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師兄03

葉雲舟直起身子,  收斂了笑容。

殷思看他垮下臉,不知為何升起一點暢快,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的酒,  又低頭咳了兩下。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  有種勝利的快感?”葉雲舟十指交叉,  手肘撐着桌面問。

殷思一怔,  眉梢顫了顫。

“你這個面癱修煉的不到家啊。”葉雲舟重新笑起來,  搖了搖頭,“看透你太簡單了,你只是想讓我不痛快,你根本不懂什麽是喜歡,可惜的是方才的不痛快是我裝的,我不在意宮主喜歡過活人死人。”

殷思抿着嘴,少頃後反而靜下心來,冷漠道:“你就懂了?”

“當然,沒有人比我更懂感情。”葉雲舟打趣道,  “就如同你現在,  你只忠于宮主,我卻能讓你為我辦事。”

“若非為救宮主,你無權命令我。”殷思皺眉。

“我若想利用你,  自然有讓你接受的理由。”葉雲舟攤手,真誠地說,“我話和你說明白,只是想取信于你,  畢竟應殿主是敵是友情況不明,簡司主我還沒見過,我和宮主能倚靠的也只有你,  你可以對我有意見,但不能否認我為宮主謀劃的真心。”

殷思望着葉雲舟,又挪開眼神,不禁陷入沉思。

片刻後,殷思沉聲道:“我确實不熟悉應軒陽,沒必要騙你,但他是擎雷山之戰功臣,他若背叛,我想不通,唯有被術法影響才能解釋。”

葉雲舟彎了彎嘴角,往後一靠,才想起這是石凳沒有靠背,只好又坐正回去:“你看,我方才一席話,你的态度輕易就改變了。”

“葉雲舟你……!”殷思猛地起身,對葉雲舟怒目而視。

“哈哈哈……算了,不逗你了,殷大人請坐,剛才這席話,确實是發自肺腑。”葉雲舟笑的雙肩直顫,幹咳兩聲正色道,“來說說那個死人是怎麽回事吧。”

殷思按着劍鞘坐下,閉目壓了壓怒氣:“宮主對他解除過暝瞳。”

葉雲舟一聽這話又差點笑起來,又是一個不知道暝瞳根本無法解除的人。

“他們在秘境相識,當時距擎雷山除魔之約不過月餘,期間形影不離,出同船食同席,封印之器本是它物,只有七成把握,但他主動參與,獻出常羲劍,舍劍封印,豁命斷後,屍骨無存。”殷思用平板的語調幹幹巴巴的講了一個可能很感人的故事。

葉雲舟琢磨這個人可能和他一樣,沒有恐懼,或者單純心大,他笑眯眯地問:“原來是常羲劍主啊,當時除了他倆,該不會還有一群別家門派的高層吧。”

殷思:“是。”

葉雲舟笑意更深:“船是不是門派懸舟?席是不是高層飯局?”

殷思:“對。”

葉雲舟笑他牽強:“那你怎麽肯定宮主喜歡他啊。”

“他不懼暝瞳,必然特別。”殷思篤定道。

“那我還不怕呢,宮主也喜歡我嗎?如果你以暝瞳為基準,那就得承認宮主喜歡我,宮主既然喜歡我,我怎麽不配當道侶?”葉雲舟從容不迫地說。

殷思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堆喜歡炸的他頭疼,只好忍氣吞聲。

“行了,聊這些閑話就是娛樂一下,不用當真。”葉雲舟見好就收,“殘魂不只一份,你以後出門配點抵抗精神控制的護身法寶,小心些,別下次回宮,帶個什麽男女朋友,吓着宮主。”

他說完起身要走,殷思坐在亭子裏,臉色發紅,似是不勝酒力。

葉雲舟覺得有趣,殷思還真不喝酒,他想了想,心裏始終有絲好奇和不平衡,就問道:“常羲劍主,叫什麽名字?”

