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陳年往事(上)
夜。
秦落帶着金吾衛和血衣衛的人将天香樓密不透風的圍了起來。
天香樓的樓主錦娘聽小厮說來了一群金吾衛和血衣衛的人,連忙來到大堂迎接。
錦娘看着頭戴黑色官帽、身穿白色官服的秦落腳下生風般朝她走來,心中直覺這粉面玉琢的少年郎官袍上繡着角蟒和飛魚,身份想必是個不簡單的。
秦落以前官居少史時的飛魚服只有肩上兩處與前襟上各繡了一只飛魚補子,升了侍中後,官服上加了儀制。
縱觀北秦歷朝,自從設立大內執鏡史一職,是區別于百官之外的。
為了區別于前朝百官,只改了前襟上的補子,由之前的飛魚變成了一只說不出像龍還是像蛇的三爪角蟒繡在了前襟上。
錦娘先朝秦落施了個禮,然後才道:“不知幾位官爺深夜前來,有何貴幹?”
秦落從容自若的走到錦娘面前,亮了亮大內令牌,然後收入袖中,颔首道:“貴幹不敢當,我等特奉天子之命,前來捉拿大靖遺孤,勞煩樓主通融則個,為了不引起沒必要的恐慌,還請樓主直截了當的告訴我,近日是否有一位自稱前朝遺孤的、頻繁出入貴地?”
天香樓在建業城可是出了名的費銀子,雖是歌舞坊,但并非是一般世家子弟能夠随意散財消遣的地方。
在天香樓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這裏的女孩子只賣藝,但唱一首曲子,絕對價值千金。
錦娘聞言,故作恍然大悟的道:“哦!官爺說的莫不是沈王孫沈大公子?天字一號房就是。”
秦落聞言,徑直擡步繞過錦娘,朝樓上走去,只留下一句:“樓主識趣,天香樓今晚必定往常如舊。”
秦落此次是奉命帶着金吾衛與血衣衛的人一起行動的,到得天字第一號房門口。
不待秦落下令,血衣衛的副統領鄧有道自行命他手下的血衣衛推開了天字第一號的梨木門。
秦落不置可否,亂花漸欲迷人眼,一開門,果然看到一片歌舞升平,美輪美奂,一群莺莺燕燕正圍着那位傳說中的沈大公子喝酒聞歌賞舞,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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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血衣衛的擅自闖入,屋內的熱鬧聲戛然而止。
衆女聞聲,紛紛回頭看向門口的秦落諸人。
那位沈大公子被打擾了興致,有些不耐煩的回頭,問道:“你們誰啊?”
秦落聞言,拿出袖中的大內令牌朝他亮了一亮,看了一眼身邊的鄧有通,揚唇一笑,道:“沈大公子流連建業多年,竟沒聽過血衣衛的副統領鄧有通鄧大人的大名,倒也是奇事一樁。”
沈王孫一聽秦落說是血衣衛,心中恐懼騰起,不疑有他,一把推開身邊的莺莺燕燕,連滾帶爬,不分方向地摔進了一旁的那一池溫泉裏。
“嘩啦——”地落水聲,連帶着女人的尖叫和驚呼聲,場面一度十分失控。
鄧有通黑着臉,命人将溫泉池裏已經暈過去的沈王孫像落湯狗一樣拖了出來。
秦落看得有些忍俊不禁,但好歹憑着多年涵養,強忍了下來,這哪裏還是不久前那個錦衣貴公子?
金吾衛将場面控制了下來,血衣衛便将那些莺莺燕燕打發了出去。
沈王孫不知是真暈還是假暈,鄧有通向來話不多,但也沒真客氣,将在血衣衛那一套最輕的使了出來,命人去樓下後院打了一盆冷水,直接提着木盆,一盆冷水嘩啦啦往沈王孫身上倒了下去。
“啊……”不知是被吓醒還是被冷醒的沈王孫驚叫一聲,連忙抱着胳膊一骨碌地爬起來,跪在地上求饒道:“幾位官爺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秦落不由疑惑道:“沈公子用前朝遺孤這幌子來招搖撞騙的魄氣去哪了?聽說當年的大靖憫成沈皇後便出自沈氏,貴在一時,沈王孫,沈王孫,這名字起的可真妙,沈公子你覺得呢?”
