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煉化之地
青雲門的地下囚室中,囚仙籠的最後一絲法力也已散盡。四周一片冰冷黑暗,空曠而孤寂。
墨言的手輕輕地摸着地上女兒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感到一陣哽咽。
“如果爹爹忙的話,也不要緊,我來應付大壞蛋,一定可以打敗他!”
黑暗之中,蒼冥看見蹲在自己身邊的男人眼眶泛紅,他伸手握住他的手,兩人之間不用再多說什麽,都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心思,那就是——不論如何,一定要把重奎救回來!
蒼冥重新化為黑龍,載着墨言于空中盤旋飛行,他們刻意尋找女兒留下的痕跡,很容易就發現了那個特殊的記號。
那是在岩石、大地、樹木上,用龍爪所抓出的一個圓圈,圓圈裏面還有着一條彎彎曲曲的蚯蚓一般的龍,和重奎在地上表示“吾”的意思一模一樣。
非但如此,圓圈內龍頭的朝向還有方向的區別,給墨言指出正确的方向。
墨言和蒼冥一直朝着東邊飛去。
他心急如焚,打開六感,感受到的一陣急湧而來的呼喊,但那呼喊,卻随着時間的一點點過去,漸漸消失。
最後,竟然連女兒留下的印記也已經消失,是越過前方的煉化之境,到重奎所說的千洞岩去,還是在這裏尋找?
墨言沒有太多的猶豫,他于這裏跳下黑龍的脊背,禦劍而行,在空中轉了個半圓。
這是一片延綿千裏的被火山灰所覆蓋的天地,所有的顏色都只有灰色和紅色。
整個空中彌漫着灰塵,大地裂開的縫隙中,看得見那些紅色的岩漿緩緩流動,仿佛地獄之境。
四周空無一人,只能夠聽見岩漿流動的聲音。
漫天的灰塵遮天蔽日,将一切都籠罩。
“這裏煙塵太大,又連綿千裏,我們分開來找!”墨言說,“我敢肯定,她一定就在這裏。”
青雲老祖看着面前的小女兒,勝券在握。他在抓到了重奎并不急着吃,他更想要知道任逍遙在什麽地方。況且,這樣上好的材料,怎能夠生吞活剝?當煉化七七四十九天後,才能夠達到她最大的功效。在此之前,先拷問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我師兄呢!”青雲老祖揪住重奎的頭發,将她提起,惡狠狠的問。
重奎怒瞪着木慈航,她已經被盤問逼迫了足足半個時辰,一開始還會說一句“吾不知”,到了後來,卻連話也不說,只是鼓着腮幫,拼命呲牙,做出種種兇惡之相。
“不知?我看你知不知!”青雲老祖伸手一抓,狠狠的将重奎摔到地上,狠狠地踢去。
到手的孩子雖然嘴硬面兇,但實際上已經沒有了任何反抗能力。青雲老祖不需要用任何仙法來對付這個在地上打滾的孩子。他用着最原始的方式,發洩着這些天被囚禁的懊怒。
嘭!嘭!嘭!
青雲老祖的每一腳,都發出巨大的響聲,帶起一陣有一陣的煙塵,又狠又準的踢在重奎身上。
“他在哪裏?!在哪裏!!”青雲老祖近乎咆哮。
被踢中帶來的疼痛,讓重奎下意識的縮緊身體。她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咬牙忍受着這種折磨。
她不知道青雲老祖什麽時候會殺了自己,更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剖出自己的內丹。她只知道,只要能夠多忍耐一刻,那被自己封在困仙陣中任逍遙,就多了一刻鐘恢複法力。
她更加不怕死,只是……好疼……
她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疼痛。她感到自己的骨頭似乎被踢斷了一根,那種劇烈的疼痛讓她整個人都開始痙攣起來。
“到底在哪裏?!說出來,讓你痛快點死!”青雲老祖的聲音更加猙獰,帶着濃濃的殺意。
而重奎只是于灰塵之中看了他一眼,用力的朝他臉上吐了一口,混着血液的塗抹。
“呸!”
青雲老祖輕易的躲開這帶着血腥味的唾棄,小女孩兒的這個動作更加惹惱了他,他不想再問了,舉起手掌,巨掌朝着重奎的天靈蓋拍去。
“我在這裏!”青雲老祖猛然回頭,看向那中央的如同鼎爐一般的煉化山,那是劍仙的聲音,他丢開重奎,朝着那裏奔去。
煉化山底部,一個渾身是灰的人,被困在困仙陣中。盡管任逍遙知道外面在發生什麽,盡管他萬分想要出去,用自己的命來換回重奎的逃跑。可他卻始終做不到。
當年洪通天被困困仙陣,都無法走出去。
如今的任逍遙也一樣。
直到他用盡力氣發出喊聲,卻還是無法走出困仙陣。
但現在……青雲老祖淩駕于煉丹爐之上,手在空中虛抓,那些困仙陣的玉牌就紛紛碎裂。
重奎所布置下的最後一道屏障,也被擊碎。
木慈航于半空中看着爐底落魄的師兄冷笑:“任逍遙,你……死了吧!”
