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多情總被無情惱

自州橋夜市後,于寒松與卓應天的關系愈發親近。習武練劍、詩書文字、宗門任務都常在一起。

但玄子楓篤定,卓應天這厮絕對不老實,定會在暗地裏搞些小動作。

——欲擒故縱、忽冷忽熱、暧昧暗示自不必多說,說不定還會讓小師尊誤以為自己是一廂情願。

現實果不出玄子楓所料。

“寒松師兄只是看上去難以接近了些,其實私底下很好相處。不信,下次你們主動請教試試,他定是願意悉心指教的。若是有什麽課業之外的苦惱,也不妨跟他說說。”

“碰巧”走過教室外的于寒松聽到卓應天這話,當場就紅了眼眶。

“寒松哥哥,我是知道你最好了,但其他師兄弟都被你吓怕了。就算你沒有要罰人,他們也總覺得你要亮戒尺。哥哥可得溫柔些,讓師兄弟們知道你是為了他們好才行。”

原本宏劍宗年輕一代弟子對于寒松只有“畏”,但漸漸地也多出來些“敬”與“信”來。

任務出了問題,找寒松師兄;課業學不明白,找寒松師兄;惹上了什麽麻煩,找寒松師兄。

卓應天把于寒松拉進宏劍宗年輕弟子的核心圈子中,利用其首席弟子的身份恩威并施、籠絡人心,又一箭雙雕地做了個順水人情,得了于寒松感激和信任。

玄子楓猛然間發現,這個時候的于寒松,确實有很多與舒彩相似的地方。

都是受長輩喜愛、聽話懂事的好孩子,總是在照顧周圍的人。幾乎是把心思良善、單純熱心都寫在那雙眼睛裏。

——這樣是會被欺騙、利用,被惡人吸幹骨血而不自知的。

玄子楓發自內心地希望,他的小師尊、他的菜姐能“壞”一些就好了。

因為世間受委屈的、遭背叛的、不得好死的,往往都是像他們那樣的好人。

所有的事情都顯得那麽順理成章。卓應天時而與他親近,以師弟的身份要些兄弟間的體貼與關懷;時而又故意留他落單,只顧着與其他弟子玩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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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招若即若離用得爐火純青,于寒松內心的煎熬全被卓應天把玩在掌中。

在反複起伏的心緒和患得患失當中,于寒松意識到了他自己心底隐秘的占有欲,又不得不克制異常的情緒,繼續做個好師兄。

“近來有段日子沒見着寒松師兄了,不知師兄在忙什麽?”卓應天趁着于寒松在會客室外守門,前去搭話。

于寒松擡手搭在唇邊,示意安靜,随後自容靈當中取出紙筆。

【杻陽峰來訪,宗主議事,不便打擾。】

卓應天顯然是想留下來跟于寒松說些什麽的,但他沒有接過紙筆,而是拉過于寒松的手,用指尖在掌心勾畫。

細密的麻癢自手心傳來,那作孽的手指好像還嫌棄掌心不夠大,時不時劃在連心的指尖。

【寒松哥哥辛苦,何時休息,晚間可需宵夜?】

明明在手上寫字也留不下什麽痕跡,卓應天卻非要寫出個筆鋒輕重,在點折之處加力、撇勾時輕掃出去,弄得于寒松本就敏|感起來的掌心愈來愈熱。

對方問了兩個問題,還不是點頭或搖頭就能回答清楚的。于寒松只好收起紙筆,主動拉過卓應天的手。

【茲事體大,無暇休整,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卓應天反手輕柔的掰開于寒松緊握的手掌,寫道。

【我陪哥哥一起。】

就在這時,門內突然傳來了于忠庭的呼喚。

“寒松。”

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于寒松脊背一顫,連帶着心跳也因此亂了節拍。

——來了來了,把驚吓引起的心跳加速誤導為因情心動的經典操作又來了。玄子楓用鼻子笑出聲的同時,把牙根咬緊。

“在!”