沈王孫哭道:“我不是啊!我不是什麽大靖皇族,是有人給了我好多好多的銀票,指使我冒充大靖遺孤,我只是除了恰好姓沈,我真的不是大靖遺孤!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鄧有通冷冷道:“帶走。”
秦落不禁搖頭,無知豎子。
秦落本來打算安安靜靜地抓人,再安安靜靜地離開天香樓的,她果然想的太美好了,這麽一鬧,想安靜收場都不可能了,不出明天,世人皆知。
果不其然,他們帶着沈王孫出去時,樓上樓下人滿為患,目送他們将沈王孫帶走。
大靖遺孤的事總是隔不了多久就會來一出,這本無可厚非,但是耐不住當今皇帝對其忌憚至深,似乎這些冒充大靖遺孤之人的存在,就是為了讓這北秦的皇都不得安寧。
有時候,秦落不知道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麽,複仇不像是複仇,倒像是為虎作伥。
秦落不知道自己在什麽時候摻進了這一場漩渦之中,以至于無法脫身。
在上輩子,她似乎很少去想這個問題,皇帝讓她幹什麽,她會中規中矩的去把這件事盡力做好,哪怕是奉旨殺掉那個和自己無甚幹系的人。
而如今,不經意間,她發現自己的手上已經沾了太多本與她沒有什麽關系的大靖遺孤的血。
她時常将自己的手指甲剪的光光禿禿,卻發現指縫間摻雜着的血垢,怎麽也洗不幹淨。
沈王孫乃是沈家旁系的庶子,着實與前朝那戶出了位皇後的沈家沒什麽關系,此人不務正業,乃是纨绔子弟中的翹楚,聽說早就被沈家放棄,沈王孫此次進了血衣署,嚴刑拷打一番,不死也得脫層皮下來,也不知沈家的人會不會找關系救人。
血衣衛中也并不全是心狠手辣之人,只能說良莠不齊罷了,有的出身世家大族,有的出身寒門小戶,有的被皇帝看重賞識,有的視錢如命……
秦落在血衣署與鄧有通審訊了沈王孫,這位沈大公子除了見錢眼開,受人指使,也說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
從血衣署出來,秦落便被沈家的馬車帶去了沈家。
沈員外的意思無非是救子心切:“犬兒無知,此次闖下彌天大禍,是沈某教子無方,還望秦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寬恕我兒性命,來日沈某必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一句教子無方,便想将所有的過錯粉飾而過,這代價未免也太輕了。
秦落只道:“這大可不必,只是此事可大可小,秦落勉力而為。”
沈員外喜極而泣:“多謝秦大人。”
當今皇帝喜怒無常,是生是死,還無定數。
秦落不知出于什麽心态,木着臉,道:“死罪可免,卻免不了牢獄之災,這是最好的打算,但、沈員外,您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說完,轉身就走。
秦落進宮向皇帝複旨,并未隐瞞此事,對皇帝說了去沈家的事,并為那沈王孫求了道情。
皇帝聞言,卻道:“秦落,你可知這是死罪?”
秦落跪下,朝皇帝磕了個頭,道:“陛下,《周書·本紀》中有雲:‘帝王之道,以寬仁為大’,人非堯舜,誰能盡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陛下如此,何況庶民乎。”
皇帝動容,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對秦落道:“你父親将你教的很好,你也很像你的父親,朕與你父親自小一起讀聖賢書,可每次講大道理時,朕卻總是說不過他。”
秦落聽到皇帝提起阿爹,心中有些拿不定皇帝的意思,連忙又磕了個頭,道:“臣不勝惶恐。”
皇帝再次埋首堆積如山的奏折中,漫不經心的道:“起來吧,過幾日,替朕拟一道旨意,大赦天下。”
“謝陛下。”
出宮的路上,秦落心中明顯輕快很多,臉上也有了絲絲笑意。
只是這笑意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為秦落發現自己一回到秦府,就笑不出來了。
回到秦府,轉過一進院和廊亭,正準備轉角時,差點碰到了李氏身邊的阮嬷嬷和剛下宗學的堂弟秦磊。
秦落看到他們,下意識地飛身躲在了牆角後面,李氏并不喜秦媛姐弟與秦落走的太近,而秦落也不喜如此。
阮嬷嬷帶着秦磊徑直走過去,秦磊到了換牙的年紀,看着他從布包裏抓出一把不知哪來的炒杏仁咬的正歡,阮嬷嬷不由苦口婆心道:“公子,這玩意兒吃多了傷胃,再吃牙齒可要掉光光了。”
秦磊擡頭看着阮嬷嬷說:“可是嬷嬷,我吃的是甜杏仁。”
阮嬷嬷道:“那也不行!當初二房的那位可不就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連忙放柔了語氣,道:“公子乖,管這杏仁是甜的還是苦的,咱們啊,少吃一點,好不好?”
“哦,那好吧。”
他們沒有注意到秦落,可秦落卻聽得真确。
這位阮嬷嬷,對阿娘當初的死因,可能知道點什麽。
當年她還太小,阿娘當年懷阿弟時,她不過四五歲,有些事情記得零零散散。
秦磊這個名字,本該是自己阿弟的,阿爹說,要是阿娘生的是個阿弟,便給他取名磊字,和自己的落字連在一起就是磊落了,因為阿爹希望她和阿弟當個光明磊落的人。
只是事與願違。
上輩子,自小在阿娘身邊的貼身丫鬟惜言姑姑曾跟她說過,阿娘是被李氏害死的,卻沒告訴她是怎麽害死的。
阿娘當年小産,不過七月便大出血,接産的穩婆說,孩子沒有保住。
據說,那是個畸變的死嬰。
這種孩子被視為不祥之子,為了家族不受厄運,被葬在了亂葬崗。
阿娘難以承受喪子之痛,沒過兩年,郁郁而終。
秦落看着那一老一小離去的身影,心道,李氏,陳年舊賬,你且等着我跟你慢慢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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