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兩只團子 奇遇

在大雄寶殿昏迷的那一刻起,薛碧微就陷入了一場幻境之中。

她到那時才知道自己不是普通的穿越,而是穿書進了幾年前看過的一本小說裏,身份就是那個着墨不多,但下場慘然的女炮灰。

書中女主是薛碧微的大堂姐,先侯夫人所出的薛映秋。薛映秋親爹不疼,繼母不慈,祖母不喜她清冷的性子,便不聞不問,因而她在侯府過的極為艱難。

薛妙雲自小在許氏的耳濡目染下對薛映秋成見頗深,處處與她為敵,甚至不惜夥同外人使毒計陷害她。只是薛映秋女主光環在身,眼前的魑魅魍魉不過是她成長路上的試金石而已。

後來薛映秋覓得真愛嫁與鎮國公世子,她又在皇權更疊、國破家亡時,親自披挂上陣,力退外敵。新朝建立,她也理所應當的登上太子妃甚至是皇後寶座。

那時的平遠候府,早在她刻意的報複下分崩離析,成為前朝史書上的寥寥一筆。

在這樣一本大女主爽文中,原主薛碧微作為跟在薛妙雲屁股後的鑲邊女配,應當是泯然衆人的,但是作者卻将她塑造成有着“帝國明珠”之稱的世無其二的美人。

美人懦弱,又無自保能力,自然就成為旁人手裏可利用的棋子。

平遠候不甘心侯府在自己手裏就此沒落,又見府裏的姑娘們各個如花似玉,便與老太君商量将原主和薛映秋作為宮妃的人選。

愚蠢的原主聽信薛妙雲的讒言,擔心與皇帝有舊的薛映秋會搶了自己的寵愛,便想了法子辱沒她的名節。

得償所願的原主只身入宮,卻不知這是她悲劇一生的開始。

當今體弱無嗣,太後便想着借種生子,以為帝國留下儲君。然而早有異心的瑾王将計就計,不僅強占了原主,還謀害了皇帝自己登上皇位。

瑾王空有野心卻才智不足,又好大喜功,盲目冒進。在他登基三年後,異族入侵,汴京被圍。皇室倉皇出逃時,落下了原主,從而使得她落入敵手。

其後遭遇,自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原主失去父母後,懦弱的性子裏還有着寄人籬下的不安與卑微,這使得她偏聽偏信,盲目跟從,看不透侯府衆人隔着肚皮的那顆心是何種顏色。

思及此,薛碧微靜靜的看着崔氏的臉,明知道孫女們入宮便是末路,這位老太太為了家族榮耀卻是半分猶豫也無,直接把原主和薛映秋當作棄子,其心性狠厲,與表面上的慈和大相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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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她這些日子積累起來的對崔氏的孺慕之情瞬間散了大半,面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和勉強,對崔氏淺笑道:“勞累祖母為孫女憂心,是孫女的不孝。”

薛碧微顏色出衆,又作出十二分的小意姿态來,加之崔氏本就看重她的父親薛弘傑,眼下次子已逝,她便将這份感情轉移到孫女的身上,情難自已抱着薛碧微就是好一陣兒“心肝心肝”的喊,毫不掩飾她的疼愛。

待這廂過去,薛碧微才提起正事。

她将撿到小團子的來龍去脈和自己的打算講得分明,而後便安然立在一旁等崔氏定奪。

崔氏撚佛珠的手頓住,面上一片沉凝,“若當真是京中世家大族走失的小郎君,便是我老婆子不認得,你大伯母總該熟知。”

“讓她辨上一辨,倒會省去頗多周折。”

世家大婦時常交際應酬,将各府人員組成牢記在心是她們的基本技能。

因而聽崔氏這般道,薛碧微也點點頭,“孫女依祖母所言。”

祖孫倆又随意說了些體己話,便聽屋外莺歌向人問安的聲音,竟是侯夫人許氏和薛妙雲一同過來了。

許氏與太皇太後及貴太妃是出了五服的遠親,即便是這針眼大小的沾親帶故的關系也足夠她在府裏趾高氣昂了。

在平遠候府金盡裘弊的當下,許氏憑借自己長袖善舞的性子借着許家在宮中貴人跟前得了臉,使得她偶爾會有被傳召伴駕的機會。基于此,她哪怕是由外室扶正,身份有瑕,老太君也會給她應得的臉面。

許氏和薛妙雲跨進屋子後先是對老太君行了禮。

薛妙雲還記着此前的龃龉,所以揚着她高貴的頭顱顧自坐下,以牙還牙的并未給薛碧微好臉色。

反倒是許氏和氣的對她笑道:“伯娘一得知你醒了的信兒,便馬不停蹄的過來探望,誰知倒讓我撲了空。”

她接着又關切道:“可還有哪裏不适沒有?方才雲姐兒憂心忡忡的過來說是六妹妹還不見好,央着我進宮裏去求貴太妃娘娘的恩典,以便讓太醫入府仔細為你瞧瞧。”

許氏現年三十有五,因侯府大權一半掌握在她手裏,婆母和夫君又對她極為看重,她日子過的舒心,是以面上無半分老态,皮膚細滑白嫩,加之又會打扮,與薛妙雲站在一處,說是她的姐姐也不為過。

她一笑起來,原本寡淡的五官便多了顏色,她自知優勢,所以時時都帶着三分笑意,很容易讓人覺着親近。

她這話裏有話,放在平常,薛碧微只道是伯娘噓寒問暖,可這半句不離“貴太妃”的,倒更像是為薛妙雲在自己這兒沒得好臉而出氣呢。

“碧微已經大好了,勞累大伯娘費心。”

薛碧微低眉順眼,恭恭敬敬的模樣,與她那紅顏薄命的母親如出一轍。

許氏心下暗道她小家子氣,面上卻是無異,她又提起旁的,“你房裏那個小郎君在何處遇到的?”