“蕭川。”殷思回答,說完之後頭一低,磕在石桌上睡着了。

葉雲舟回去整理殷思那袋靈藥,他在慕臨江性命攸關的任務上着實可靠,每樣藥材都嚴格按照葉雲舟的囑咐封存處理,比葉雲舟估計完成的時間還早十來天,只怕是仗着大乘期修為在身一刻也不曾休息過。

衛一在晚上做了最後一次彙報,遲疏雨已經下船來到邊境,約莫明日晚上就能到風檐城。

葉雲舟所有安排已趨近完成,翌日帶了易∫容面具,黃昏時分出門在必經之路上埋伏遲疏雨。

這條人潮湧動熙熙攘攘的古巷離西北城門不遠,販賣一些諸如迷藥化屍粉之類不能拿到明面上的東西,執法堂的監控法寶也鋪設不到,是修為一般的法外狂徒最享受的樂園。

葉雲舟坐在一家臨街的茶攤上,穿着一身粗布裋褐帶着鬥笠,端着手裏茶碗只晃不喝,半個時辰過去,一個以紗蒙面行色匆匆的女子終于從遠處趕來,葉雲舟差點沒認出這是遲疏雨。

遲疏雨提着一口氣潛入禁地拿走冬鶴骨,留書說去尋找葉雲舟,離開門派之後沒了圍着她轉的師兄師弟,凡事都要親力親為,頭腦清醒了才開始後怕,又擔心留下蹤跡,不敢住店吃飯,可此時已經上了賊船沒有回頭路,只能悶頭四處躲避只求盡快趕赴約定地點。

她一路餐風飲露,臨深履薄,人都瘦了一圈,妝也來不及畫,看着很是憔悴,再沒了罵葉雲舟時的氣勢。

葉雲舟壓了壓鬥笠,在遲疏雨經過時低聲道:“遲姑娘,此路不通。”

遲疏雨繃緊的神經讓她下意識就抽出腰間佩劍:“混賬!妄圖劫財劫色先問過我手中三尺青鋒答不答應!”

葉雲舟:“……”

葉雲舟無奈道:“你不問問我為何知道你的姓氏?”

遲疏雨一愣,這才意識到葉雲舟叫她遲姑娘。

“跟我走。”葉雲舟起身招呼。

遲疏雨并未收劍,攥得手指發白,心一橫還是跟上了葉雲舟。

葉雲舟穿街過巷來到一處堆放雜物的倉房後院,輕輕嗓子,笑道:“辛苦你了,遲姑娘,交出冬鶴骨,你就解脫了。”

遲疏雨打量着葉雲舟,愕然半晌,生出一股劈頭蓋臉的委屈和怨憤,她也才剛滿二十,驕縱慣了,眼圈發紅揪下面紗狠狠咬牙道:“你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混!”

“想知道嗎?知道的太多,抽身就難了。”葉雲舟說。

遲疏雨直接從乾坤袋裏拿出一個木盒,展開給葉雲舟看了一眼,盒中所盛之物像鶴的爪子,包裹着一層似冰似石的外殼,她現在迫不及待要結束這個荒唐的旅途:“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你以後不要再聯系我,我們從此劃清界限,再也沒有任何關系。”

“好,這是按約定給你的報酬。”葉雲舟同樣遞出一個錢袋。

就在兩人互相交貨時,斜裏突然挑來一道劍光,擦過錢袋,擊飛了木盒。

遲疏雨驚得匆忙用面紗遮臉,怕暴露身份,葉雲舟就地一滾穩穩接住從木盒中掉出的冬鶴骨,擡頭看向劍氣來處。

一個青年男子站在倉庫房頂,一身白衣,儀表堂堂英姿勃發,倒提長劍背在身後,滿面怒容失望。

打磨光滑如同硬幣的綠色晶石散落一地,為了方便遲疏雨不留蛛絲馬跡的存取,葉雲舟甚至貼心地沒用銀票和晶卡,這些晶石鋪在兩人腳邊,俨然一個大型違法交易翻車現場。

遲疏雨也發現了劍的主人,當即花容失色,手一抖,面紗掉落在地。

那人是她的師兄,靜微門這屆備受期待的新秀,金丹期劍修,挽劍當歌何緒飛。

“賊人,報上名來,我不殺無名之輩。”何緒飛朗聲呵斥。

葉雲舟不疾不徐地站起來,把鬥笠摘了,松手仍在一旁,大大方方的審視何緒飛。

他看起來有種正經文男主角的氣質,光明磊落,年輕氣盛,連臺詞都很經典。

葉雲舟颔首微微一笑:“我也不想被無名之輩所殺,閣下正義凜然,敢問名號?為何能找來我們這處隐蔽的交易場所?”

