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血池
嘩嘩的水流聲,引得周邊的鬼魂用不緊不慢地速度往那個方向徐徐而行,也有鬼魂在濃霧中四下飛竄,呼嘯而過,但是大部分還是安靜的,只有少數的鬼魂,發出一些并不太響亮的尖嘯。
那些鬼魂想掙脫開那個水流的吸引,然而,卻又難以抗拒,以至于形體都在霧氣中扭曲了起來。鬼魂們湮沒在霧氣中,若隐若現,似有似無,只能勉強看到它們模糊的影子,時不時的,好像有幾個鬼魂消融在了這個霧氣中。
陳陽随着那些鬼魂,緩慢前行,近了,近了。
一條河出現在了不遠處,在河道裏流動的,是滾滾的黑血,腥穢不可近,河邊全都是爛泥,河水一陣陣嘩啦作響,無數的鬼魂和屍體在其中載浮載沉,腐臭無比,它們全都睜大了眼睛,白慘慘的臉上全都是瘋狂和渴望,“過來,過來,過來——”
河裏的鬼魂和屍體太多了,水面上已經被占滿了,就有一些半沉到水面下,水流湍急,夾帶着這些鬼魂和屍體急沖而下——或逆流而上,那些鬼魂和屍體,互相之間也在撕扯着,碰撞着,骨肉分離,肢體殘缺。
它們在呼喚岸上的鬼魂,那些鬼魂無知無覺,一個跟着一個,下餃子一樣走到了河裏,被已經等候了不知道多久的鬼魂和屍體們拉扯住,淹沒在血色的河水裏,只來得及發出最後一聲慘厲的尖嘯。
然而,這個尖嘯就好像人瀕死之前的最後一聲,刺耳之極,也驚心之極。
那些飛在半空中的白影子,時而掠過,時而俯沖,從鬼魂堆裏抓起幾個鬼魂,它們獰笑着,把那些無力掙紮的鬼魂丢到了血河裏,任憑它們被血河吞沒。
陳陽被吓住了,這他媽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手裏的孩子還在看熱鬧一樣地看着周圍的鬼魂,搖着他的脖子,“爸爸,爸爸,那裏,那個人真好玩。”
那個真好玩的鬼魂,眼看着逃不過頭頂上那個白影子的抓取,非常幹脆地把旁邊一個臉色木然的女鬼推到了前面,原來,鬼也會這一招嗎?陳陽看着眼前這個不再熟悉的世界。
這裏陰森,可怖,恍如傳說中的黃泉地獄。
陳陽想離開這裏,然而,因為這條血河的吸引,他發現想擡一下腳,都困難無比,他不能轉很,不能逃走,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往血河裏走去,不行,這樣下去會死,陳陽脾氣很犟,他咬緊了牙,一點一點地控制自己的身體往後轉。
終于,他轉過了身,擡起了腳,背對着血河,踏出了一步。
這一步,似乎都耗盡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陳陽還沒對自己終于擺脫那條血河的吸引而松口氣,就發現自己的腳又擡不起來了,手裏的孩子也掙紮着想下地,嘴裏喊着,“爸爸,玩,爸爸,玩。”
媽了個巴子的,你給老子老實點,陳陽嘴巴張合,無聲地罵着到這個時候還給他搗蛋的小屁孩,小孩子這種東西就是專門生出來讨人嫌的,從來不會看眼色,看場合,就跟他小時候一樣,像個讨債鬼。
明明他沒有罵出聲,孩子卻好像聽到了一樣。
他不喊了,也不掙紮着想着下地了, 而是緊緊地抱着陳陽的脖子,像怕被他丢棄一樣,冰冷的小臉在陳陽臉上讨好地蹭了蹭,嘴裏一疊聲地說着,“爸爸,寶寶乖,爸爸。”
陳陽看着他那個怕怕的小模樣,覺得自己口氣是有點重了,就伸出手,在小孩頭上拍了拍,以示安撫,小孩高興地攀着陳陽的脖子,半個身體都探到了他肩頭上。
