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釣場06

與不久之前同樣玩味的話語鑽進耳朵,  葉雲舟眉梢微微抽動,隐隐感到一點後悔。

他抿了下唇,視線不經意地掠過慕臨江的眼睛,  放在小巷入口通明的街景上,  語重心長地說:“游戲到此為止吧,  一本正經說這種臺詞,  我都替你尴尬。”

“是否結束,  現在可由不得你。”慕臨江放低了聲音,松開葉雲舟的手腕,豎起食指抵在唇上,“噓,外面那些巡邏的護衛有權查問釣場內任何人的身份,最好別和他們碰上,免得運氣不佳,被他們判為可疑人物。”

葉雲舟偏過頭,巷口響起一陣嘈雜聲,  像是在要求出示令牌,  慕臨江想必是一進來就察覺了護衛,這才匆匆把他拽到這來暫避。

“你還挺熟練的。”葉雲舟往牆壁的陰影裏挪了幾步,随後清晰的看見了一個七人小隊,  皆是黑衣鬥篷,動作利落,看不見面容。

“和當年釣場布防如出一轍。”慕臨江語帶不屑,“說此地主人只收購了釣場的法寶,  我不相信。”

“這麽說,也許在永夜宮能見到你的老熟人。”葉雲舟饒有興趣地彎了下嘴角,“讓你裝成奴隸确實不太好,  萬一被人認出來,豈不是身敗名裂晚節不保。”

“如果你不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我還以為你學會反省了。”慕臨江冷哼道,“他們已經走遠了,出去吧。”

葉雲舟邁了一步,沒聽見慕臨江跟上來的聲音,回頭就看見慕臨江以術法在半空凝出一面水鏡,對着平整的鏡面捋順自己的頭發,然後拿出一卷稍窄的紗布繞在眼前,纏了兩圈打成漂亮的活結。

葉雲舟一言難盡地看了片刻,評論道:“你這樣很容易讓我誤會你樂在其中。”

“我下的決定,豈會半途而廢。”慕臨江揮袖收了水鏡,自然地伸手拽住葉雲舟的衣袖,“此地魚龍混雜,別讓你的‘奴隸’被人劫走,葉公子。”

葉雲舟露出一個常用笑容,慕臨江那句葉公子說的平靜又緩慢,有點咬牙切齒秋後算賬的味道,他嘆了口氣,反手隔着袖子抓住慕臨江的手腕:“你果然生氣了,既然如此,叫葉公子豈不見外,叫主人吧。”

慕臨江步伐不停,被葉雲舟抓着的左手輕輕動了一下,一簇細小的火花順着掌心竄上手臂,葉雲舟手指一疼,嘶了一聲連忙松開,整條胳膊都被雷訣震的發麻。

他們已經踏上燈紅酒綠的永夜宮大道,慕臨江時刻都能保持從容,靜立原處一動不動,葉雲舟懊惱地甩手,沒法在街上報複什麽,環顧四周掃了幾眼之後,發現這條街上的行人身份還真是泾渭分明。

戴着面具的都是前來揮霍金錢的貴客,不戴面具身上有着枷鎖或者烙印的就是奴隸随從,還有那些店鋪門前招攬客人的店員,腰上都明晃晃挂着有永夜宮獨特的令牌。

葉雲舟低笑兩聲,等手上酥麻褪了些,幹脆從乾坤袋裏拿了條腰帶出來,不由分說地把一端系在慕臨江手腕上,半是戲弄半是玩笑道:“別人的奴隸都是鏈子拴的,我這般仁慈,再說要賣了你,只怕都沒人相信。”

“那你去買條鏈子。”慕臨江不緊不慢地說,手上用力把攥着腰帶另一端的葉雲舟拽得踉跄了兩步,“堂而皇之售賣刑具的店鋪也只有此地敢開,哪有主人走在後面,跟上,且去見識一番開開眼界如何。”

這種何時候都能反客為主的氣勢讓葉雲舟有些氣悶不甘,那個把皮鞭和鐐铐挂在門口的店鋪透着一股不祥的氣息,慕臨江不像是光顧,更像去砸場子,葉雲舟加快腳步走到慕臨江前面,在緊閉的店鋪臺階下忽然嗅到一股不容忽視的血腥。

血的味道濃烈淤積,葉雲舟皺了下眉,隔壁是賣脂粉香膏的店,老板娘笑臉盈盈地送客人出來,一瞬間比牆壁上嵌的紅色晶石燈還豔麗的香氣混雜着血氣撲面而來,葉雲舟剛用手扇了扇,就聽見慕臨江謹慎的給他傳音。

“閉氣。”慕臨江藏在紗布下的視線始終盯着血氣的來處。

葉雲舟照做,不着痕跡地指了指店門和老板娘搭話:“我們現在方便進去嗎?”