“在下挽劍當歌何緒飛,自然是跟蹤而來,如今人證物證具在,我必要讓你認罪伏法。”何緒飛傲然自房頂飛掠而下。

葉雲舟心說你二十來歲年紀輕輕還混了個诨名,待遇真不錯,他看戲般的把眼神落向遲疏雨,禮貌地緩緩欠身。

何緒飛跟蹤了遲疏雨一路,從出靜微門,一直跟到風檐城,他能瞞過遲疏雨,卻騙不過衛一,葉雲舟早就知道,所以何緒飛适時出現他一點都不驚訝。

遲疏雨從被捏住心髒的寒冷和窒息中緩過神來,她的劍铮的一聲掉落在地,在何緒飛挺拔正直的背影下問道:“師兄,你幾時發現的?”

何緒飛嘆了一聲:“從你神色驚惶,自禁地方向歸來時,我不知你出了什麽事,為什麽要這麽做,如果你需要錢,師兄可以幫你湊,如果你被人威脅誘惑,師兄也要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

遲疏雨生硬地翹了下嘴角,倒退一步,眼淚奪眶而出,她胡亂擦着臉,慘笑道:“所以你就親眼看着我帶走冬鶴骨,離開靜微門,離開煌都,一路跟蹤,一路監視,看我越走越遠,卻從沒想過阻止我,讓我懸崖勒馬。”

何緒飛神色一僵:“師兄是想替你解決麻煩,你若真有苦衷,回去師兄定為你向師尊求情。”

“你不是想替我解決麻煩!”遲疏雨哭着吼道,“你就是想當救世主,逞俠義!你真以為自己有多厲害嗎?”

“師妹,你誤會我了……”何緒飛焦急地試圖解釋,“我對你的好,你還不知道嗎?”

“你對葉雲舟才是好!他劍法那麽差,考核從沒及格過,一聲好師兄,就能哄你給他補課,惡心!我為了追上你,天不亮就起來練劍,你何曾注意過我!”遲疏雨恨聲道,“我今天才看透你,我從前真是瞎了眼,你若有半點為我好,就該勸我放回冬鶴骨,向師尊認錯,可現在一切都晚了,你是機智揭發挽回禁地靈物的英雄,我會被廢武逐出師門,再也當不了你師妹了。”

何緒飛眼見遲疏雨步步後退,他心生煩躁,回首怒視葉雲舟,驟然淩空斬出一道劍氣:“都是你害我師妹,納命來!”

葉雲舟氣沉丹田,高聲喊道:“救我!”

他話音未落,空中突然降下一道迅捷人影,黑衣冷眼,探囊取物般輕松抓住那道劍光,生生捏碎。

殷思擋在葉雲舟面前,目光向後一斜:“這等庸才,浪費時間。”

葉雲舟背着手晃到殷思身邊,語帶戲谑:“只是讓你看看愛情,啧,脆弱啊。”

何緒飛氣惱自己竟被稱作庸才,他看不出殷思修為,蹙眉道:“在下看這位前輩相貌堂堂,一腔正氣,為何與那煽動我師妹鑄下大錯的賊人為伍?”

殷思不耐,冷聲道:“殺,還是留?”

“遲姑娘,我為你殺了他如何?”葉雲舟興味盎然地問,他一直壓低了嗓音,何緒飛并未聽出熟悉,“正好他也是暗中離開,消失在此,神不知鬼不覺,你回去以後,就是靜微門最優秀的弟子。”

遲疏雨咽了下口水,因愛生恨只需一個瞬間,但她思量再三,還是透出一絲不忍,冷笑道:“葉雲舟,你還要演到幾時,我不會和你搶他了。”

何緒飛猛然愣住:“師妹,你在說什麽,師弟在哪兒?”

