到竅門,總能事半功倍。更別說他還比很多普通人要努力,所以他得到的太多太多。
蘇淩對霍斯維并不很了解,當他想開始了解他的時候,卻已經力不從心。
和霍斯維這樣的人在一起,不會有什麽壓力,真是一種幸運,因為能從他身上學到很多很多,他的關懷和照顧,總是恰到好處;他講話做事,總是堅定又強勢。
而要了解霍斯維,并不是讓他說什麽就可以,那需要長久的相處——他的好,是需要慢慢明白的,他那深沉的心思,也是需要時間來堪破一二的。
而蘇淩也不确定,他是否能夠再有這樣的時間,是否能夠再有這樣的機緣。
但,他不是不夠灑脫的人,既然做了決定,他會堅持下去的。
不管結果如何,他就是蘇淩,這不會改變,對麽?
盡管他不需要向別人證明什麽,但是他會做到。
至于霍斯維……蘇淩明白,這個男人在自己心裏已經占據了一席之地,該怎麽辦,他現在說不清楚,就如同手術結果,還是未知數,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處理好,既然進退維谷已成事實,不如坦然面對,趁着現在還能多和他相處一下。
蘇淩問霍斯維:“萬一我破相了怎麽辦?”他之前還沒想過這一點,不過手術總是免不了創口的吧?肯定會有疤痕的。
霍斯維沒料到他突然這麽問,因為憑他的了解,蘇淩根本不是個在乎自己外表怎麽樣的孩子,但他随即明白,這只是蘇淩帶着自嘲的玩笑罷了。他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調侃說:“怎麽了?現在擔心這個,會不會太遲了,莫非我很像以貌取人的男人?”
蘇淩側頭看着霍斯維,輕聲說:“不,你不像,……我像。”
霍斯維抱過他,啞聲說:“小淩,你是在誇我嗎,嗯?”鼻子輕輕貼近蘇淩的臉上、脖子上,聞着他身上微帶清甜的味道,似撫慰又像調情。“不要怕,小淩,哥哥會一直陪着你,哥哥最在乎的人就是你。”
蘇淩在心裏對他說:謝謝你,哥哥,你在我身邊真的……真的很好。
但現在,他不能說出來,他寧願維持着現在得來不易的平衡。
蘇淩靠在霍斯維身上,有些鼻酸,他閉上了眼睛。
至少此刻,蘇淩願意信賴這個人,他願意陪在他身邊,這樣……就很好了。
就這麽靠在霍斯維的肩膀上,蘇淩睡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車子已經開進上海市區了。
霍斯維察覺到他的動靜,放下手上的文件,親了親蘇淩的額頭:“小淩,睡得好嗎?我們快到了。”
蘇淩還有些懵懂,像往常一樣揉了揉眼睛,才發現自己視力已然受到影響,動作僵在哪裏,雙手緊握,心裏陡然沉重起來。
醫院……又是醫院。肮髒又詭異的地方。
只不過是從一個牢籠進入另一個牢籠罷了,有什麽區別麽?
該來的還是要來的,蘇淩,你不許逃避。他嚴厲告誡自己。
到了醫院,申醫生他們已經在等了,為了保證手術準确性,又被護士帶着做了好多檢查,蘇淩倒是十分配合,臉上也沒有露出什麽不耐煩或者不悅的表情,只是木木的。
霍斯維中途被一通電話叫出去了,否則他倒是想全程都陪同着蘇淩。
這孩子的神情,讓霍斯維不知為何,放不下心。
蘇淩坐在醫生辦公室,五十多歲的孔醫生,也就是申醫生的老師,指着片子對蘇淩說:“你看,血塊就在這個地方,并不是很大,情況比預期的要好一些,可以通過鼻內視鏡手術處理——嗯,就是不用開顱或者外切,直接從鼻子裏進去,現在看來,你各項身體指标都允許進行手術,我建議馬上手術,蘇先生覺得怎麽樣?”
蘇淩本來一直低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聽了孔醫生的話,他才擡眼對他說:“醫生,如果手術,我恢複原來視力的可能性多大?”
孔醫生說:“盡快動手術的話,影響是不會特別大的,不過總有個恢複期,後面還要繼續觀察。”
蘇淩靜靜說:“那就動手術吧,麻煩孔醫生了。”
因為手術前要禁食差不多一天(注1),所以蘇淩的手術被安排在第二天早上,期間做好了相關檢查和手術前的準備。
在電梯裏的時候,霍斯維握了握蘇淩的手:“小淩,我在外面等你。”手上用了點力氣:“聽着,我就在外面,一直等你。”本來他還想進手術室陪他,只是蘇淩表示了拒絕。
蘇淩知道手術要全麻,他不想讓霍斯維看到自己像個冰冷的屍體一般,躺在那邊被醫生擺弄。
別說霍斯維,他自己都無法接受。
蘇淩回握了他的手:“我知道。到時候……記得叫醒我。”
霍斯維摸了摸他的臉頰,目送他進了手術室。
觸手……如此冰涼。
霍斯維心裏一痛。
蘇淩不知道,霍斯維這輩子內心為數不多的那些溫柔都給了他了。
霍斯維的世界裏,并沒有什麽所謂溫情,一切都是刀光劍影。
以前,他背負太多了,他并不覺得累,至少從小的灌輸,他認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
特殊的家族,一群內心過于強大的人,必須做到完美,做到出類拔萃。
蘇淩于他而言,總歸一直就是不一樣的存在。
若之前說多深刻的愛,并不能解釋一切;和蘇淩真正相處了,才發現他諸多的好。
霍斯維也是人,人的感情也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
更何況霍斯維內心真的把蘇淩當做孩子一般的戀人來對待。
看着蘇淩一個人進入手術室,內心的感情十分複雜。
好像一瞬間,就生離死別了一般。
那些冰冷的器械,對蘇淩來說,肯定是莫大的折磨。
當年那些煩冗的治療和複建,已經就讓蘇淩天天摔東西,情緒不定了。
而現在的蘇淩,平靜默然,什麽都不多說,心裏不知道怎麽想的,外人還以為他冷靜,霍斯維明白,他變了,他不再通過暴怒的方式表達不滿,他這是折磨自己。
而霍斯維,不得不眼睜睜看着蘇淩一個人承受這些。
盡管手術之前,孔醫生已經跟霍斯維說過,這個手術,雖然有風險,但問題不是很大;關鍵是創傷小,恢複快,對于蘇淩這種情況再好不過。孔醫生表示一定盡力做好,讓他放心。
霍斯維放不下心。
但他即使放不下心,他也不會讓外人看出一點點,特別是蘇淩,他必須冷靜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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