老板娘頗為嫌棄地用袖子掩住口鼻,只露出紋了蛛網的雙眼:“可以是可以,不過小心腳下,容易弄髒鞋子。”

葉雲舟聽這話似乎這間賣刑具的店和屠宰場沒什麽區別,左鄰右舍已經習慣了,他瞥了下慕臨江,然後伸手推開店鋪的大門。

踩上地板的一剎那,就有種令人不适的粘稠感,葉雲舟反手關門,店內燈火昏暗飄搖,正對門的牆壁前是個櫃臺,左右靠牆的位置有兩排貨架,擺着花式繁多的刑具鎖鏈,中央富裕的空間裏一個衣衫褴褛的青年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旁邊是坐在椅子上擦手的中年男人。

見到進店來的葉雲舟,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被打擾好事的掃興。

葉雲舟忍不住瞄了眼慕臨江,慕臨江并不驚訝,他心說慕臨江該不是早就察覺了這裏要搞出人命才提議過來,表面露出微笑:“我是不是來的不巧,壞了兄臺雅興?”

中年人頗為不滿:“啧,忘了讓掌櫃先關門打烊。”

“這好像是永夜宮奴隸的衣服吧,這位是你剛買的?”葉雲舟看了看那個傷重的青年,“他快不行了,兄臺可真是揮金如土啊,他若是死在這裏,處理屍體還要額外花錢吧。”

“這小子落到永夜宮手裏不久,還沒有當奴隸的自覺,求的就是一死,我花錢可不是做善事的。”中年人冷笑一聲,語氣殘忍,起身蹲下往青年口中送了一粒丹藥,拍拍手,“掌櫃一會兒就上來,需要訂什麽留下要求改日再說,今天這裏我包了。”

慕臨江衣袖下的手指攥了攥,男人的藥确實管用,青年咳嗽着被拉回一絲神智,男人俯身在他耳邊威脅道:“永夜宮連你的出身背景一并給我了,你若一死了之,我就只好用他們賠償我的損失,乖乖聽話做我的狗,賞賜少不了你。”

葉雲舟退開兩步,把鞋底沾上的血在地板上蹭了蹭,屋內無端卷起一陣寒意,他偏過頭,不算意外地看見慕臨江握住了春江庭月。

男人也感到屋內氣氛不對,擡起頭,怔了怔,看向葉雲舟:“他是你帶來的奴隸吧,在屋裏拿什麽傘?”

“很遺憾,我管不了他。”葉雲舟松開扯着的腰帶,攤了下手,仰頭看見店門內側挂着的竹簾,把門開了條縫,牌子翻轉成已打烊的一面,伸手拉下繩子放下竹簾。

“哈?”男人莫名其妙,“你什麽意思?”

“我這個奴隸可不聽話,連我都要看他的臉色,想來買條鏈子,你在這包場,看來也買不成了。”葉雲舟語氣輕飄飄地,帶着意味深長的笑意靠在門前,“左右應該都習慣這裏發出的慘叫了吧。”

葉雲舟話音剛落,慕臨江已經揚起了傘,銳利的傘尖閃過森然寒光,男人頓感不妙,右手擡掌聚起靈力,猝不及防手臂傳來一陣劇痛,他愕然回頭,只見一直趴在地上的青年強撐起身體,抓住他的肩膀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赤紅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死盯着他。

“哼,你還不配死在我手裏。”慕臨江的傘尖閃過一抹電芒,一道足以摧毀靈脈髒腑的雷訣落在男人身上,一時間噼啪聲和哀嚎不絕于耳,男人在粘滞的血跡中抽搐,再沒有了方才的洋洋自得。

青年也有些難以置信,抹了把臉詫異地望向慕臨江,慕臨江向身後勾了下手指,葉雲舟心領神會地遞上若水劍,慕臨江把劍抛給青年,微微低頭,沉聲道:“我有話問你。”

青年沒能接住若水劍,又馬上顫抖着雙手從地上撿起劍來,眼中閃過瘋狂的快意,拼命舉起劍砍向男人。

“他傷成這樣,就算熟悉永夜宮,還能給我們帶路嗎?”葉雲舟看出慕臨江的用意,走到他身邊小聲問道。

“我有藥。”慕臨江大方地說。

葉雲舟不禁又想起吃錯藥那晚,微微帶了些懷疑地掃向還在洩憤的青年,擡袖擋了一下噴濺過來的血,這時櫃臺後隐約響起一陣腳步聲,葉雲舟直接閃身過去,翻過櫃臺,在櫃臺內地下通道的入口處蹲下,對正提着箱子上來的掌櫃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青年喘着氣看向櫃臺,手一松,脫力倒了回去。

“不用怕。”葉雲舟語氣如沐春風,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鮮明的善意,對着掌櫃伸出手去,正探頭上來的掌櫃不明所以,猶豫了一下。

“呃,這位貴客,小店櫃臺裏不能進。”掌櫃抓住葉雲舟的手,以為葉雲舟要拽他上來,“您有什麽需要,我們出去說……”

葉雲舟反手一擰,直接把掌櫃的胳膊壓到身後,掌櫃下巴磕在地板上,葉雲舟順勢劈在他後頸,劍氣蘊在掌中無聲無息地盡數侵入經脈,掌櫃一句話沒說完,就直接癱在樓梯上不省人事。