既然不能往後走,那就幹脆沿着這條血河往它下游走去好了,陳陽看着那些一會兒順流,一會兒逆流的血色河水,慢慢地,艱難地,在那些爛泥堆裏走着。
本來,鬼魂的腳下都應該是空的,然而,到了這河邊上,不光陷到了這個爛泥地裏,連輕飄飄的身體,都陡然間,沉重了起來,血河裏的鬼魂和屍體在召喚着岸邊的鬼魂,有一些,半個身體已經從河水裏爬了出來,它們伸出手,或是一把枯骨,或是連皮帶肉,或者僅僅是一團虛黑的影子。
挨得最近的,甚至已經可以直接抓到岸邊上的鬼魂。
陳陽有好幾次,被它們碰到,然後,又勉力掙脫開來,如是幾次之後,也有點精疲力盡的感覺,前方,似乎還是濃霧彌漫,不知這條血河到底通往何處,是否會有盡頭。
就在這時,幾個在空中飛來竄去的白影子發現了陳陽,它們沖着他俯沖過來,陳陽一面要護着手裏的小鬼一面要和它們打鬥,這些白影子一個個面目猙獰,鬼氣森森,一旦抓住陳陽,就好像鐵鉗一樣,死都不肯松手。
它們發出一聲又一聲的獰笑,有的拉頭,有的提腳,把陳陽拉到了半空中,撕扯着陳陽,陳陽覺得自己的身體劇痛了起來,好像真的快要被它們扯碎了一樣,它們把陳陽拉到了半空中。
這是陳陽從來沒遇到過的情況,因為他命盤硬,陽氣盛,一般的鬼魂連碰都不敢碰他,而此時此刻,面對這些兇殘的白影子,他的抵抗卻如同蚍蜉撼樹。
陳陽想把手裏的小鬼丢下去,他已經被這些白影子抓住了,至少這個小鬼還可能逃掉,可是,那個小鬼卻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嘴裏喊着,“爸爸,爸爸。”
就在這時,他們已經被那些白影子抓到了血河的上空,這回,想把小鬼丢掉都沒用了,陳陽用一只手,揪住了扯着他脖子的一個白影子,那個白影子尖嘯着,在他手裏化為了一股霧氣,融入了周圍的濃霧中,在不遠處的地方,霧氣扭動着,又變成了一個白影子。
這東西,難道是由彌漫在四周的霧氣所化,所以才能這樣變幻無窮,不懼任何攻擊嗎?
白影子拉着陳陽,在血河上空橫掠了幾次之後,才在血河正中間把陳陽連着小鬼投到了河水裏,小鬼發出一聲興奮地尖嘯,他似乎一點也不害怕,也許這些可怕的事,在他那裏,只是個游戲。
陳陽心想,這樣也好,至少不會心懷絕望和恐懼。
一沾到那些血河水,陳陽就慘叫了一聲,這血河水就好像硫酸一樣,侵蝕着他的身體,你可以想象自己泡在一個硫酸池子裏面,是什麽感受,這還不算,周圍那些鬼魂和屍體的手,拼命向他伸過來,頭上,腳下,左邊,右邊,全都是密密麻麻,幾乎沒有空隙的鬼物。
它們沖着陳陽獰笑,想把他也拉入自己置身其中的地獄。
陳陽的慘叫吓壞了他手裏還緊緊抱着沒撒手的小鬼,小鬼哭了起來,“爸爸,爸爸。”他揮動着小手,把周圍那些鬼物趕開,然而,一撥又一波,一個又一個,趕了這邊,那邊又來了更多。
小鬼應接不暇,哭得更凄厲了。
陳陽被拉到了河面下,散發着濃濃腥氣和腐臭的血河水倒灌他嘴裏,他咕咚咕咚一下子喝進去幾大口,連內髒都被侵蝕了,陳陽痛得連意識都快被消融了。
那些被拉近血河中的鬼魂之所以會發出那種慘叫,就是因為這血水能消魂融魄。
就在陳陽的意識已經有點不太清醒的時候,周圍的鬼物們如同潮水一樣退了開去,讓出了一條路,從那裏走過來一個鬼魂,不像周圍的鬼魂那麽模糊不清,身體比較凝實,即使在這個水裏面,也像閑庭信步一樣輕松自如,他看似慢實則快地走到了陳陽身邊。
小鬼歡呼一聲,“父親,父親,爸爸病了!”