于寒松回應着,正要進入會客室,卻發現卓應天還握着他的手沒有松開。那雙勾人醉的雙瞳,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你做什麽?”于寒松逼音成線,忙小聲道:“快放開。”

見于寒松這幅驚慌失措的模樣,卓應天笑得更燦爛了,他非常禮貌且适可而止地收回手,并微啓雙唇,無聲地說了句“等你。”

随後,會客廳的門被關上,只留下心裏亂成一團的于寒松獨自面對屋內的大人物們。

那時候的于寒松本就心思單純、不禁逗弄,被這般撩撥竟有些腦子發蒙,渾然不知接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只得迷迷糊糊地按照長輩的要求行事。

強大的精神類靈能雖然能忠實地記錄全部細節,而慌亂狀态的于寒松本人卻沒有處理這些信息的能力,只是囫囵個地存進腦子裏。像是将一本沒來得及讀的書草草丢進匣子中。

玄子楓能感受到小師尊此時雜亂的心緒,但他卻是這段記憶的旁觀者,不會受這些情緒影響。

因此,玄子楓作為後來打開匣子的人,可以細細地琢磨當初被于寒松忽略的細節。

屋內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分別是:宏劍宗宗主卓不群、宗主心腹于忠庭、宏劍宗長老林止、杻陽峰峰主殷檀、杻陽峰長老的江汜野、峰主長子殷山臺。

“寒松,去謄抄林長老的書稿。”

“是。”

于寒松也就看上去還算正常,其實心思全然不在這上,渾然不知自己在謄抄的文字究竟是些什麽。

玄子楓凝神,邊聽着宏劍宗和杻陽峰之間的談話,邊閱讀于寒松書寫的文字。

——《天地精粹論》?這是什麽玩意兒?

【……夫人者,萬物之元也。人掌天道之極、通真理之秘,以治萬世。】

【然人生而不同,有高下貴賤。貴者眷于天地,有靈有力;賤者困于泥塗,無靈無力。】

——合着有靈力的是上等人,沒靈力的就是劣等人咯?

忽然,玄子楓發現屋內的小窗忽然異常地漫上冰霜。

整間屋子裏那麽多修為頗高的馭靈師,竟無人對此有任何反應。

冰霜開出松枝形狀的冰花,随後如同幻晶石的屏幕那般開始播放另一段幻境。

小窗內播放的幻境顯然不是宏劍宗的景象,是懸泉飛瀑和滿是藥草的山間。

——霜葉山?

一座小亭四角翼然上翹。

亭內坐着的正是霜葉山宗主橘淮、已是雪發紅瞳的凇雲和嚴洛。

橘淮将一本名為《天地精粹論》書放在凇雲面前,沉聲道:“這是杻陽峰弟子的東西。”

見此,玄子楓恍然大悟。

——這是凇雲的幻境在不自覺地聯想有關聯的記憶。

眼前的場景讓玄子楓不禁笑了出來。

屋內是黑發棕瞳的于寒松,手在謄抄《天地精粹論》的初稿,心在九霄雲外;小窗上是雪發紅瞳的凇雲,看着《天地精粹論》大皺眉頭,全然想不起當初自己還奉命抄寫過這玩意兒。

凇雲的聲音自小窗朦胧地響起。

“杻陽峰推崇純元素靈能,追求血統純正,門內弟子只與純元素靈能者通婚。殷其雷和卓瑛的聯姻也是這樣。只是杻陽峰向來眼高于頂,不管外事,都是自己折騰自己。怎麽這次……”

玄子楓對比十多年前于寒松手中《天地精粹論》的初稿與凇雲手中的《天地精粹論》,果然發現了許多的不同。

宏劍宗好歹喊着“仁、義、禮、智、信”的口號,整日以“仁者愛人”标榜自己。雖然他們愛的“人”裏也分三六九等,但寫不出“此賤人之存,污穢流其血脈……宜清理之……”這種話。

畢竟宏劍宗也算是天下正道,不可能發表要把無靈力平民趕盡殺絕的言論。

顯然,十多年後的《天地精粹論》中,很多內容都是杻陽峰根據自己的思想有所增删的。

比如,宏劍宗寫的是人有高低貴賤之分,就像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馭靈師生來就是比凡人社會地位高。杻陽峰就添油加醋成馭靈師是優秀種族,而沒靈力的人是肮髒的劣等種族。

大雪忽然間再次籠罩整個幻境,周身回憶的流速再次快了起來。

經歷過方才小窗的變化,玄子楓意識到自己可以嘗試着控制幻境。融合的靈能有玄子楓的一部分,也應該可以被他主導。

玄子楓盤膝而坐,試着将自己半透明的神識與幻境建立更為緊密的聯系。

狂風飛雪将玄子楓席卷其中,他如同牽拉飛馳駿馬的缰繩般與雪暴角力。雖然只有片刻,但玄子楓還是成功地拖慢了幻境的腳步。

終于,雪霧散去。

映入玄子楓眼簾的赫然是一本秘|戲圖。

“……”

玄子楓不知道該從何開始吐槽了。

秘|戲圖也就罷了,偏偏是龍陽之興。

龍陽之興也就罷了,問題是畫功着實低劣、畫冊粗制濫造。

畫工粗糙也就罷了,要命的是糾纏的兩個老男人猥瑣至極、全然不美!

