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梨園春生(2) 地上赫然停放着一具蒙……

薛景深打量陸湛的時候,陸湛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

注意到薛景深眼中藏着的戒備之色,陸湛的眼中終于多了一絲興味。他從柳晗身後轉出,走到薛景深面前,從容大方地施了一禮,方淡聲道:“幾年前在林州曾與薛兄有過一面之緣,不知薛兄可還記得在下?”

聞言,薛景深的目光倏地落在他偏狹長的鳳目上,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些什麽。是暮春三月,楊花謝盡時候,書院裏舉辦詩會,柳昀曾替二人引見過。薛景深猶記當初柳昀的謙恭之态,心下對陸湛的身份便更多了些猜測。

他拱手回了一禮,“原來是陸兄。”

二人你來我來的寒暄讓一旁的柳晗有些詫異,可轉念想到從前自家兄長屢次三番将他倆放在一處說話的事來,她便又似明白了過來。

柳晗心裏記挂着柳昀的消息,因此,當陸湛提出要請薛景深一處吃酒後,她便急急忙開口道:“表哥他一路奔波勞苦,接風洗塵還是等他稍作休整以後再提好了。”

陸湛點點頭:“也對,是我思量不全了。”一面說,他一面主動請纓親自為薛景深安排客房。

柳晗與他相處了半月餘,平常陸湛雖偶爾嘴欠,但待人從來疏離,今兒一反常态,委實讓她意外。然而,她仍舊道:“此事就不勞煩陸公子了。”

薛景深見狀亦是附和道:“有清生在就行,我們表兄弟多日不見,也正好一敘。”

陸湛便沒有堅持。

目送陸湛自顧自出了花廳往風瀾院折去,柳晗這才吩咐綠蕪引路領薛景深去望月齋。

望月齋裏,薛景深洗漱換了身幹淨的常服,剛從內室出來就看到站在外廂的柳晗。他微微蹙了蹙眉,有些擔憂地道:“這府裏還有外人在,你随意走動不怕招人懷疑?”

當初柳晗提出要替兄赴任,雖她跟柳昀生得七八分相仿,但身量上相差甚多,故而一家子湊在一處尋思了許久才得出個解決的法子,那便是借口摔斷了腿以輪椅代步。左右人屈坐在輪椅上,等閑也不會有人察覺到身量的問題。

柳晗自來到泗水,一直小心翼翼,除了在自己映雪苑的屋子裏,幾乎沒有站立起來行走過,生怕教旁人尤其是陸湛看出端倪來。今日失态,亦只是為了兄長的下落。因此,面對薛景深的擔憂,她也顧不上,只抓着他的衣袖緊張地問道:“景表哥,你來是有了哥哥的下落了是不是?他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她面上是毫不掩飾的擔心,薛景深見了,神情變得異常複雜起來。良久,他才嘆息了聲,緩緩地搖了搖頭。見她的手無力地松開,眼中流露出濃濃的失望,他的心驀地一揪,忙道:“其實眼下沒有消息未嘗不是一個好消息。”

萬千世界,怎麽會有人好端端地憑空消失不見?如今找不到柳昀,最壞的消息也不過是他落入了什麽人手裏。可只要性命無尤,那麽就沒什麽好怕的。

“而且,如今也不算是半點兒消息也沒有。”

“什麽?”

迎上柳晗催促的眼神,薛景深解釋道:“搜山的人從清生失蹤的地方一路沿着往山谷裏搜尋,在山崖下的空谷深處找到了一處竹屋。”柳家莊的人到達竹屋的時候,那裏早已人去屋空,可是屋前的藥圃和屋裏各色的草藥以及一些沒來得及處理掉的染血的繃帶還是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薛景深仔細地将竹屋的檢查了一遍,終于在小廚房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套破爛且浸滿血跡的衣袍,正是柳昀失蹤時身上所穿的。

“現在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你哥哥被人救了,二來則是被人抓走了,但就目前來看,應當性命無虞。”見柳晗怔怔的,他頓了頓,便又道,“我和姑父計較過,不管是哪種情況,你哥哥都有可能會出現在泗水。”所以,他千裏迢迢地尋了過來。

柳晗明白薛景深的意思。

如果柳昀現在安全了,知道她代替他來了泗水,那就肯定會不顧一切地與她換回去;如果是後一種情況……既然柳昀是在赴任泗水的旨意下來後出的事,那麽十之八.九跟這裏也有些關聯……

“可是,”柳晗眼簾低垂,“哥哥根本沒有來這裏。”

薛景深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道:“放心,有我在,一定會找到清生的。”

柳晗輕輕地點了點頭。

“表哥,你到這兒來,舅舅和舅母知道嗎?”

