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兩小孩對話幾句後,自然将之前的別扭抛諸腦後。看完西游記後,又一起帶着小狗去村子裏閑逛。

路上遇到清一色黑不溜秋的小孩兒,沈季澤對上他們視線,只矜持地點下頭。

他平常在外人看來挺冷清的,只有玩得熟的才知道不是這樣。

兩人順着小道下了河堤,沈季澤看到那一河好水,心裏開始蠢蠢欲動。

他報過游泳班,游得還挺好,現在河邊沒什麽人,天氣又熱,就想去游幾圈。

只是沒有帶游泳褲……他站在河邊的柳樹下猶豫起來。

一直跟着的小狗卻沒有這些顧慮,吐着舌頭就沖向了河,撲通紮進水裏,歡快地游了起來。

“你是想下河嗎?”盧茸在旁邊察言觀色。

沈季澤四處張望,嘴裏嗯了聲。

盧茸也覺得熱,額頭都出了汗,臉蛋紅紅的,不過還是勸阻道:“爺爺不準我自己下河,必須他陪着。”

“他不準你下河,又沒說不準我下河。何況我要下河去采風。”沈季澤瞥了他一眼。

盧茸張了張嘴,似乎覺得這個說法不對,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只說:“你不要單獨下河,容易被淹着的。”

沈季澤本來沒帶泳褲還在猶豫,聽到這話卻莫名地受了激,嗤笑聲道:“你知道我游泳獲過獎嗎?我會淹着?簡直就是笑話。”

說完就脫掉T恤短褲和運動鞋,放在旁邊的大石頭上,穿着條內褲往河裏走。

“你還穿着褲子呢。”盧茸提醒他。

沈季澤的心已經撲下了清涼的水,不耐煩解釋,就沒有做聲。

這條河看似不大,中間卻很深,但清澈見底。沈季澤俯身進水的那一刻,只覺得渾身舒暢,所有的暑氣都一消而散。

他蝶泳、自由泳、仰泳都來了一遍,裝作不在意地看岸邊,見盧茸看着自己,便更是得意,還舉起雙手只用雙腳踩水。

“來吧,下來,水裏很舒服。”

沈季澤抹了把臉上的水,對盧茸勾勾手指。少年稚氣的臉龐已經有了幾分帥氣,初現出完美的英俊輪廓。

盧茸本來就心癢癢,猶豫幾秒後,決定忽略財爺的叮囑,三兩下就将自己剝了個精光。

他被財爺養得嬌,不像村裏那些小孩兒,夏天經常光腳到處跑。脫掉涼鞋踩上石頭後,燙得只用腳後跟小步小步地往前走。

沈季澤看見他赤條條地擡着兩只手,小心翼翼往前走,挺着白晃晃肉乎乎的小肚子。

“你會游泳嗎?”他忍不住對盧茸喊了聲。

“會的,爺爺教的。”

盧茸走到河邊,顫巍巍地踩進了水,嘶了聲:“好涼。”

“不涼的,下水就不涼了。”沈季澤生怕他又上岸,自己一個人游起來沒意思。

小狗本來游得很遠了,見小主人要下水,趕緊往回游。

盧茸終于撲下了水,手腳刨動向沈季澤游去。

沈季澤這裏不深,只淹到胸部,他站在水裏看盧茸,忍不住笑道:“你游起來和小狗是一樣的。”

盧茸兩手兩腳都在身下刨,的确和身旁的大黃狗一個動作。財爺教游泳也沒什麽标準姿勢,唯一的要求就是浮起來就好。

他游到沈季澤面前,也跟着站立,結果只淹到沈季澤胸口的水,一下沒過了頭頂。

咕嚕咕嚕。

猝不及防下,盧茸喝了幾口水,一串泡泡飄上水面。

沈季澤慌忙抓住他胳膊往上提,将人帶到更淺的地方站着。

咳咳咳。

盧茸嗆咳了好一陣,鼻頭眼睛都紅了。

沈季澤等他咳完,說:“我剛才救了你一命,知道嗎?”

