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財爺又狠狠訓斥了沈季澤,雖然不好動手揍一頓,但訓斥還是要的。
沈季澤知道犯了錯,規規矩矩地垂着頭一聲不吭。
“你倆給我講清楚當時詳細經過。”財爺端了把凳子,坐在兩人面前。
沈季澤老實講了自己被水草纏住腳踝的事,但沒有提看到只小鹿,昏迷的經過也含糊帶過。
盧茸就說得更是颠三倒四,哼哼哧哧半天,只勉強聽明白他和小狗一起将沈季澤拖出水,再推到岸邊。
財爺聽得手腳發涼,但見倆孩子都戰戰兢兢,也認識到了錯誤,便沒再多說,起身去廚房做晚飯。
一頓打是免了,罰還是躲不掉,兩人就并肩站在院子裏。
沈季澤側頭看身旁的盧茸,見他白白的臉蛋上還挂着淚珠,低聲問:“哎,你開始那招是找誰學的?真不錯。”
“什麽?”
“就耍賴啊。”
盧茸撅了撅嘴,沒有做聲。
沈季澤笑起來:“你變臉挺快啊。”
“你變臉才快呢,開始說我是你兄弟,現在就成了哎。”
沈季澤說:“那我改口,就叫你兄弟吧?”
“不好聽,叫我名字。”
“盧茸?”
“嗯。”
沈季澤從側面看着盧茸,看他光潔的臉蛋和挺翹的鼻尖,沾着淚水的長睫毛還沒幹,凝成一簇一簇的。
他心裏突然一動,說:“我叫你茸茸。”
盧茸低頭扯自己的衣角,小聲回道:“好啊。”
“那你以後叫我哥哥。”沈季澤誘哄道。
“哥哥。”盧茸一點不別扭,幹脆地叫了聲。
沈季澤有些高興,又有些不滿足:“你不要這樣叫哥哥,要像你開始叫爺爺一樣叫,拖着拐彎的長音那種,再叫一個聽聽。”
盧茸轉頭不理他了。
兩人站着沒說話,聽財爺在廚房忙碌,沈季澤回憶開始溺水的事,琢磨起那只小白鹿。
他想問盧茸有沒有看見那只鹿,轉頭卻發現他正盯着左前方的大榕樹根,神情非常專注,圓眼睛一眨不眨。
“你在看什麽呢?”他好奇問道。
盧茸小聲說:“我在等螞蟻打架。”
沈季澤也看向那兒,只看見一隊螞蟻匆匆來去,哪有在打架。
盧茸認真地說:“你看前面那兩只,每次碰頭後都會停下來,面朝面的,估計在吵架,等會兒就要打起來。”
沈季澤暗笑一聲,道:“你看錯了,他們是在打招呼,每次碰頭後,小的那只就會叫一聲:哥哥~”
他學着盧茸的腔調,拖長了音,最末還拐了個彎兒。
盧茸沒做聲,只轉頭瞪了他一眼。
小孩兒眼睛又大又圓,黑白分明,這一瞪也是軟軟的帶着笑。
沈季澤含笑看着那窩螞蟻,突然就忘記了要問小鹿的事。
兩人一直站着,直到財爺做好晚飯擺上了桌才結束。
晚飯是綠豆粥和雞蛋餅,還有一盤鹹菜和臘肉。財爺給他倆一人夾了塊瘦臘肉,說:“你倆再偷摸下河的話,就一定要挨打,飯都不給吃。”
沈季澤咬着臘肉含混地保證:“爺爺,我絕對不會單獨下河游泳了。”
經過今天這麽一遭,他心裏也着實怕了,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再游泳。
不過這話他不會說出來就是了。
吃過飯,兩人就去看動畫片。
中央臺播放的動畫片沈季澤不愛看,覺得貓啊狗的太幼稚,就有句沒句地和盧茸找話說。
盧茸卻看得很專心,心思全在電視裏,只偶爾嗯嗯啊啊的答應一聲。
沈季澤有些無聊,想起水裏的那只小鹿,不确定到底是幻覺還是真的,又想問盧茸。
還沒開口,動畫片就響起了片尾曲,本來端坐着的盧茸騰地跳起身,和裏面的貓狗做出一樣的動作。
——一手捏拳握在胸前,一手高舉,面色嚴肅,煞有介事地跟着唱。
沈季澤頓時失去了和他聊天的興趣。畢竟還是年紀小啊,太幼稚,交流有鴻溝。
好想念肖勇。
晚上九點不到,財爺就讓兩人洗澡睡覺,沈季澤進了洗浴間,盧茸就在院子邊的洗衣臺旁,坐在一只大木盆裏洗。
沈季澤洗完後出來,發現盧茸還在洗,光着身子坐在木盆裏,還和過路的村人打招呼。
“盧茸,在洗甲甲呢?”
沈季澤知道,甲甲就是泥垢的意思。
“我幹淨呢,沒有甲甲,在洗香香。”盧茸拿着小毛巾擦肚皮,大聲回道。
財爺拿着一塊幹毛巾出來,嘴裏催着:“行了行了,水都涼了。”
盧茸從水裏嘩啦一聲站起來,就那麽平伸着胳膊讓財爺擦水。
財爺先給他擦頭發,接着擦身體。盧茸身體一晃一晃的,滿頭濕發支棱着,還有一縷垂下來,搭在額頭上。
“爺爺,輕點,把我肚子都搓紅了。”盧茸抱怨道。
財爺放輕了動作:“是是是,你最嬌氣,你比那小嫩蔥都要嬌氣。”
“我不可就是小嫩蔥嘛。”
沈季澤看着盧茸又穿上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往屋子跑,突然覺得他就算再嬌氣一點也是應該的。
小嫩蔥嘛,和自己還有肖勇,根本就是不同的物種。
沈季澤進屋時,盧茸穿上了小褲衩,正裹着那條毛巾被,在床上左右滾來滾去。
“好好睡,裹被子做什麽?小澤哥哥也要睡覺了。”財爺呵斥道。
盧茸分出半邊毛巾被,看着沈季澤上了床,財爺就要回自己的小房間。
“小澤,要關燈嗎?”
