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冬日
一個月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步入深冬。
江城的冬天,天空時常處在一種青灰相接的狀态,看起來又遠又冷。
這天下午,同樣清冷的天色,馮青結束完樂隊的日常訓練回家。
她剛到社區門口,就看到馮樂跟他那個新夥伴權越蹲在社區門口的一個破石墩子前。
破樓宇下,他們穿着相似的黑色厚羽絨。因為冷,兩個人都将半張臉縮在衣領裏,露出兩對明亮的眼睛盯着她來的方向,像兩只盼着家長回家的小狗兒,可憐兮兮。
這兩人都長得不錯,但做的事情卻總是透着股小屁孩兒似的幼稚,馮青看着,無奈發笑。
她走過去時,兩人發現她,立時站起身,連帶着提起地上的好幾個塑料袋。
這一個月馮樂沒少帶着權越到馮青這裏煮火鍋,馮青不看也知道裏面裝着什麽。
她走過去,馮樂抱怨的聲音也就傳過來:“姐,你可算回來了,再晚點你就只能看到你弟凍成冰棍的屍體!”
說話時已經自顧将馮青背在肩膀上的電吉他包拿過去背在自己肩膀上。
他長的高,背着電吉他的樣子挺像一回事。
馮青說:“我下午訓練,待會還要出門,你們找我有什麽事情?”
話音未落,她便看到兩人身後石墩子上放着的一個巨大盒子。
那是一臺攝影機。
馮青對這玩意不了解,但也認得那個品牌logo,電子産品的著名品牌,東西都不便宜。
馮樂順着她的目光拍了拍石墩子上的攝像機包裝箱,一臉嘚瑟:“怎麽樣?”
馮青太了解自己這個弟弟,賺不到錢更是存不到錢,不可能有資金置辦這個。
至于弟弟的朋友權越,物以類聚,自然也是純度極高的窮光蛋一枚。
她問:“哪來的?”
馮樂看了權越一眼,又沖着馮青道:“說來話長,先回家,太冷了,我要冷死了。”
馮青看他凍得發紅的鼻頭,翻了個白眼:“馮樂,你給我記住了,不管怎樣,違法的事情不能做。”
馮樂一只胳膊将她一攬,往社區裏面推,一邊道:“知道的知道的,姐,我什麽人你還不相信我,那違法的事情我能做嗎?”
馮青想說誰前不久還因為鬥毆進了警察局,但想着那事情自己也脫不了幹系,就暫且沉默。
進屋後,馮樂将塑料袋往小房間的開放廚房一放,便手腳麻利地開始清洗食材。
權越将攝像機放在一邊的沙發上,然後從沙發下面拖出一張折疊桌打開,又洗了火鍋爐放上去。
兩個人熟練的跟自己家似的,倒是讓一邊的馮青顯得有點多餘。
她禮貌性問了句:“要不要幫忙?”
馮樂立刻道:“不用。”說話間,又回頭對已經坐下來捯饬攝影機的權越叫着,“滾過來幫忙!”
馮青:“……”
權越嘴巴一撇:“樂啊,你偏心,為什麽我青姐就不用幫忙!”
馮樂一臉理所當然:“這麽冷的水,你想凍死我姐?”
權越:“我也……”
“快來,磨磨唧唧!”馮樂打斷他。
權越雖然抱怨着,人已經走了過去。
馮青瞧着,好笑:“你們怎麽像老夫老妻似的!”
兩個人幾乎一起嘔出聲。權越直接說:“青姐,我對你的喜歡至死不渝。”
馮樂一蔬菜砸他頭上:“跟你說多少遍,不準打我姐的注意。”
權越沖他豎了個中指:“我們兩情相悅,你再怎麽阻擋也沒用!”
馮青不是愛開玩笑的人,但這兩個人活潑帶動她,難得說了句:“對不起,本人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那邊兩人聽了哈哈發笑。
權越又道:“放心吧,青姐,我這多情種,石頭都能給你感化了!”
“滾你媽的!”馮樂叫着,兩個人打鬧在一起。
馮青看着面前兩個人打鬧着,心不由松懈下來。
其實今天馮青一天過得挺不開心的。
樂隊之前一直合作的鍵盤手家裏小孩出生,為了顧家,今天提出要離隊。
這并不算多麽奇怪的事情。
這些年,國內音樂市場不景氣,玩樂隊的更是沒有前途。很多人都是憑借着一腔熱血支撐。可人總是要生活。
結婚,生子,為了父母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每次樂隊解散的理由都很相似。
這些年,馮青輾轉過好幾個樂隊。
她現在待的這個樂隊算是最久的,從入隊到現在已經将近三年時間。
她進入時樂隊本身已經成立将近十年,除了主吉他手,沒有一個還是原樂隊的人。
三年來,大家也算是磨合出了該有的默契,現在鍵盤一走,他們又得招人重新開始磨合。
這還不算最糟糕的,糟糕的是,他們主要駐唱的酒吧因為老板個人財産問題,即将面臨倒閉。
以後,他們所有人都将少一份固定收入,這對于收入本就不穩定的樂隊成員是要命打擊。
“姐!”馮樂的叫喚将馮青從失神中拉回現實。
她聚集目光,發現馮樂跟權越已經将一切收拾妥當,面前的火鍋爐咕嚕咕嚕早已煮沸,旁邊也都擺好了各種處理好的食材。
“餓了!”她順口嘟囔一句,拿起手邊的筷子開始涮肉。
馮樂一臉委屈道:“姐,你是不是都沒聽到我剛跟權越的話?”