薛景深微微一愣,摸了摸鼻子方道:“我跟我爹說了。”至于他娘程氏那兒卻還是瞞着的。程氏素來與薛氏不睦,平常也不願意他跟柳昀柳晗兄妹走得太近。這一回他不舍晝夜地尋找柳昀下落,程氏早有微詞,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追着柳晗跑來泗水,怕只怕……

想到這裏,薛景深下意識地垂眸看了眼自己的雙腿。

他不說,柳晗卻猜了出來,便道:“表哥,謝謝你不辭勞苦親自來告訴我這些消息,但是,你過幾日還是回林州罷。”

不提程氏的态度如何,單論薛景深如今已經開始接手薛家的産業,這樣跑來泗水也是不妥的。

“這個不急。”薛景深笑了笑,卻看着柳晗問道,“你先與我說說那個陸湛是怎麽回事?你怎麽跟他住在一個宅子裏?”

薛景深對幾年前的一面還有些印象,他知道陸湛跟柳昀交好,也知道陸湛出身長安身份不低,所以對于陸湛會出現在泗水的緣由不由有些好奇。

見問,柳晗也沒隐瞞他什麽,只将來到泗水這段時日裏發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都說給他聽,末了,道:“他和哥哥關系很好的。”

薛景深蹙眉:“那他沒發現什麽不對吧?”雖然柳晗跟柳昀生得七八分相仿,外人不了解情況或許不會懷疑什麽,可是二人畢竟是男女有別,但凡相熟的人多留些心眼也不難察覺出不同來。

“應該……沒有吧……”柳晗也不敢确定,只這不确定教她心裏卻是心虛愧疚比擔驚受怕更多些,“其實他真的知道也沒關系的。”

“這可不是兒戲。”薛景深的心提了提。

柳晗搖搖頭,篤定地道:“他不會對我不利。”頓了頓,又改而道,“準确的來說,是不會對哥哥不利。”

“……”

雖然柳晗反複規勸薛景深回林州,可最終他還是留了下來。

對于柳晗的擔心,他只說,左右山高程氏遠,他不放心把她一個小姑娘單獨留在這泗水。

柳晗勸了幾回也便作罷。

風瀾院裏,陸湛得知薛景深正式入住望月齋的消息後,并沒有露出太多的意外情緒來。他喚了袁行到跟前,将不久前寫好的一封書信交給他,吩咐道:“你親自走一趟,把這封信送回長安,親手交給顧微止。”

顧微止,名滿朝雲國的玉面神醫,如今隐于長安鬧市的醫館,機緣巧合之下和陸湛結下交誼。

袁行接過信,想到映雪苑裏的那一位,心下頓時明了。

自家主子還真是看重柳大人啊。

袁行離開後,陸湛換了身衣袍,便往映雪苑去尋柳晗,然而卻被綠蕪告知柳晗一早就被衙門的人急匆匆地尋了去。

柳晗上任,不過三五日便已雷厲之勢讓縣衙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井井有條,雖然張貼了榜文,但每日裏的公務其實并沒有多少,也算得上是清閑得緊。眼下這般被縣衙急急地請過去,難道是出了什麽事不成?

陸湛立刻便要往外走,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來,扭頭向綠蕪問起薛景深的去向。當聽說薛景深陪着柳晗一塊兒去了衙門,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再不耽擱也往縣衙而去。

當陸湛趕到縣衙的時候,縣衙裏卻意外的空蕩,只餘下一個守門的衙役。

見着陸湛,那衙役沒等他開口詢問,便什麽都說了。

“陸爺你怎麽還在這兒,陳家出了事兒,大人已經趕過去了。”陸湛自稱跟着柳晗辦事,但身上并沒有實務,因此縣衙上下只以“陸爺”稱之。

“陳家?哪個陳家?”陸湛問。

那衙役答道:“城北做藥材生意的陳老板家。”

來到城北陳府的門外,陸湛才跟門上報了名號被引進門,便遠遠地聽到裏頭隐隐傳來的凄厲哭聲和喧嚣聲。他腳下步子微微一頓,旋即立刻跟上引路的小厮。

陳府的客堂裏黑壓壓地擠滿了人,陸湛從側邊小門走進去,一眼就看到坐在上首的柳晗以及立在她身旁的薛景深。他從人群後繞過去,走到柳晗的另一邊,看了她一眼,才轉過頭打量堂中的情形。

在柳晗的面前,一位衣着富貴的中年人正攬着個哭得好不凄慘的婦人低聲安撫。陸湛的視線在他們身上稍稍一頓便移開,而當越過那對中年夫婦看向他們的身後,他這才注意到,客堂當中的地上赫然停放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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