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釣場05

杉樹叢林陷入一陣詭異的死寂,  仿佛連撥弄着針葉的風都見勢不妙怯懦退避,耳邊簌簌回響齊齊暫停,只剩下皚皚白雪和負手靜立面無表情的慕臨江,  某種一觸即發的氣勢定格在葉雲舟身邊。

葉雲舟盯着慕臨江,  氣定神閑退後一步,  繼續游說道:“這是為了正義必要的犧牲,  棟梁慕先生。”

慕臨江眼尾細密的睫毛扇了扇,  流光閃動的紫眸綻出一抹寒芒,不怒反笑:“繼續。”

葉雲舟誠懇地苦勸:“奴隸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宮主放下身段親自感受底層修者疾苦,這是三都之幸,是史無前例的高尚行為!況且說到犧牲,我認為我才是這個計劃裏最大的受害者,我自願裝成玩弄人命心狠手辣喪盡天良的惡徒,如此抹黑自己的形象,抛棄正道的尊嚴,  我尚未向宮主讨要人情賞賜,  宮主也退一步,就稍作配合吧。”

“那我還要感謝你克己奉公,舍身取義?”慕臨江第一次直觀的見識到無理辯三分,  他冷笑道,“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自縛雙手求我做你的主人,我就宅心仁厚少打你幾鞭。”

葉雲舟深深嘆了口氣,  就知道讓慕臨江妥協吃虧沒這麽容易,他換了個切入角度,實事求是道:“你一進門去,  無論男女主客全拜在你的暝瞳之下,我們還需要僞裝嗎?”

慕臨江表情一僵,哼道:“遮起來就好。”

“哦,主人家蒙着眼睛,奴隸大搖大擺走旁邊,這是什麽惡趣味?”葉雲舟意味深長的說,“別人直接就給你介紹青樓花樣了。”

“呵,誰讓你大搖大擺的走,我的繩子鎖鏈款式齊全,挑你喜歡的來。”慕臨江笑得猖狂。

“那是奴隸嗎?那是導盲犬。”葉雲舟面不改色,“目不能視還尋歡作樂,真是身殘志堅,永夜宮都誠聘請你當貴客代表。”

如此毫不利己,狠起來自己都罵的精神連慕臨江也為之一驚,再言語争鋒下去兩人都脫離了高級趣味,對視一眼不禁雙雙沉默,片刻後慕臨江勉強道:“……你這張臉裝作奴隸更有可信度。”

葉雲舟純良無害地微笑:“我看起來如此斯文懂事,買到就是賺到,誰會退貨。”

慕臨江還要再說什麽,葉雲舟一翻臉,失望地搖頭道:“別說了,我看穿你虛僞的裝腔作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連這點小小的委屈都不肯,慕宮主也不過是個斤斤計較的膚淺之輩。”

慕臨江:“……”

“罷了,我也不強求,面具給我,我自己去。”葉雲舟邊說邊招手要走,“雖然經驗吃些虧,但我好歹是有大乘期劍影傍身,就算受傷也沒有性命之憂。”

慕臨江欲言又止,他當然不甘心就此作罷,但哪怕是假裝奴隸,他的驕傲和來源于記憶深處的抗拒都讓他難以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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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舟趁他天人交戰時從他手裏拿走面具,踏出一步,回頭輕笑,柔聲道:“宮主等我,找到線索解決殘魂,我們就回故鄉養老。”

慕臨江:“……”至于說遺言嗎。

慕臨江合起雨傘一甩攔在葉雲舟頸側,懊惱地說:“我跟你去,還有什麽要求,一并提了,等出來再跟你算總賬。”

葉雲舟一聽這話就直接放心,從乾坤袋裏找出一卷紗布,得寸進尺道:“雖然我也不情願,但保險起見還是遮住眼睛吧,衣服不用換,有掩飾修為境界的法寶就用一用,跟在我身後,別亂用靈力神識,必要時配合一下……低頭。”

慕臨江彎腰讓葉雲舟給他眼前圍上紗布,葉雲舟饒了幾圈,紗布厚重的徹底看不見光。

就算不用神識,他也能靠直覺跟在葉雲舟身後不至于踩空撞樹,春江庭月被他收了起來,在一片漆黑中跟随葉雲舟停下腳步,腳下的積雪漸漸凝實的擠壓聲,還有面具和指尖碰出的輕響,一切在耳邊都十分清晰,他放棄了用神識探查周圍,眼底葉雲舟的輪廓有些模糊。