“啊?”盧茸有些茫然,不懂這樣就算救了一命?

“我剛才要不将你抓起來,你會一直喝水往下沉,會被淹死的。”

盧茸心道自己會游起來,不會淹死,但嘴裏說:“……哦。”

“這樣,你不準去深的地方了,就在這裏游。”沈季澤給他劃了個地盤。

“好的。”

沈季澤滿意了,又盯了他一會兒,突然開口問:“你為什麽這麽白?”

他自己很少曬太陽,皮膚挺白,但盧茸和他相比的話更白,在陽光下都有些晃眼。

“我不知道啊,一直就是這樣的。”盧茸也低頭打量自己,還用兩只手分別按住胸膛上粉紅的一點:“看,現在全白了。”

沈季澤怔了怔,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他轉頭往深處游,嘴裏說:“你就在這兒了,別過來。”

“知道了。”

盧茸就在淺淺的水邊和小狗玩,或者兩手兩腳刨水,在沈季澤規定的範圍內游來游去。

他不時會看一下沈季澤,看他從河邊高高的石頭下紮下,撲通一聲濺起水花。或者潛到水底,片刻後浮出水面,頭發被抹向後露出額頭,臉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着光。

“小狗,他是不是很好看?”盧茸摟過濕漉漉的狗頭,湊到它耳旁輕聲問。

小狗甩頭,水珠甩得到處都是。

“我覺得他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盧茸又肯定道。

盧茸再次轉頭的時候,發現沈季澤不見了,估摸着他又在潛水,便耐心地看着水面等待着。

沈季澤鑽出水的時候最好看了。

可這次等了好一陣,等得他心裏都開始發慌,還是沒見到沈季澤的蹤影。

沈季澤正沉在水底,屏住氣,撕拉腳踝上纏着的幾根水草。但那些水草異常柔韌,他一時扯不開,一口氣憋得肺部都開始發脹。

他急了,手上胡亂拉扯,水草纏得越來越緊。巨大的恐慌湧上來,讓他手腳發軟使不上力。

意識逐漸模糊,沈季澤看向頭頂,隔着水看見流曳的光線,耳裏一片嗡鳴。

他想他要淹死了,爸媽會傷心死,開學後那些同學知道他是被淹死的,有點丢人……

迷蒙視線中,他看見水裏一只白色小鹿向自己游來,帶着紅紋的四蹄劃動,穿過水中明暗的光線,頭頂兩個土豆似的銀角閃着光點。

這還是夢吧……

沈季澤腦中出現這句話後,便徹底失去了意識,手腳舒展開,身體發輕地飄在水中。

變成小鹿的盧茸很快游到他身邊,用嘴咬住褲衩邊緣往水面拖。拖了幾下沒拖動,才發現他的腳踝上的水草。

他又潛下去,用牙咬碎水草,接着将人頂出水面後推向岸邊。

小狗一直在水上徘徊轉圈,邊游邊焦急地吠叫,看到盧茸後它游上去,親熱地去舔小鹿的角。

盧茸将沈季澤剛推到淺水處,河邊就有了路過的村民。

他将自己沉到水裏,重新變成了一個赤條條的小孩,再冒出頭時就大喊:“叔,這裏有人淹死了,叔,救命,有人淹死了……”

沈季澤淹得不久,那村民本想将他倒挂在驢背上吐水,結果驢才牽來,他就睜開了眼。

第一眼就看見滿臉是淚的盧茸俯在他頭邊,一邊抽噎一邊拿手撥他眼皮,嘴裏哭着問:“你死了嗎?你真的死了嗎?”

