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沈季澤一直朝前走,他知道只要認準一個方向,再大的林子也能走出去。邊想着回去了怎麽收拾盧茸,邊警惕地注意着樹林裏的動靜。

希望這一路都不要碰到野豬和神秘的花大哥。

好在這樹林雖然茂密廣闊,但一路都沒有碰到什麽動物,最多只有幾只鳥,睡夢中被驚醒,撲簌簌地飛來飛去。

他開始小聲唱歌壯膽,唱班上同學們流行的歌曲。

“夢裏面空氣開始冒煙,朦胧中完美的臉,慢慢地出現。”

歌聲才響起一句就戛然而止。

沈季澤覺得此時刻刻,這歌詞也太應景了,還有些瘆人,而且突然冒出的歌聲很突兀,顯得樹林裏更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呼哧呼哧地喘氣,就算有涼爽的夜風,額頭也滿是汗水。

不光是累,還有吓的。

就在這時,他聽到左後方傳來奇怪的聲音。

——是枝條被拂開又彈回的輕響。

這聲音雖然很輕微,但聽在沈季澤耳裏,卻像是巨石墜入湖心,濺起轟然巨浪,将他全身淋透,冰涼侵入每一個毛孔。

野豬!

花大哥!

他停下腳步,驚懼地望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心髒緊縮,呼吸微滞,兩腳都有些發顫。

樹林裏又恢複了安靜,除了自己的心跳和頭頂樹葉嘩啦,沒有再聽到什麽響動。

他覺得林木深處一定有什麽東西隐藏着,暗地裏注視着自己。

也許是一雙豬眼,也許是……

不能想了。

沈季澤頭皮一陣發麻,轉過身,提起僵直的腿繼續往前走。

盧茸正緊跟在他側後方,見狀也加快了腳步。

沈季澤像是察覺到什麽,腳步微微一頓,接着就頭也不回地開始奔跑。

想甩掉我?不行!

盧茸也撒開四蹄追了上去。

他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動靜,在那些樹木間飛快穿梭。

噠噠噠,噠噠噠,小蹄子聲音密集得像落地的雨滴。

前方的人跑得飛快,如同過年時對天竄出的二踢腳,只差屁股冒出火花。

盧茸加了把勁,兩只耳朵緊抿在頭頂,一小簇尾巴往上豎立,跟着也在使勁。

他四蹄飛奔,漸漸超過了沈季澤,瞅準時機橫沖出去擋在正前方,四蹄略微分開,紮好步,脖子對天高昂,發出一聲猛獸的長吼:

“呦————”

“啊————”沈季澤同時發出驚恐大叫,并一個急剎,往前踉跄了兩步,條件反射地抓穩身旁的樹才沒有摔倒。

盧茸看見這幕,開心得差點笑出聲,見對面的人站穩後在看自己,趕緊又望天繼續猛獸咆哮:

“呦————”

不過這次沈季澤居然沒有跟着一起叫,盧茸忍不住用餘光偷瞟。只見他一手扶樹一手拄着膝蓋,彎腰看着自己喘氣。

“呦————”

盧茸再次叫了聲,還将四只蹄子在地上刨了刨,前蹄弓起,佯裝就要進攻。

沈季澤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他慢慢直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盧茸。

盧茸微低下頭,用額頭上兩只冒出小包包的角對準他,眼珠子從下至上地瞪着人,盡力讓自己充滿野性,看上去很兇狠。

然而沈季澤對上他的視線卻不避不讓,眸子甚至在發亮,看上去似乎……不太像是害怕?

沈季澤此時全身已經放松下來。

他剛才聽到後面的動靜時,以為是野豬或者花大哥,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只小鹿。

這只半大小狗般的小鹿太可愛了,而且生得極其漂亮,比他在日本奈良和動物園裏看過的小鹿都要漂亮。

——身體圓滾滾的,雪白沒有一絲雜痕,四蹄上方的腿部卻有着紅色的紋路,兩只眼睛又圓又大,還瞪着人。

看上去很兇,卻讓他心癢癢,想伸手去摸一摸。

盧茸鼻孔呼呼噴着氣,想吓得沈季澤再次抱頭尖叫,但對面的人分明已經不再害怕,還試探着往自己這邊走了一步。

“呦!”盧茸發出短促低沉的怒吼。

落在沈季澤耳裏,就是這只小鹿先是拖長奶音軟軟地叫了三聲,現在又哼唧了一聲。

盧茸看見對面的人一直雙眼發亮地盯着自己,還伸手在旁邊的樹上捋了把樹葉,蹲下身,猶豫地遞了過來。

盧茸:……

看來光吼叫威吓是不行了。

“你怎麽在這兒啊?也是迷路了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沈季澤見小鹿站着沒動,便緩慢地半直起身,試探地往前挪動。

他動作放得很慢很輕緩,聲音分外柔和,怕吓着了對面纖弱的小動物。

就在這時,他看見那只小鹿突然動了。但卻不是驚慌地跑走,而是做了個讓他非常震驚的動作。

——它用前蹄撐着地,兩只後蹄慢慢分開,下沉,當着他的面,做了個完美的劈叉。

沈季澤:!!!