青年這才反應過來,葉雲舟的不用怕是對他說的。

“閣下如何稱呼?”慕臨江輕描淡寫地問,沒有同情憐憫,也沒有輕視逼迫,一如往常自然平和,青年咬了咬牙,終于放任自己撐着額頭顫抖起來。

“我……多謝道友救命之恩。”青年聲音嘶啞,似乎真的年歲不大,“在下蘇黎,是夜都人士……”

他才說完名字,就翻江倒海地咳嗽起來,又像是在壓抑什麽,接了慕臨江遞過去的藥瓶低頭反複擦着眼睛。

葉雲舟繳獲了掌櫃手裏的箱子,把中年男人坐過的椅子搬遠了點,離開地上那攤屍體,坐下開始翻看戰利品。

慕臨江也不催促大起大落的蘇黎,放着他調整心緒,葉雲舟招了招手,道:“過來,我可撈了一套好東西。”

“你還想試試不成。”慕臨江過去看了看,那箱中擺着一些精細的小玩意,有針卷,還有尺寸由大到小的鉗子夾子釘子,有幾樣東西連他都認不出來。

“你讓我試嗎?”葉雲舟拿出個尖嘴的小鉗子,晃了晃,惡趣味地笑了兩聲,“手伸過來,給你修個指甲。”

慕臨江盯着天花板翻了白眼,可惜在紗布下沒人看得見。

“這個型號……比較适合小指啊。”葉雲舟往椅背上一靠,拿鉗子對着慕臨江的手比劃。

“抱歉,兩位恩公……你們真是這種關系嗎?”終于平複心情的蘇黎小聲插了句話,盯着慕臨江,有些小心翼翼的期待,他的外傷在上品靈藥下肉眼可見的痊愈,只剩下內傷仍需時間恢複,擦去臉上的血露出本來清秀的面容之後,單看臉似乎比葉雲舟還要年少。

“什麽關系?”葉雲舟噶登噶登地捏着手裏的鉗子,笑吟吟地反問。

“如果你喜歡他,就別把他當奴隸!施舍的縱容不是尊重,更不能随意傷害你喜歡的人!”蘇黎認真地勸道,“兩位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覺得我此言不妥,這條命收回便罷。”

葉雲舟理智地說:“你誤會了,我不喜歡他,所以我把他當奴隸也沒什麽問題吧。”

慕臨江:“……”

蘇黎一時無語,葉雲舟溫和地傾身按着膝蓋,微笑道:“年輕人,才吃過求死不得的虧,還能如此果斷的放出豪言壯語,看來是受的挫折不夠,需要有人教教你少管閑事。”

“這不是閑事!”蘇黎握拳振奮地說,“這位道友救我于水火,還送我靈藥,不曾對我有半點另眼相待,你不喜歡他,我來喜歡!我好歹也是夜都名門出身,薄有家資,你想要多少錢,我贖他便是。”

葉雲舟掩去驚訝,差點沒笑出聲來,他看熱鬧似的偷瞄慕臨江,慕臨江臉色陰晴不定,但蘇黎似乎不太會察言觀色,還在熱忱地盼望慕臨江的回應。

“年輕人,有想法。”葉雲舟忍笑,懶洋洋地摩挲着慕臨江的袖口挑釁,“我的東西,即便不喜歡,也不容別人搶走……你說呢?是跟着我,還是跟着他?”

慕臨江:“……”

葉雲舟拽住慕臨江一縷頭發讓他彎腰,口吻陰冷地威脅:“想好再回答,別逼我拿你試這箱子裏的東西。”

“別聽他的!若是活的毫無尊嚴,還不如一死。”蘇黎激動道,“我觀恩公修為深不可測,只要恩公答應和我走,便能供職蘇家做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何必再受人所制?”

“小子,別忘了這裏可是永夜宮,你尚未得自由之身,還妄想解救別人。”葉雲舟十分入戲地一拍扶手嘲笑,“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這邊蘇黎和葉雲舟針鋒相對地互瞪,慕臨江卻忽然想起什麽,略感意外地端詳起蘇黎。

“夜都蘇家。”慕臨江低聲重複了一遍,“呵,蘇家這些年越發堕落了,不谙世事的單純少爺都能被人拐走,怪不得秋水劍閣一家獨大。”

蘇黎聞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臉紅道:“恩公謬贊,我也沒那麽單純啦。”

葉雲舟:“噗。”

慕臨江:“……”

慕臨江深吸口氣,單手拽起葉雲舟的後領子,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幾步過去用另一只手把蘇黎也拽起來拖走,來到貨架最裏側浸着幾根鞭子的水盆旁,冷聲道:“一句話之內好好把話說清楚,不然我現在就教你們誰是主人。”

葉雲舟像只貓似的被拎在水盆邊上,毫不懷疑慕臨江氣頭上絕對能把他倆按進水裏強制冷靜,他飛快地構思了一下措辭,對還一臉狀況外的蘇家少爺真誠道:“從頭開始,他喜歡我,你沒機會了。”

慕臨江:“……”

慕臨江在水邊松了手。

作者有話要說:葉雲舟:你是主人你是主人,行了吧(棒讀(下次還敢

艱難複健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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