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沈季澤邊比劃邊說,表情繪聲繪色,輔以動作。盧茸很是捧場,就算有些地方聽不明白,但只要沈季澤開始笑,他就哈哈大笑個不停,像只興奮的小青蛙。
沈季澤看着他的笑臉,心裏很是受用,突然覺得兩人之前其實很有默契的,只是之前有所誤會而已。
他又講完一小段,在停頓時猛地發現,周圍的景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遠處那些墳堆土包消失不見,化作一片青草地,有成群結隊的螢火蟲在上面飛舞。身旁枝蔓虬結的陰森樹林,也成了一條流水淙淙的小溪。
月光不再陰寒,只剩柔美寧和,開始無處不在的蕭瑟恐怖感瞬間消失。
盧茸見沈季澤停下不講了,便收起笑聲四處看,也覺察到了這裏的變化。
他聞到空氣中無時不在的腥臭氣已經消失,白叔叔溫和的氣息又覆蓋了這一片。
“看,那裏,看見沒有,是光團,可以出去的光團。”沈季澤指着不遠處大叫。
銀白色的光團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就懸挂在不遠處的草坪上,那些彙聚而成的光點,就像是溫柔的星星在流動。
“快走快走,咱們快出去。”沈季澤牽着盧茸向光團奔去。
沈季澤睜開眼時,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身上安安穩穩地搭着毛巾被。
窗外有蟋蟀的叫聲,床尾的電風扇嗡嗡搖着頭。一切都沒有任何異常,剛才那些經歷恍若是場夢。
他慢慢轉過頭,正對上身旁盧茸的視線。
盧茸側躺着,清醒地睜着大眼睛,并朝他這邊挪了挪,雙手摟上他的脖子。
“茸茸。”沈季澤摸着他的背,低聲喚道。
“嗯。”
“你……是剛醒,還是?”他試探地問。
盧茸将頭靠在他肩窩,看他挂在脖子上的玉墜。
那玉墜很薄,雕刻的是一片綠葉,看着脆嫩嫩綠汪汪,盧茸忍不住就一口叼在嘴裏,抿了抿才甕聲甕氣地回道:“鹿戰士,紙人。”
原來真的不是自己的夢,沈季澤舒了口氣,卻又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麽感覺。
“別含着,有細菌。”他往下瞥了眼懷裏的盧茸,伸手捏住他下巴,将玉墜從他嘴裏取了出來:“怎麽什麽都往嘴裏塞?”
“我就嘗嘗,不會吃的。”盧茸說。
“嘗嘗也不行,這個就不能嘗。”
“哦。”
沈季澤将玉墜塞進衣服,問道:“你說,咱們要把這事告訴給大人嗎?”
他的語氣很遲疑,因為覺得大人們不會相信。
他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任何詭谲的事情,他們都能從科學角度去做出完美的解釋。
沈季澤清楚若是父母知道了這件事,他們會認為那不是編造的就是在做夢,或者腦子出了問題。就算有盧茸的證言,那也是合起夥來編謊言。
不過也能理解,這事要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歷,任誰講出來他也不會相信。
盧茸聽到這話,倏地從他懷裏擡起頭,頂着亂糟糟的頭發,有些緊張地問:“你要告訴其他人嗎?”
沈季澤并沒有察覺到他語氣的異常,回道:“我不是太清楚,可是不告訴大人的話,又被拖進去了怎麽辦?”
盧茸松開挂在他脖子上的手,從床上坐起來,擰過身背朝他,明顯是個拒絕的姿勢。
“你不想告訴大人嗎?”他戳了戳盧茸的腰。
那裏肉肉的,一戳還會回彈,手感很好,他忍不住又戳了戳。盧茸扭動身體也沒有避開,幹脆噘着嘴回頭,把他手指撥掉。
沈季澤支起手肘撐住頭:“可不告訴大人的話,萬一又遇上今晚那種事呢?”
他真的不想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又被紙人給抓住了,這種恐怖的經歷一次就夠了,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
盧茸一臉不高興地說:“不用告訴大人,我會保護你的,你別怕啊。”
“我哪兒就怕了?我一點都不怕。”沈季澤很敏感地直起上半身:“誰說我怕了?我這是謹慎。”
盧茸看了他一眼,目光幽幽,大眼睛裏像是有着很多話要說。
沈季澤突然就有點心虛,迂回道:“要不,要不我們就透露一點給爺爺,不明說,就說做了個夢,看爺爺怎麽說。”
盧茸糾結了一會兒,不情不願道:“……那,行吧,只能說是夢。”
兩人叽叽咕咕地商量了會兒,天邊也泛起了魚肚白,到底沒有睡夠,不知不覺竟然都睡着了。
一覺睡醒已經大天亮,沈季澤拉着盧茸去找財爺,遮遮掩掩地說了昨晚的事。
“你倆做了同一個夢?”財爺正在洗菌子,聞言停下手上的動作。
“是的,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醒來後給茸茸講,結果他也做了和我一樣的夢。”沈季澤說。
盧茸看着自己的腳,胡亂點了下頭。
“那是個啥夢?”財爺茫然地問。
沈季澤:“反正裏面有妖怪,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夢,但是還碰到茸茸了。”
財爺定定看了會兒兩人的神情,又低下頭沉默片刻,說:“吃完飯我帶你倆去趟寺裏,讓大師給你們驅驅邪。”
“驅邪是什麽?”