他從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動物會劈叉,望着那只保持姿勢一動不動的小鹿,覺得莫名的好玩,同時又異常詭異。

一人一鹿沉默地對視幾秒後,小鹿又收回後蹄站直了身體。

——不是四蹄着地的站直,是像人一般用兩只後蹄站直。

接着,小鹿左前蹄緩緩叉腰,右前蹄開始有節奏地揮動,胯部也跟着一左一右地擺動。

如果此時有其他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夜晚安靜的樹林裏,一只白色的小鹿,無聲而有節奏地做着人類跳舞的動作。

沈季澤屏住呼吸,心跳得很快。時間仿佛凝滞,只有撲簌的樹葉聲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是夢吧?這一定是夢吧?

自己并沒有被盧茸弄到樹林裏,這只是一場夢。

他掐了掐自己手心,有感覺,沒有醒。又使勁擰了把大腿,疼得差點叫出聲。

最初的震驚過去後,他心裏湧起一陣驚恐。

動畫片裏的小動物什麽都能做,但那是動畫片,現實裏是不可能有的。何況還是在這陰森森的荒郊野嶺,那些驚悚故事基本都發生在這兒。

沈季澤瞬間汗毛豎立,起了層雞皮疙瘩。開始看着還可愛得要命的小鹿,現在比野豬和花大哥還要恐怖。

盧茸只會這一招,還是和電視裏的五分鐘健美操學的。

他在心裏打着拍子,邊跳邊緊盯着不遠處的沈季澤,暗戳戳觀察他的神情。

沈季澤已經魂飛天外,他想轉開頭,脖子僵硬得像焊死在了肩上。想拔腿跑,兩腳卻動都不動了。

看在盧茸眼裏,就是他面無表情,冷冷地看着自己。

還沒吓住?

盧茸停下動作,繼續用後蹄站立,兩條腿還左右交叉着。再用兩只前蹄托住下巴,微微歪頭,對着沈季澤咧嘴一笑。

沈季澤在那剎那瞳孔緊縮,全身血液似乎都凝滞住,停止了汩汩流動。

對面那只鹿做出奇怪的動作已經不能讓他震驚,畢竟剛才還跳舞來着。可那張毛茸茸的鹿臉上,居然露出了不屬于動物的表情。

——它在笑,明顯地在笑,嘴往上咧着,本來圓溜溜的眼睛也彎成了一道縫。

鹿……鹿妖。

他裂了。

盧茸見沈季澤還是一臉木然,便有些洩氣地收起表情和動作,琢磨着是不是不玩了,再換個方向去找那光團。

今晚已經玩得夠久了,可以回去睡覺了。

可就在這時,沈季澤哇一聲哭出了聲。

他在看見那只鹿終于像只動物般四蹄站好後醒過神,也終于感覺到心髒還在跳動,身體也還屬于自己。

他再也顧不上男兒有淚不輕彈之類時刻銘記的箴言,嚎啕着大哭起來,眼淚嘩嘩往外淌。

盧茸也呆住了,整只鹿僵在那裏。

他是想吓一下沈季澤來着,畢竟這人太讨厭了,但也沒想将人家吓哭。

沈季澤淚眼模糊地望着那只鹿。因為哭聲太洪亮,睡着的鳥兒都被炸起,在林子上空亂竄。

盧茸有點慌,慢慢往前挪,想湊近點,讓他明白自己不咬人。

可剛往前走了幾小碎步,一直沒動的沈季澤突然對着左邊沖了出去。

動作間像一陣風,一抹光影,一道閃電。

沈季澤爆發出平生潛力,邊嚎哭邊跑,眨眼就沖出去十幾米,消失在一堆大樹後面。

盧茸怔了一下,趕緊追了上去。

沈季澤跑得太快,他不得不四蹄拼命倒騰才勉強跟上,不過還好,那哭聲一直給他指引着方向。

跑了一陣,沈季澤發現那只鹿沒有跟來,終于不再出聲,停下奔跑,扶着一棵大樹邊喘氣邊四處看。喉嚨幹得像要裂開,胸口呼嚕呼嚕的像在扯風箱。

等到平靜下來後,他才發現身旁不遠處有一團奇怪的光。像座門那麽高,由很多的光點彙成,明亮卻不刺眼,緩慢地轉動着。

他盯着那團光,小心翼翼地接近,伸出手指去戳那光團。

就在手指剛剛觸及光點的同時,只覺得眼前大放光亮,身體猶如被某種力量吸了進去,接着瞬間黑暗。

“啊!”沈季澤一聲大叫,從床上坐起了身。

他飛快地摸自己胸口,摸臉,摸手腳,摸小雞兒。

還好,該在的都在。

他看向四周,如水的月光下,自己躺在財爺家的那張床上,身下是篾席,肚子上還搭着毛巾被。

盧茸躺在身邊睡得很香,打着貓一樣的小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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