——污了我們小師尊的眼睛!

不等玄子楓吐槽完,幻境中的于寒松已經吓得把書扔了出去。

羞臊和惡心的感覺翻湧,于寒松的臉漲得通紅。他不知所措地定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笨拙地把書藏在懷裏,飛也似的向無人的郊外逃去。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額頭的血管“突突”跳痛,連劇烈喘息的肺葉都在發痛。

那時的于寒松是知道的,自己對卓應天的親近之感不同于兄弟之情,已經生長開來的身體也有了欲。

天地智靈的直覺,甚至已經讓他猜到這并不是什麽稀奇事。不只凡人,世間飛禽走獸游魚也有這般行徑。

但這本低劣的秘|戲圖卻砸醒了于寒松朦胧暧昧的美夢,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這份情在世人眼中,算作“禁忌”“卑劣”“下賤”,令人惡心生厭。

于寒松覺得五內如焚。

存了這般見不得人的心思,他自認對不起待他如親兄長的卓應天,對不起于家代代忠烈,對不起學的禮儀詩書。

他怎麽可以如此……

顫抖的雙手再也拿不住秘|戲圖,任其“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于寒松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只得跪在地上,過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用火折子點燃那令人作嘔的穢物。

點燃的火苗燒在書上,也燒灼着于寒松。

曾經裝過感動與心動的胸膛,只剩下了煎熬。

淚,斷了線的珠子般打在被火舌燎得焦黑翻卷的書頁上,什麽痕跡都沒留下。

混在于寒松書架中的秘|戲圖,大抵是卓應天為了加速他們關系變質才刻意為之的小心機,卻是在一個晚上,将于寒松的心神打碎得無法收拾。

玄子楓忽而想起,在相似的年紀,凇雲好像曾經對他說過些什麽。

“茍合?你跟本座說說,什麽是‘茍合’?”

“你情我願的事,如道渴求飲,腹空欲餐,何來肮髒、何稱茍且?”

“性本只是性,但可惜,在很多人眼中,這關乎權力與控制、關乎地位與生存,卻獨獨不是它本身。”

玄子楓隐隐察覺到,神木塾裏有過的旖旎夢境,好像并不只是他的妄念。或許真的是凇雲想要借此告訴他些什麽。

只是,沒有人能告訴那個時候的小師尊,他沒錯,也沒有對不起誰。

這次幻境飛速流淌的時候,玄子楓沒有試圖去攔,他不忍心小師尊停留在如此傷心的回憶中。

驚雷閃電惚地劈過玄子楓的神識,他突然想起來,比起以後會發生的事情,眼前的秘|戲圖着實算不得什麽。

——日後,還有春時祭……

玄子楓的心擰成一團,痛得幾乎要把裏面的心血都擰幹。

——春時祭,小師尊得多難過啊……

等到幻境放緩流速,已是于寒松十五歲生辰後的春季。

此行,卓應天和于寒松已經完成了宏劍宗的任務,在一間小客棧落腳,明日啓程回宏劍宗。

二人之間的氣氛卻有些奇怪,像是有了些小摩擦。

“寒松哥哥,別生氣了好不好?”卓應天忽閃着含情目,顯得很是無辜。

然而于寒松背過身去,鐵青着臉,沒有理他。

“我自是知錯的。”卓應天擡手扯于寒松的袖子,道:“沒有下次,哥哥消消氣。”

于寒松深吸一口氣,蹙眉回身道:“獅子搏兔……”

“亦用全力。”卓應天搶過下半句話,“我此番大意輕敵,只顧着自己耍弄劍法,卻忘了時刻警惕着身後。心浮氣躁,不像個宏劍宗弟子的樣子,也有愧于宗門教導。”