“就是把想接近你們的妖怪給驅了。”
沈季澤定下心來,見盧茸一副不安的模樣,低聲安慰:“沒事的,有大師呢,大師會驅邪趕走妖怪。”
盧茸想,我怕的就是大師驅邪,把鹿戰士當做妖怪給驅了。
吃過午飯,財爺随便收拾了碗筷,裝了一籃子花生和雞蛋,帶着兩人出了門,順着村後的一條石階往山上爬。
因為整個龍潭山都會被打造成景點,山上的寺廟也是景觀,狹窄山路就被修成了寬敞的階梯。
陽光透過樹葉灑落,沈季澤戴着一頂黑色的棒球帽,見盧茸被曬得臉紅撲撲的,就取下來扣在他頭上。
帽子有點大,沈季澤給他調整了下扣帶,繼續往前走,盧茸去拉他的手,又跑前幾步,另一只手拉住財爺。
臺階并不寬,只能容納兩人并行,三人手拉手,擠得都不好下腳。
財爺無奈地落後一步,說:“茸茸,你和哥哥走前面去。”
盧茸卻不幹,非要一手拉一人,寧願斜着身體往上爬。明明這個姿勢別扭得不行,他卻非常高興,眉眼都笑得彎彎的。
財爺也就不再多說,只盡量把手往前伸着。他見之前倆小孩都互相愛理不理,今天就這麽黏糊,心裏有些好笑。
寺廟就坐落在半山腰處,掩映在綠樹之間,廟門外還有棵參天大樹,用木欄圍着,上面訂着某某文物館的牌子。
油漆斑駁的廟門大大敞開,剛進門就看到一名大敞着粗布白褂,露出圓肚皮的胖光頭,正癱坐在竹椅上搖着蒲扇。
“泓大師。”財爺恭敬道。
泓大師睜開眼,笑着起身,趿拉着布鞋迎上前:“哎呀財老哥,好久沒見着了。”
“來,茸茸,小澤,快叫人,這位是泓大師。”
沈季澤有禮貌地打招呼,盧茸卻躲在財爺背後怎麽也不肯出來。
“哎呀,你看這孩子,這孩子。”財爺将他拖不出來,無奈地對着泓大師笑。
泓大師摸着自己光頭,和氣道:“沒事沒事,我長得不好看,把娃娃給吓着了。”
“他就是怕見生人,臉皮子薄。”財爺解釋道。
兩人親熱地敘舊,接着就往屋內走,財爺提着那籃子花生雞蛋,盧茸便退後和沈季澤一起。
沈季澤好奇地打量這寺廟,盧茸則有些怯怯地貼着他,眼珠子緊盯着泓大師的背影。
泓大師看上去就是個親切和藹的胖光頭,鞋後跟也踩塌了,一口一個財老哥,讓他心裏放松了稍許。
這寺廟和普通院子也沒什麽區別,只是更大一些,屋檐下撐着幾根木柱。
屋頂架着電視接收器,某間屋子還傳來電視廣告的聲音。院子裏曬着黃豆,一角還有個雞籠,裏面關着幾只雞。
沈季澤只在電視裏見過寺廟,那都是古色古色的宏偉殿宇,還沒見過眼下這種。正想去參觀參觀,盧茸卻吊着他胳膊不讓進屋:“哥哥,咱們就在外面,不進去,不進去好不好?”
沈季澤順着他答應了,就站在樹蔭下,揭開他頭頂的帽子透風。見他額頭上滲出汗珠,幾根濡濕的頭發貼在上面,又用手撥開,對着那裏吹氣。
盧茸眨了眨眼,睫毛小扇子一樣顫,沈季澤看得有趣,又對着他眼睛吹了吹。
“哥哥你好煩。”盧茸鼻梁上皺起幾道紋,臉蛋也有點鼓,用撒嬌的語氣說。
沈季澤又忍不住捏他臉,手下軟軟的滑不留手,捏起來感覺很好。
“哥哥煩不煩?”
“煩。”
趁機又捏幾下。
“哥哥煩不煩?”沈季澤樂此不疲地問。
盧茸也不說煩了,啪地将他手拍掉。
“好啊你個山蠻子,竟然敢拍我手,看我怎麽收拾你。”沈季澤摸着自己手背,裝作咬牙切齒地道。
盧茸見勢不妙,趕緊摟住他的腰,仰頭讨好地拖長音叫道:“哥哥~”
沈季澤臉也繃不住了,含笑擡手将他頭發揉得更亂。這次盧茸沒有反抗,還享受地眯起眼,像只舒适的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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