火鍋爐的熱氣在三人之間升騰。馮青含糊問了句:“你們說要拍電影的事情?”
馮媽去世後,馮樂就從高中辍學。他這幾年去公司上過班,跑過銷售,送過外賣,當過保安……行業踏足的不少,但都有個共同特點:沒一件事能做到超過三個月。
一年前,馮樂在一家自媒體公司上了半年班,公司有個影視行業打拼過的前輩,時常給他講拍電影的故事,慢慢,他就萌生了自己拍部電影的想法。
拍電影跟個人找工作截然不同,這不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事情。
馮青自然以為馮樂只是說說,但看對方器材都買來的,估計還真不是信口開河。
馮樂雙眼發光,一臉期待看着馮青:“你覺得怎麽樣?”
馮青不是會打擊人理想的人。她說:“我看有什麽用?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辦。”
權越聞言,立刻說:“青姐,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聽到人的理想不出口打擊的人。”又感嘆道,“嗨,這個年代,是人是鬼都愛一副過來人的語氣教導人穩定和現實。超級沒意思的。還是我青姐酷!”
馮樂滿臉得意:“那是,你也不看這是誰姐。”說完,湊到馮青跟前重複先前的問題,“姐,你真覺得沒問題?”
馮青瞥他一眼:“我覺得有問題你就不做了?”
到底是親姐弟,兩個人這一點十分相似,那就是很少會因為別人的話語改變自己的想法。
馮樂嘿嘿一笑,将一快涮好的羊肉夾進馮青碗裏,說:“你是我姐嘛,我就你這一個親人,你要說可以,那我就多一份信心。”
馮青:“少給我來這些虛頭巴腦的。”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多了句嘴:“你們就打算用那臺攝影機拍電影?”
馮樂立刻說:“姐,你別小瞧我這設備。我前段時間去參加了一個電影節。一個學生的作品,用手機拍的,跟帕金森抖出來的視頻一樣,結果還在國際上拿了獎。一拿獎就有人投資他拍大電影。”
權越幫腔:“是的,青姐,現在那些投資人,要麽你就拍些不用思考的東西,看的他們嘻嘻哈哈,他們就會說這電影好看,接地氣;要麽你就拍些他們看不懂的東西,走一圈國際各種電影節,再回來一波吹,《皇帝的新衣》,馬上你就在電影網站成為下個昆丁!”
馮青被權越的描述逗笑,說:“你還挺懂。”
權越:“青姐,雖然我只是個網紅,但我們公司也投資影視作品的,不過還沒上映哈,但是開會時我聽老板說過。”
馮青嗯了一聲,說:“那你們就兩個人準備拍什麽?”
馮樂:“是這樣的,我們準備拍個Vlog形式的電影。這樣也不需要特別多的人,甚至兩個人就能完成,權越那邊找了個制片,說到時候出點錢可以幫我們拿到國外電影節走一圈,這樣回來就可以拉來拉投資。”
這事情說來簡單,但其中的門道肯定不是馮青這門外漢懂的。她看一眼馮樂,直言不諱:“你直接說吧,是要我幫什麽忙?”
馮樂一臉堆笑:“姐,我就知道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的。是這樣的,我前幾天在社區外面碰到個小妹妹搞APP推廣,就下了一個。是個夢想互助的APP。個人将自己的經歷上傳到APP,碰到欣賞你的人,就可以資助你的夢想,小到一塊錢,大到各種。”
“前提是你得完成對方的一個要求,一切都合法合規,雙方都答應的情況下,平臺審核通過後,就算築夢成功。然後,我們這電影不是還沒開始嗎,也沒有啥能夠讓人信服的東西,我就放了你們樂隊表演的照片,寫了下你們的故事,沒想到,昨天就有人的聯系我,這攝像機就是對方資助的,一年的使用權……”
面對馮青慢慢冷下來的表情,馮樂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近乎沒了聲音。
“你說什麽?”馮青瞪着馮樂。
馮樂試圖蒙混過關:“姐,我給你們樂隊發展了一個樂迷,對方聽了我上傳的音頻,說非常喜歡你們的表演!”
馮青咬牙切齒:“馮樂!”
她就知道這臭小子沒有什麽好事找她。
馮樂開始裝乖:“姐,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不經過你同意就自作主張。但是你弟弟我好不容易想着幹件大事,你就當幫幫我……”
馮樂給馮青惹麻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告訴自己淡定,馮青說:“你這APP是個什麽鬼?”
馮樂忙道:“姐,你放心,我查過,這個APP絕對是正規平臺的,他們總部就在咱江城,挺有名的科技公司,義和科技。”
馮青覺得這個名字聽着莫名耳熟,但此時俨然不是糾結這個時候,她問:“那個資助你們攝影機的,你答應了對方什麽?”
馮樂:“放心吧姐,要是讓你吃虧的事情我肯定不會答應的。說來也是奇怪,那人貌似真的挺喜歡你們的,他只提了一個要求,就是希望你們樂隊能為他一個人表演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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