魏林清抱起陳陽,踩着水,就好像上臺階一樣,回到了水面上,接着,又輕飄飄地走到了岸邊,小鬼想往他身上撲過來,卻被他用一只手拎着後衣領提在了半空中。
小鬼的小胳膊小腿在空中使勁劃拉着,魏林清用嚴厲而冰冷地聲音跟他說,“誰讓你帶爸爸夜游的?”小鬼很會看眼色,立刻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他把指頭含在嘴裏,“父親,寶寶只是想出去玩,每年都玩啊。”
魏林清把小鬼按在自己的腿上,狠狠打了他幾下屁股,打得小鬼鬼哭狼嚎,“我和你說過什麽?還記得嗎?”小鬼一邊抽噎一邊說,“父,父親說,說,爸,爸爸跟,跟我們不一樣,不,不能纏着他。”
魏林清面色若紙,端正的眉眼滿是煞氣,小鬼怕得縮成了一團,父親生氣了,真可怕,“那你為什麽不聽話?”魏林清問小鬼。
小鬼委屈地紅着眼睛,“爸爸,爸爸讨,讨厭我,我,我想,想跟爸爸玩的話,爸,爸爸就,就會喜歡我了。”他擡起頭,在地上打了個滾,抱住魏林清的小腿,“父,父親,爸,爸爸為什麽不喜歡寶寶?因為寶寶做了壞事嗎?”
魏林清嘆了口氣,把他從地上抱起來,“不,爸爸以後會喜歡你的。”
小鬼“哦”了一聲,顯然對于這句話抱的希望并不大,魏林清把他又放回了地上,“你如果乖一點的話,爸爸遲早會喜歡上你。”小鬼慘白的臉上浮出了一個笑容,“寶寶會乖的。”他不停地點頭,格格笑着說。
魏林清哂笑一聲,有點為難地看着還躺在地上的陳陽。
在七月十四,鬼門大開,陰氣最濃的時候,掉到了血河池裏,真是個劫數。
在他們身邊,成群的鬼魂還在往血河池裏走着,陳陽的手指動了動,意識時有時無,身體已經不再感覺到那種焚心蝕骨的劇痛,然而,劇痛過後的麻痹在短時間內無法消退。
陳陽聽到了身邊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說話,他提起所有的意志力,強迫自己睜開像膠水一樣粘上的眼睛,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了起來,居然是那一大一小兩個鬼,正齊刷刷地看着他。
陳陽清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我草,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他問的當然是那個大鬼魏林清,魏林清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本來他還想抱着陳陽走的,但是被陳陽斷然拒絕了,只勉強接受了他借個力,魏林清眼神也有點迷離,“這裏是衆鬼的埋骨之所。你看那條河,像不像傳說裏的忘川河,亦稱奈河,還有個別名叫‘血河池’。”
陳陽回過頭看了一眼那條血河,在魏林清身邊,那條血河散發出的莫名吸引力,似乎不見了,他點了下頭,看着血河裏還在翻滾着的鬼魂和屍體,還有那濃濃的腐臭,确實像“血河池”。
魏林清又接着說,“有人說,血河池是在地府裏面,也有人說血河池是源出地府,每一個陰關所在的地方,都會有一條血河池的支流。魏莊附近的山裏面,就有一個這樣的小陰關。”
陳陽聽得頭皮發麻,陰關這個詞,他在書裏面是看過的,其實就是陰世與陽世的交界點,陰世的戾魂惡鬼,魑魅魍魉,小鬼小判、黑白無常等等,就是從這裏出沒到陽世,可以想見,是個多麽險惡的地方。
沒想到,魏莊居然是建在了這麽個陰關邊上,該說是膽大所以無畏,還是無知所以無懼。
陳陽忍不住問,“你們魏莊的先人難道就不知道自己把家安在了一個定時炸彈上?也不怕後人死無葬身之地?”
今天這條血河池的支流,散發出來的威力,足以讓人心膽俱裂,那些因為陰關大開而蜂擁而出的鬼魂,不是被那些像怪獸一樣的東西吞了,就是被這條血河池給淹了,這片荒野上,本來到處都是孤魂野鬼,現在已經寥落無幾。
魏林清扶着陳陽,小鬼卻沒有膩着他,而是抱着陳陽的大腿,挂在半空中,“魏莊的陰關跟一般的陰關不同,是有無數的兇獸鎮住的,對魏莊裏的活人并沒有什麽影響。”
陳陽愣了一下,原來魏莊裏無處不在的兇獸雕刻,畫像就是作這個用的?
不得不說,這種異想天開,卻行之有效的辦法不知道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兇獸守關,只有每年七月十四,地府鬼門大開的時候才把鬼魂放出來,在這個晚上,那些放出來的鬼魂,就成了祭祀這些兇獸的供品,可謂一舉幾得,一來安撫了這些兇獸,讓其鎮守陰關;二來魏莊平時生活不受影響。
不過,就算是如此,還是解釋不通,為什麽要費這麽大功夫,去做這種事。
把家安在一般的地方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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