葉雲舟揚起頭,摳下一點面具的邊兒,然後一點點撕扯下來,他的臉仿佛融化一般漸漸失去形狀,那層面具之下的本相暴露出來,是何緒飛無比熟悉的,清純善良,有時候也蠢的可愛的師弟,他的道侶。

夕陽西下,靜寂的夜色籠罩上來,葉雲舟無情地微笑道:“我也不要他了,今日諸位與蒼天共鑒,我葉雲舟與何緒飛的婚約作廢,今後再無瓜葛。”

何緒飛呆立當場,殷思的情報慢了半拍,皺眉回頭道:“葉公子,你還有婚約?”

遲疏雨突然不知道自己這一趟在折騰什麽,她感到身心俱疲,恍惚地問:“我現在要做什麽?”

“還請遲姑娘暫留風檐城幾日,讓我略表謝意。”葉雲舟說。

何緒飛反應了一會兒,福至心靈,喃喃道:“葉公子,葉公子……現在到處都在傳的消息,寂宵宮之主有個神秘的新寵,聽說是來自煌都,我看過幾段話本……如此有傷風化,我從未聯想過你。”

“慕臨江身邊的神秘人就是我。”葉雲舟直接承認了。

何緒飛的表情堪稱精彩,難以置信,失望不解,遭到背叛的憤怒和陰郁,他沖上前去想抓葉雲舟的領子,但殷思不見動作,地上已滾過一道鋒利的劍氣。

“冒犯宮主,找死。”殷思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

“師弟,你是被慕臨江脅迫的對嗎?是不是……他用我們威脅你,你才被迫聽他的話?”何緒飛勉強笑着,臉色發白給自己找理由。

葉雲舟心說你原著裏怎麽沒有這點智商,原著男主待你如初戀,你虐他千百遍,也不知道殘魂圖什麽,說不定是個抖m,有點特殊癖好。

他平淡地說:“我自願的。”

何緒飛回頭看了看遲疏雨,遲疏雨煽風點火道:“他早就不是你熟悉的師弟了,就是他要我偷冬鶴骨,說不定就是給他的新相好。”

葉雲舟不置可否,何緒飛臉色越來越差,終于忍不住罵道:“葉雲舟,你怎麽變得如此陌生,從前你還說要謹守禮教,成親之前都不讓碰,卻願意和那個惡貫滿盈的殘暴之徒厮混!他有哪裏好?讓你自甘堕落跟他白日宣淫夜夜笙歌?”

葉雲舟眼角抽了抽,用犬齒咬了下唇角。

何緒飛見葉雲舟不答,以為自己是說中了,就越發站上了制高點,眼神陰沉:“葉雲舟,是你要踐踏我們數年情誼,你甘願當個下賤坯子,那我也不裝什麽清高了,跟我回去,莫非我滿足不……啊!”

他一句話未說完,突然臉上一疼,被打的偏過頭去,直接吐出口血。

“何人偷襲!”何緒飛捂着臉怒道。

“惡貫滿盈的殘暴之徒。”

夜空中傳來一聲透着冷意的答複,葉雲舟聞聲擡頭,先是看見了一柄飄搖而落的傘,暗金傘骨反射月華綻出寒光,慕臨江的身影在霧氣中化現,從容握住傘柄,在何緒飛驚恐的注視下緩緩落地。

葉雲舟是真意外慕臨江來的這麽快,他打量慕臨江的表情,覺得可能分析出了三分譏笑三分涼薄和四分漫不經心。

慕臨江只是随性地掃了何緒飛一眼,他就冷汗直流,好似看見什麽怪物一般跌倒在地倉皇後撤,吼叫道:“別過來,你別過來!”

“這次怎麽不澄清了。”慕臨江瞥向葉雲舟,轉身要走。

“留他有點作用,刺激一下。”葉雲舟抛了抛手裏的冬鶴骨。

何緒飛顫聲向葉雲舟喊:“師弟,師弟救救我,師兄錯了,是我不該兇你!”

“玩得還開心嗎?”慕臨江把傘分給葉雲舟一半。

葉雲舟不理會何緒飛拼命伸向他的手,回頭對殷思拱手道:“打暈他,帶回去,遲姑娘自己跟上就好,不要對女孩太粗暴了。”

他吩咐完了,才笑吟吟地回慕臨江:“你來的太快,不怎麽盡興。”

慕臨江哼了一聲:“回去再和你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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