這種缺乏主動權的情況不免讓他想起舊傷複發時的無力,周圍傳來一陣隐蔽的靈力波動,慕臨江下意識擡手扣住葉雲舟的肩膀攬向自己。

“別亂動,記住你的身份。”葉雲舟單手按着慕臨江的胳膊,微微揚頭在他耳邊提醒。

慕臨江突然覺得別扭,呼吸的氣流灑在耳畔,讓他暗自繃緊了神經,想扯開紗布的沖動越來越濃。

葉雲舟從他身邊離開,徑自走近了一扇無形的門扉,氣息頃刻間消失無蹤。

慕臨江沒有面具,只能靜待,時間倏忽而過,就在慕臨江的耐性已經到達極限之時,結界再次打開,葉雲舟和另外兩個人的腳步聲一同響起。

葉雲舟臉上罩着那大半張金色雕花的面具,有些俗氣,但氣質頓時成熟,慕臨江不知道他在下面忽悠了什麽,只察覺有個元嬰期的男子正逐漸靠近,要摘他眼前的紗布。

慕臨江心生厭惡蹙起眉頭,在那只手碰到紗布之前,葉雲舟終于說話。

“閣下,雖說我過來是在考慮解決這個麻煩。”葉雲舟抱着胳膊看這兩個元嬰期的正門守衛,語氣涼絲絲的,輕描淡寫,“但現在他連永夜宮的門都沒回,還算是我的東西,要是被你們弄壞了,我會生氣的。”

守衛的胳膊停在半空,有些為難,他盯着層疊的紗布,想看出下方是不是真像葉雲舟說的被挖了雙眼血肉模糊。

但他越看越有種說不出的心悸,沒有來由的恐懼讓他喉嚨發緊,他匆匆用手上指環對着慕臨江晃了一下,閃過的光芒說明這個奴隸确實只有金丹期,這才緩緩放下了手往後退去。

“我們也是按規矩辦事,貴客千萬別介懷,瞧他這身衣裳就知道您花了不少心思,還如此不識擡舉,實該教訓,無論您是退貨還是折價賣回,都可以和我們玄奚院主事詳談,永夜宮必會給您一個滿意的方案。”守衛轉頭賠笑,又對惱火地沖慕臨江低吼,“快滾過來,榮華富貴不知珍惜,果真有眼無珠!”

慕臨江衣袖下的右手攥了攥,慢慢擡步跟上,猜出葉雲舟大概給他凹了個堅貞不屈的人設。

葉雲舟盯着守衛的背影,微不可查的殺氣一閃而逝,在守衛進入結界中後,輕聲對慕臨江道:“他話太多了。”

慕臨江氣場陰沉:“你話也很多。”

“容後再算嘛。”葉雲舟回手抓住慕臨江的袖子,和他一同入內。

結界之內,粗糙的山石岩窟之內別有洞天,扭曲的波光徐徐散盡,像陽光擦淨一片黯淡晨霧,綿延不絕的輝煌燈火闖入眼簾。

葉雲舟正站在一處平滑的甬道入口,通道蜿蜒向下不知盡頭,階梯陡峭,每隔一級石階都有一盞壁燈嵌在牆上,守衛客氣道:“貴客裏面請。”

“希望這次貴宮別讓我失望,畢竟容貌再美,不聽話也毫無用處。”葉雲舟在石階前狀似遺憾地感慨,随手撩起一縷垂在慕臨江胸前的長發,“數甲子前的時候,這裏奴隸質量可比現在好多了。”

慕臨江的喉結稍稍動了動,葉雲舟語氣随意,很難揣測這話是不是出自真心,他突然後悔蒙住眼睛裝成金丹期,在漆黑中無法确定葉雲舟的眼神,不知道哪一面是真正的葉雲舟,連他們之間的距離都變得飄渺不定。

守衛略微一怔:“數甲子前?貴客可是記錯了,敝宮建立才七十餘年,仰賴衆多貴客信任才發展至今。”

“哦?我一直以為是你們接了釣場剩下的産業。”葉雲舟裝作意外,十分像樣的失手拽了下慕臨江的頭發。

“我是聽說過釣場,不過談不上接手,只是當家的從前收購了一些法寶器具拿過來用。”守衛小聲說道。

“啧,算了,當我沒問。”葉雲舟用指尖繞着發絲,顯得有點惱火。

慕臨江只得順着葉雲舟的力道低頭,葉雲舟突然側首,翹起嘴角哼出一個冷怒的音節:“我準你動了嗎?擡起來!”