一語未了,一條惡龍帶着雷霆,穿越塵霧咆哮而來,紫色的惡龍身上鱗片被揭掉不少,但在半空中所露出的猙獰之色,卻絲毫不減,她的爪子朝着木慈航抓去,但根本不是修煉萬年,又吃了青雲門所有弟子內丹的青雲老祖的對手。
噗!一道血光滑過,紫龍的爪子被擊裂,血濺到她的鼻尖口中,滾燙微鹹。
她第一次嘗到自己血的味道,那種獨特的腥味,在這一刻激發了她體內的另外一半血脈。
那是埋藏在天性中的勇戰之血,越挫越勇,越傷越狠。血腥激發的是她心中拼死相搏的勇氣。
惡龍的吼叫聲震蕩起漫天的塵埃,她朝着青雲老祖再次發起攻擊,将法力和體力都凝聚于這一刻。
嘭!龍身被打中,重奎再次感到自己一陣眼昏窒息的疼痛。
便是她再怎麽勇猛,再怎麽以命相搏,但終究比不過青雲老祖。
木慈航一把捉住重奎的腳,将其倒提起來,丢入巨大的山脈所組成的煉化之爐內。
“今天,你們兩個都要給我練成仙丹!”青雲老祖的聲音陰冷,他運轉法力,催動起整個煉化之地的岩漿,朝着爐底奔湧。
重奎重重的跌入爐底,任逍遙祭出飛劍,将重奎在劍尖轉了個圈,借力将其丢出爐外:“快跑!用你最後的法力跑!”
被丢到半空中的重奎看了一眼爐底,她并不打算逃跑。
若要逃,若害怕,那一開始就跑了,何必等到這個時候?
她很清楚如果就此離開,下一秒,逍遙叔叔就會變成一枚仙丹。
盡管她被青雲老祖拷問,被揭鱗,盡管她感到疼痛,甚至有時候會感到畏懼,但她卻從來沒有想過在危機關頭丢下夥伴獨自逃跑。
她甚至已經想好,如果父親到最後一刻還沒有及時趕到,那自己一定會切斷自我的靈根,毀掉內丹,便是死,也不會讓青雲老祖得到半分便宜。況且,如今尚未到最後的時刻。
重奎在半空中張開大口,紫色的巨龍身體猛然變長,龍身在空中聚積力量,縮成飽滿的弓形。
然後,弓弦響動,便如飛箭射出一般,鋪天蓋地的雨水,也從龍口中噴湧而出。
那是她用最後的法力将龍族的本領發揮到極致。
傾盆的雨水從她的口中噴出,巨大的水流沖擊着鼎爐的地步,冷水遇到滾當的山岩,登時彌漫出白色的煙霧。
鼎爐被熄滅,但她卻已經再也沒有力量逃走。
紫色的龍于半空中跌落,她現在連飛的力氣都沒有了。是時候,毀掉內丹,自斷靈根了嗎?
重奎伸出自己的爪子,毫不猶豫地朝着自己下颌抓去。
卻在這個時候,一道白色的劍氣穿越濃霧煙塵而來,清涼的風吹開重重迷霧,一名白衣仙人踩着劍尖,于半空中将重奎緊緊的抱住,直飛天際,逃出鼎爐後,又落于地上。
“重奎!重奎!!”墨言抱着懷裏奄奄一息的女兒,臨死的時刻,重奎終于露出了她的本貌。
那是一個半龍半人的孩子。
她的上半身是個女孩兒的樣子,雙臂上滿是傷口,有的還在往外冒血,一張小臉被灰燼和血染得髒兮兮,那種眼睛卻始終晶亮。一瞬也不轉的看着父親。
她伸出手,抱住墨言的脖子,聲音哽咽。在這一刻,重新回到溫暖懷抱的重奎,忽然感到自己先前所面對的事情,是多麽的可怕,而身上的那些傷痕,又是多麽的疼。
她緊緊的抓着墨言的衣袖,縮在父親懷裏,從她出生一來,從未感到像這一刻這般,依戀父親。
以前她一直依偎在這樣的懷抱中,覺得本該如此,尋常至極。
然而此刻,她卻感到這樣的懷抱特別的堅硬,溫暖,可靠,安全。
“爹爹”女孩兒的鼻翼抖了抖,有些發紅,聲音軟軟地,抓着父親的手一刻都不肯松開。仿佛一松開,就要再被青雲老祖抓去,丢入熔爐之中一般。“你終于來了……我差點撐不住……”
墨言看着女兒傷痕累累的身體。
重奎的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
龍身上大片的鱗片剝落,血漬觸目驚心。
墨言一想到剛剛在半空中看到的那一幕,青雲老祖倒提着女兒的腳,揭鱗拷問,就感到怒火中燒。
“爹爹,疼……”重奎蜷縮着自己的龍尾,她剛剛戰鬥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但現在,被父親抱在懷裏,卻感到真的好疼好疼。
剛才是因為危險,龍是不能夠允許自己在危險的地方疼痛害怕。
但現在,父親的懷抱安全而溫暖,重奎作為人的那一部分,感到陣陣疼痛襲來,差點昏掉。
墨言将女兒緊緊的抱攏,聲音哽咽:“重奎別怕,有爹爹在,誰也不能欺負你!”
重奎點了點頭,随後又搖頭:“我不怕,真的不怕!”
墨言擡頭,看着漫天煙塵中,那個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身影。
那個影子曾在自己噩夢中反複出現,曾經折磨自己前世百年,甚至在剛剛,他還對着一個小女孩兒,下那樣重的狠手。
墨言從乾坤袋中取出長袍,将女兒裹住,放在地上。
他自己緩緩站起,朝着那迷霧中的影子走去。
最終,他站定,看着前方的那個人。
在這一刻,熱風襲來,将兩人之間的煙塵吹散。青雲老祖的面容,從未如此清晰,如此猙獰的出現在墨言面前。
這一天終于到來,墨言和青雲老祖靜靜的站着,面對面。
終有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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