“伯娘也不認得他嗎?”薛碧微問。

“老大媳婦,微姐兒正與我說這事。你仔細想想,那小郎君是哪個府上的?”老太君适時道。

老太君積威甚深,許氏再是心氣兒高,對着婆母也極為恭順。她如實道:“兒媳也未曾見過。”

“只那小郎君的衣裳料子,媳婦瞧着倒像是産自江南的雲錦,等閑之人便是有萬貫家産也難換得一匹。”

原本小團子的衣裳讓喻杏拿去烘幹在後院裏晾着,許氏連這都注意到了,可見她将自己有關的一切都看得緊要,薛碧微默默想到。

“竟如此顯赫…”崔氏思忖道,“那暫且将他養在咱們府上,待人尋來再做打算。”

“是。”許氏應下。

到申時,薛碧微一行人下山返回侯府。

開寶寺位于汴京東北角,進城後會經過封丘門至廣備橋。這一帶是北州橋夜市,因而商鋪林立,繁鬧喧嚣。

馬車颠簸,周圍又彙集高低大小不同的吆喝聲、說話聲,實在難以讓人平心靜氣。

趙宸清晰的記得自己跟祖母太皇太後起了争執,鬧了一肚子氣後只身外出行獵,卻不慎跌落山崖。按理說此時他應當是被暗衛帶回宮救治,可為何周遭環境如此嘈雜?

身體未動,意識先行。

他煩不勝煩的喝道:“誰人擾朕清夢?!”

呵斥擲地有聲,非但無人響應,那距離他最近的哭號反倒更大了些,“哇哇”不停,聽得腦仁生疼。

未幾,那哭聲的主人奶聲奶氣抽抽噎噎道:“你又是何人?”

夏至過後,趙宸年滿十七。自小到大的數十年間,在他的印象中還沒有人敢質問他的身份,當下不免有幾分輕視道:“朕乃大殷皇帝,你這小鬼,當真無知!”

小哭包不信他的說辭,反駁道:“胡說!父皇可不似你這般兇煞!”

“父皇?”趙宸心下疑惑,先帝去歲正月裏殡天,而今只怕早登了極樂,這又是哪門子父皇?

“你到底是誰?!”

小哭包被他突如其來的吼聲吓得渾身一顫,但到底是天潢貴胄,便是再害怕也梗着脖子道:“孤是大殷太子趙宸!”

什麽?!

趙宸心神不穩,稍一掙紮就醒了過來。

“喻杏,小團子睜眼了!”

說話的女聲清麗空靈,像是那遠山之上只聽見其歌唱卻不見它本身的鳥兒一般,然與之相比,她的容貌更為出色。

繞是趙宸身處百花争豔的皇城大內,從年老色衰的太妃,到父皇身邊雨後春筍冒出的各式美人都不及眼前的這位貌美。

哼,不過是空有皮相罷了!見他生的俊美無雙,便行為放浪,舉止無禮!

趙宸再忍不了她在自己身上揉揉捏捏,呵斥制止道:“放肆!”

薛碧微聞言,驀地笑出聲。

這小家夥怒眼圓睜,半點駭人的氣勢也無,反倒奶兇奶兇的,可愛得讓人心裏也跟着軟乎乎如墜雲端。

她親昵的捏捏他的小肉臉,“小團子覺得頭暈嗎?亦或是身子骨難受??”

趙宸從她那雙水光潋滟的眸子裏看到自己一副黃口小兒的模樣,瞧得仔細了,一眼便認出是自己幼年時期的相貌。

發生了何事?

他蹙蹙眉,撥開她的手,冷淡道:“無礙。”

趙宸掙紮着想要坐起身,動作間裹身的毯子散開,露出他白生生的胸脯。他見狀傻愣了眼,待回過神來立馬用小手雙雙捂住,羞惱的大喊,“回避!回避!”

薛碧微笑得前仰後合,瞬時忘了自己名門貴女的身份,她對喻杏道:“小團子真是個活寶,樂死我了!哈哈!”

喻杏也大笑不止,“可不是?奴婢還未見過如此少年老成的小郎君呢!”

往時自己一斂眉,一沉聲,那些個伺候的宮人皆吓得戰戰兢兢不敢言語,哪裏是這主仆二人的放肆模樣?

天子尊嚴受到挑釁,眼下卻又奈何不得,趙宸氣結,抿了唇閉口不言。

他不明白自己怎的突然變成短手短腳的趙小宸?還有方才那出現在腦子裏的趙宸便是趙小宸本尊嗎?一體雙魂?!

正念着呢,趙小宸冷不丁又開口了,“好溫柔和善的姐姐,孤甚是喜歡。”

趙宸唯一不足之處便是脾性差,別的倒也無甚指摘。他又是自小被當作儲君培養,智力、能力自然高出常人一大截。

過了先時的震驚,他也冷靜下來,細細套話道:“你可知而今是何年月?”

“這有何難?”趙小宸的聲音軟糯卻帶着長成以後的清朗,與少年趙宸有幾分相像,“父皇已經登基十三載,今歲正是乾和十三年。”

果真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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