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把于寒松的教訓堵了回去。

“三公子知道就好,不要再犯了。”于寒松只得嘆了口氣。

這事兒,算是翻篇兒了。

于寒松不再刻意背對着卓應天,回身拉過卓應天纏着繃帶的手掌,給他清理換藥。

傷員坐在床沿,坦然接受師兄的悉心呵護。

刀口并不如何嚴重,在馭靈師強大的修複能力下已經愈合了大半。但于寒松的動作依舊十分輕柔且小心。

“我受傷,寒松哥哥可是心疼了?”卓應天用傷手的指尖輕搔于寒松的掌心。

于寒松的臉漫上緋紅,手中的動作也停住了。

借此機會,卓應天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攬住于寒松的腰,把人拖進懷中。

礙于自己面對的是個傷病患,于寒松不好掙紮,只得嗔一聲“別鬧”,老老實實地坐在卓應天膝頭。

宏劍宗遠着,此處又是獨屬于二人的私|密空間,自然是放肆些也無妨。

卓應天吻上懷中人的芳唇,細細品嘗那份柔軟。

——原來,師尊也是會害羞的。

玄子楓也是此刻才意識到,凇雲不是一開始便是游刃有餘、波瀾不驚的模樣。他少年時,也曾青澀羞赧,紅着臉任由心上人輕薄。

随着親吻逐漸升溫,卓應天扯開于寒松的衣襟,将手滑了進去。

“三公子,你!……”

“叫我名字,不要什麽三公子。”卓應天的手開始向着不該碰的地方走,“你不叫我自然有辦法讓你叫。”

于寒松掙紮得束手束腳,失了重心,被推倒在客棧的床上。

“癢!三公子,別!小心傷口!”于寒松笑着閃躲,他怕癢,眼淚都笑出來了,又怕躲藏時碰到卓應天的刀傷,不得已,只好求饒似的叫了一聲“應天少爺”。

鬧完,二人并排坐在床沿,不必遮掩相扣的十指。

“寒松哥哥,回去你就要加冠了。于長老可為你取了字?”卓應天問道。

雖然民間尋常男子在十五至二十之間行冠禮皆可,但宏劍宗嚴格守禮,通常都是二十歲才加冠。于寒松能十五歲時行冠禮是首席弟子的殊榮。

這本是件值得驕傲的好事,可于寒松卻有些落寞地搖搖頭,“父親……并未給我取字,他叫我自己決定。”

玄子楓心裏暗罵于忠庭這個老東西。

“不過……”于寒松輕輕用拇指摩挲卓應天的手背,“我自己也有打算了。”

不料,卓應天卻突然甩開手,坐在床鋪上背過身悶悶道:“待寒松哥哥及冠選了少主,就不能陪我,而是陪你的少主去了。”

——喲,您還非要吊着小師尊,等着他主動開口不成?玄子楓冷笑。

于寒松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他早在心裏定了要認卓應天為少主,可卓應天從未在認主一事上對于寒松有任何表示,二人也從未認真地談及這個話題。

其實于忠庭本來的安排是讓于寒松跟着二公子卓少天。

為此,于寒松十五年來第一次違抗父親的命令,跪了整整十二個時辰,才求來把卓應天的名字寫進他冠禮詞的“少主”空缺。

可卓應天看起來好像并沒有要他的意思。

“不知三公子可有看好的于家子嗣,我……”這話,于寒松說得格外艱難,“我可以為三公子引薦。”

卓應天沒說話,他轉過身扯開于寒松的內衫,将一塊軟玉抵在對方光潔的胸口。

“這是我的私印,本來是想送給寒松哥哥做及冠的禮物。可你竟然要去大哥二哥那裏……”

說着,冰涼的軟玉在胸口一劃,碰到了不該碰到的櫻紅。

“啊!三公子,我沒有。”于寒松又驚又喜,忙撐起身體、拉好衣衫,“屬下的冠禮詞上……是三公子。”

剛剛拉好的衣衫被徹底扯開剝下,于寒松被撲上來的卓應天壓在床鋪中深吻,吻到整個後背都是麻癢的,身上也脫了力。

“還叫我‘三公子’?”卓應天吻着于寒松的耳畔。

于寒松話間還帶着微喘,喚了聲聽得人心尖都酥了的“少主”。

繩結系在頸間,拴着軟玉冰冰涼涼地落在于寒松胸口。卓應天終于如願以償,将這個人兒牢牢地拴在自己身邊。

“寒松哥哥的表字,我想比其他人知道得早些。”

“凇雲。”于寒松在卓應天掌心寫下,“霧凇沆砀,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是為凇雲。”

淡香頸如玉,引人種桃紅。卓應天深深地将頭埋進去,道:“現在寒松哥哥是我身邊的人了,是不是得聽‘少主’的話,讓做什麽便做什麽?”

于寒松沒聽出那是帶有下流意味的調戲,不解風情地說:“屬下但憑少主差遣。”

不過一個落腳的小破客棧。

卓應天,收割了他繼承宗門之路上的第一顆果實。

怕發出聲音叫人聽去,于寒松含着那塊剛得的軟玉,任由疼痛撕裂他的身體。兩個人的身影化作片片雪花,狹小的客棧和吱呀的床板在風雪中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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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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