“我還沒死呢。”沈季澤有氣無力地說完,就開始嗆咳。

那村民也松了口氣:“你這小孩也太不像話了,真淹死了怎麽辦?這河每年都要吞幾個娃,今年還沒開葷,你剛才差點就湊了數,還好盧茸水性好。”

他只知道是盧茸救了沈季澤,卻沒有看見小鹿。

沈季澤慢慢爬起來坐着,盧茸去扶他,又給那村民道謝。村民見沒什麽事了,叮囑幾句後就牽着驢走了。

兩小孩經過剛才這麽一場,都有些後怕,肩并肩呆呆坐在石頭上發愣,小狗就趴在旁邊曬毛發。

“我其實游得很好的,就是被水草纏住了腳。”片刻後,沈季澤臉色還有些發白,轉頭啞聲給盧茸解釋。

盧茸吸了吸鼻子,小聲道:“嗯。”

“你不信?”

“我信的。”

沈季澤想到自己還是被他救上了岸,猶豫了下說道:“當然你游得也很好。”

盧茸無精打采地哦了聲。

“謝謝你啊。”

“哦。”

“以後你就是我兄弟了,有什麽事我一定罩你。”沈季澤對他伸出了左手。

“哦。”

盧茸視線落到他手腕上,發現那裏有一顆米粒大小色澤鮮紅的痣,下意識多看了兩眼。

“這是我的幸運痣,所以我剛才沒有被淹着。”沈季澤見他不懂得握手,便自顧自抓住他手握了兩下。

盧茸撇了撇嘴角,心想明明是我救你,才不是那幸運痣的功勞。

穿好衣服回家,還沒坐一會兒,院門就被撞開,財爺陰沉着臉走了進來。

盧茸一見財爺的神情,就知道他已經聽說了淹水的事,這是回來收拾人了。

“你們倆,給我站院子裏來。”財爺怒喝道。

盧茸磨蹭着不起身,沈季澤內心實屬有愧,便走出去規規矩矩地站到院子裏。

“叫你出來,給我磨蹭個啥?”財爺對着盧茸又是一聲大喝。

盧茸渾身一哆嗦,不敢再坐着不動,出去站在了沈季澤身邊。

財爺徑直走到廚房,再出來時,手裏就多了一根荊條。

沈季澤還來不及反應,身旁的盧茸已沖了出去,在屋檐下就摟住財爺的腰,嘴裏哀戚戚地大喊:“爺爺,爺爺啊,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財爺用另只手扒拉他纏着自己的手臂:“走開,給我站院子裏去。”

盧茸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卻死死挂在財爺腰上不放:“爺爺,爺爺,我錯了,您的乖孫再也不敢了……”

財爺扒拉不掉他的手,幹脆就往前走,盧茸兩只腳在地上拖着,手臂是一點也不松。

財爺又堅持走了兩步,終于停下腳,怒氣騰騰的低頭看盧茸。

盧茸偷偷擡臉瞥了眼,嘤一聲往下軟倒,坐在地上抱着財爺的小腿,邊哭邊拿臉蹭:“爺爺,我錯了,真的錯了。”

“你起來。”

“我不起來。”

盧茸又在他小腿上叭叭親了幾口,抽抽搭搭地說:“我以後再也不偷摸下河,我保證……”

眼見他這樣撒潑耍賴,財爺臉上怒氣稍退,浮上了幾分無奈,長嘆了一口氣。

盧茸趁機試探地擡手,将他手中的荊條一點點抽出來,對着院角一扔。

一旁的小狗還以為在玩游戲,飛撲上前将荊條接住,歡快地跑到小主人面前,拼命甩尾巴。

“先去院子邊上站着。”財爺伸出手指指着洗衣臺。

盧茸眼睛一亮,知道這頓打免了,只是罰站,便飛快爬起身,還又嗲又長地喚了聲:“爺爺~~”

沈季澤還站在院子中間,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他父母很少揍他,但逢揍必狠,一頓下來屁股上全是藤條印。而且再疼他也不會吭聲,更別說求饒。

男人嘛,挨頓揍不算什麽,求饒很丢臉面。

就連不争氣的肖勇,被他爹媽拿鞋子扇也只是滿屋跑,邊跑邊頂嘴,誰會像盧茸這樣的?

不但不跑,還貼上去蹭,去親,軟軟地喊爺爺。

完全沒有骨氣。

……但是真的好有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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