若非紗布布幅略寬擋住前額,慕臨江額上青筋必然暴露他的真實想法。

葉雲舟清楚看見慕臨江胸口衣襟劇烈的起伏了兩下,然後一點點擡起頭,針刺般的冷意連紗布都擋不住,直截了當地落在葉雲舟興致盎然的臉上。

“乖,取悅我,我就原諒你。”葉雲舟用捏住慕臨江的下巴,低聲輕飄飄地說,他有些風水輪流轉的幸災樂禍,還有強迫一境之主服從的愉悅,雖然是假裝的,但并不妨礙他強取豪奪一回。

守衛不忍直視轉過身去,慕臨江右手骨節攥出咔的一聲輕響,微微抿了下唇角,葉雲舟低低地笑了起來,愉快的很,慕臨江即将掀起的狂風驟雨對他來說倒像久旱逢甘霖,他手指往下一劃揪住慕臨江的衣領,拽着他下樓去。

慕臨江百分百的确信了葉雲舟這個計劃是出于私人愛好,葉雲舟的笑聲讓他心煩,并不是讨厭葉雲舟,只是對葉雲舟故意刺激回敬不了而煩躁,石階越向下越陡,排列細密,總是讓人在踩空和絆倒間來回跳躍,他想掙開葉雲舟的手,腳下突然一空向前撲去。

“到了。”葉雲舟扶了踉跄的慕臨江一把,石階已經到底,一道白玉鑲金的奢華巨門就在他手邊,慕臨江的頭發在紗布下翹起幾根,略顯淩亂,他舉高了手用掌心往下壓了壓那些亂翹的碎發,突然收回手捂着嘴悶笑起來。

“還沒玩夠嗎?”慕臨江咬牙切齒地說。

“是喬裝潛入,不是玩。”葉雲舟不承認,“您用詞嚴謹些。”

慕臨江推了下鼻梁上的紗布,輕輕揚起唇角,仿佛是在笑,又或者勢在必得的報複宣言,他直接推開巨門,抓住葉雲舟的右手腕往場內快步走去,蕪雜的響動潮水般鋪天蓋地而來,街市商鋪林立,琉璃窗棂映出斑駁陸離的商品暈影,地面平滑如鏡,穹頂高懸宮燈,在不見天日的地下燃起不滅的燈火長河。

慕臨江拉着葉雲舟疾步走向商鋪樓側的小巷,葉雲舟警惕道:“衆目睽睽之下,你要做什麽之前先三思啊。”

“我準你說話了嗎。”慕臨江一挑眉,音調冷沉。

“我又不是你的奴隸。”葉雲舟不以為意。

兩人走入小巷,邁過一個醉倒的男人,一直走到燈火幽暗的巷子深處,慕臨江又推了下紗布,裹的不太舒服,他索性把厚重的紗布從頭頂拉下來,松了口氣,偏頭把碰散下的鬓發掖回耳後。

葉雲舟還是第一次看見慕臨江的頭發翹成這樣,下意識的想幫他捋一下,結果慕臨江再次按住他的胳膊壓在了身後的牆上。

“生氣了?”葉雲舟靠在牆上一臉無辜地試探。

慕臨江眨了眨眼,這才望向看似順從的葉雲舟。

這雙眼睛比方才路過的琉璃窗還要絢麗,掩在淩亂的額發之下,正露出無法忽視的探究和侵略,葉雲舟稍微失神,恍然間屏住了呼吸,就見到慕臨江深沉地收起了直白的欲望,戲谑地說:“乖,取悅我,我就原諒你。”

作者有話要說:天道好輪回輪回輪回輪回……你們還要互相傷害多久!

寫不完六千了,今天九點才到家……我這個月工作猝死量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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