關卧室門前,他握住燈繩猶豫了一秒,昨晚沈季澤受了驚,沒準今晚想開着燈睡覺。
“關上吧,不然太晃眼了。”
盧茸在身旁,有人作伴,沈季澤根本不怕的。
關上燈,盧茸不好意思讓沈季澤給自己來一套睡前儀式,摸摸耳朵抓抓背,就翻來翻去地折騰。
沈季澤側身躺着,盯着窗戶透進來的月光,又想起了水中的那個畫面。
——小鹿全身雪白,四蹄卻像盛開的火焰,它對着自己踏水而來。
“茸茸,你今天從水裏拖我上岸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一只鹿?”他問道。
盧茸突然就停下了翻滾,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沈季澤翻過身,輕聲說:“我給你說一個秘密。”
盧茸盯着他,呼吸有點急促,片刻後也輕聲道:“我不喜歡聽秘密。”
沈季澤卻不管他,自顧自說:“昨晚我夢到了一只白色的小鹿,會對着我跳舞,結果今天沉在水裏時,我又看到它了。”
盧茸瞬間又屏住了呼吸,兩手緊緊抓着毛巾被。
沈季澤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深思道:“我有些奇怪,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真的,因為你知道夢吧,第二天回憶起來都是很模糊的,但這個不一樣,那小鹿腦袋上的兩只土豆我都記得很清楚。”
說完後他問盧茸:“你覺得呢?這是怎麽回事?”
“腦袋上的不是土豆吧,那是角。”半晌後盧茸才做聲,聲音有些緊。
沈季澤說:“我知道,只是那角看上去像是土豆。”
他又用肩膀撞了撞盧茸:“茸茸,你聽說過附近有誰看到過鹿妖嗎?或者其他妖怪?”
盧茸倏地将毛巾被扯上來,自己整個人鑽進去,甕聲甕氣地說:“沒聽說過,沒有鹿妖,沒有其他妖怪。”
“你好想想,真的——”
“睡覺,爺爺不讓咱們說話,要快點睡覺。”盧茸打斷他的話,聽上去不太高興。
“切,真是小孩子。”
沈季澤不滿地抱怨了聲,只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也拉起毛巾被蓋着閉上眼睛。
哎,可太想念有共同語言的肖勇了。
盧茸蜷在毛巾被下沒有睡着,他以前做夢的時候,白叔叔會出現在夢裏,再帶着他出去。後面讓他獨自尋找出去的光團,如果很久都找不到,會給他提示和指引。
只是白叔叔很久沒出現在夢裏了,只能辨認出有他的氣息存在。除此之外,沒有碰到過其他任何一人。
王圖和財爺都沒有。
他早已覺得那不是夢,這次碰到沈季澤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
畢竟誰能鑽到別人夢裏啊?
小孩子也不會想太久,他很快就睡着了。當察覺到身邊又起了變化時,整個人瞬間清醒,睜開了眼睛。
現在是下午時分,夕陽還沒落下,層疊的雲就像金鯉魚的鱗片。他穿着白天的衣服,站在群山環抱的山谷裏,眼前只有一條出谷的小路。
山谷裏很安靜,鳥兒不時啾鳴,盧茸對突然進入夢境早已習慣,安靜地順着山道往前。
他雖然不再認為這是夢境,但心裏并不慌張,只要有路,總能找到出去的光團。何況他在這陌生場景裏,又感受到了白叔叔的氣息。
只不過要變成小鹿,邊吃邊跑那才是最開心的事。
短褲和黃色汗衫掉落在地,一雙塑料涼鞋中間站着只白色的小鹿。
小鹿一屁股坐下,後蹄伸開,用前蹄将短褲和涼鞋裝在汗衫裏,再挽了結,套在自己脖子上。
動作很靈活,如果從後面看,絕對不會想到那是只鹿。
盧茸挎好自己的衣物包,開始小跑着前進,蹄子噠噠噠地敲擊堅實的土路,時不時還轉頭咬幾片最嫩的樹葉在嘴裏嚼。
跑了沒一會兒,太陽落山,周遭籠上了蒙蒙暮色,遠處有零星的房屋,似乎是一座村落。
盧茸跑得更快了,這一路都沒看到出去的光團,多半就在村落裏面。不過他沒有變回來,因為多次的經歷告訴他,那村落也是空空的,不會有一個人。
——老鼠都沒有,最多天上有幾只鳥兒。
就在這時,他突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感覺似乎哪裏變得和以前不一樣。
他慢慢停下奔跑,站在路上沒動,兩只耳朵立着,警惕地注意周圍的動靜,水潤漆黑的小鼻子也在空中嗅聞。
處于小動物的本能,他突然感覺到不安,似乎前方暗藏着危險,讓他心髒莫名地砰砰跳,不想繼續往前走。
看着前方的村子,盧茸猶豫起來。可是不繼續的話,怎麽能找到出去的光團呢?
他在原地轉了幾圈,焦躁地用蹄子在地上刨了幾下,盯着遠處的村落半晌後,終于還是小步小步地上了路。
他跑得很慢,蹄子輕擡輕放,只有沙沙的響動。
盧茸腦子裏一片亂糟糟,那村子裏可別有妖怪……可轉念又想,自己在別人眼裏不就是妖怪麽?
想起沈季澤的那句鹿妖,他頓時有些不高興。
不過他是孫悟空一夥的,不算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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