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蠱 肩膀被一件襯衣包裹住

錄制還沒結束, 導播室外有人喊。

紀荷嚴肅瞥去一眼,“怎麽了?”

來人是她責編,平時負責欄目事務與她的對接, 紀荷常年出差在外,萬妮在臺裏坐陣,宛如她的管家。

這會兒萬妮披一頭溫柔的秀發, 脖上挂着工作牌,悄悄扯她肩部衣料, 一手往外擺,示意她出來。

紀荷回眸看了眼演播室, 見主持人到收尾階段,沒什麽大事, 擰眉跟她出來。

到了導播室外面,萬妮直接撂挑子, “我搞不定了。”

明州臺位于天鵝湖新區,兩年前新搬遷, 簇新的大樓在白日下雪亮,兩人站在幕窗前,腳下是螞蟻般的城市高架橋和不遠處碧波無垠的天鵝湖水域。

天高雲淡, 天下我有。

萬妮一撂挑子,紀荷就皺眉, “幹嘛?什麽搞不定?”

《法網》編導組全是娘子軍,戰鬥力強悍,萬妮頭一回這麽說話, 紀荷很失望。

“我真搞不定啊。”萬妮無奈,“早上你不是把策劃案給我麽,我送去總編室了, 不到兩小時給我打回來了,說不能滿足。”

“為什麽。”紀荷雙臂抱胸,已經擰着眉開始思考了。

無非是這場策劃太捕風捉影,領導們不信任,不幹了。

果然,萬妮一攤手,“我說是你熬了幾天幾夜跟出來的新聞動向,他們說你倒是拿個動向啊,一堆有的沒的陳年舊案,拿過來就要臺裏給人又給設備,這明州臺就老虞一個人的天下嗎?”

萬妮捏腔掐嗓,惟妙惟肖學着采編室那幫人的樣子。

尤其最後一句不罵紀荷怎麽樣,倒把老虞拉出去,含沙射影。

“這實際罵我呢。”紀荷雙臂抱着胸冷笑,“行啊,他們搞老虞,我也搞老虞,看誰搞得厲害。”

虞總監此時在辦公室狂打噴嚏,他一看日歷,今天是紀荷來臺裏坐陣頻道例會的日子,一瞬就覺得頭頂發涼,順手摸了摸,雖然還算茂密,但忍不住撥號到老蔡辦公室,讓他送點生發液過來。

聽老蔡說,他最近使用的這款來自德國的産品,鹽堿地都能種出東西,效果神奇。

他決定未雨綢缪。

這邊,他剛放下話筒,辦公室門突突被敲響,像鬼子在村外開大炮逼人就範似的。

“進來。”老虞滿身寒涼,面上嚴肅、正經、領導範兒足。

“領導,我這案子怎麽被打回來了?”進門後紀荷開門見山,她目光習慣性将老虞辦公桌一掃,吓得老虞趕緊将筆筒旁的茶包拿下,鎖進抽屜,末了,恨不得還要将鑰匙吞嗓子眼裏似的表情。

紀荷哭笑不得,想來上次搶人大紅袍,給老頭搞出心理陰影了。

她耐着心。

“師傅,這次您一定把人和設備,給我留充足了,過兩天,也許就明天……我肯定給你搞一個大新聞!”

“多大新聞?”老虞保留。

紀荷沖他抛媚眼,“可能在明州會引起地震的效果。”

老虞卻不吃這套,“你這案子我看了,陳顏老公案、分屍案、肖冰父母失蹤案……這三件你還不夠,找了什麽肖朗義酒吧鬥毆案、建材公司低價轉租糾紛……怎麽?你要把楚河街這十年所有的屎盆子都往肖家身上扣?”

“不是我扣,是肖家多行不義,這回上頭要收他了。”

“哪個上頭?”

“明州市局。”紀荷自信,“這麽跟您說吧,白廳秘書下沉到市局,肯定得三把火的,我太了解江傾,他不幹則已一幹就是大的。”

老虞仍然攤手,滿臉稀裏糊塗,“到底多大呢?”

“您真一點政治敏銳度沒有。”紀荷嘆息,耐心解釋,“□□不是說了老虎蒼蠅一起打,咱們老虎打完了,現在該輪到蒼蠅了,知道不?”

老虞忍俊不禁,端起茶杯,“我看上次黨員學習,就該派你去。”啜了一口茶,仍然是正經起來,“你這消息可靠不?”

紀荷還沒回複,老虞将她帶來的策劃案掀開。

“瞧瞧你,啊,這是要全臺設備和技術人員給你端出去啊,攝像機八組……八組!你導春晚呢!”

紀荷冷笑,“我還是保留數字,敞開了搞,十組人都不夠。”

“你是想大新聞想瘋了。”老虞咋舌,指指自己頭頂,“我這壓力很大啊……”

話音落,門板被敲得震天響。

在法制頻道,有兩位女制片素來不和,争鋒相對到臺長都頭疼。

一位是紀荷,另一位是副臺小情人尤欣。

尤欣長相豔麗,身高舌長,耳光也靈光,紀荷前腳進頻道老大的門,她後腳跟來,敲門力度比紀荷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進來,先對紀荷一冷哼,倒是不用維系虛假的和平。

紀荷也不跟對方客氣,同樣賞一個冷眼。

老虞在桌後面不住“嚯嚯嚯……”哮喘一樣出氣。

尤欣本來要大鬧,一看老虞狀态,怕出人命,轉為細聲,“領導,我這邊有個緝毒案做紀錄片,怎麽安排攝像給我們?”

“本來這是小事,我自己搞定,”尤欣苦惱着,“但我聽說有人要求技術部留八組人機給她,這……開陽和宗哥還都受着傷呢,本來就人手不夠,對方這麽做過分了吧?”

紀荷沒吱聲,将茶杯給老虞推去。

老虞繼續“嚯嚯嚯”,很痛苦表情,紀荷一将茶杯推給他,他迫不及待拿起來喝一口,稍順一口氣後,答:“那個啊……這個啊……嗯……”

尤欣柳眉倒豎,試探,“不然,給您叫個救護車?”

老虞連忙擺手,“老毛病……容易心悸……嗯……你剛才說什麽?”

尤欣冷着聲,“領導,那人要八組就八組,但全員待命什麽意思?”

“是我要的,別那人對方的了。”紀荷直接站起身,不準備讓老虞演戲了,年紀一大把,還為徒弟這麽拼,她也得有尊師的良心。

老虞卻不領情,她一站起來和尤欣争鋒相對,老虞差點就真的心髒病發作了,病也不裝了,馬上朝兩人擺手,示意坐下。

晚了。

尤欣大嗓門先吼出,“紀荷,你真不要太過分!”

“誰過分了?”紀荷淡淡一挑眉,“你來不是要機器,是想知道我最近忙什麽,什麽大新聞得這麽多設備?心癢難耐了是吧,想搶來着?”

“別這麽難聽。”老虞先制止,“大家都是同事。一個頻道的,什麽搶不搶。”

紀荷笑,“我呢,行走江湖多年很少有直接撕破臉的,但尤欣你不一樣,你成功挑到老子底線。”

當年為做一檔戶外節目,尤欣初出茅廬,想要大展拳腳,将她組裏一個實力派借到海南做前采。

前采就是整個攝制組先去探訪實地、了解實情。

實力派和紀荷一起進的明州臺,平時靈氣的不行,活潑跳動,尤欣倒想借她,那是不可能的事,紀荷不可能給一個副臺小情人打下手,但老虞落不下面子,以傳授經驗為由将實力派借給尤欣。

結果到了海南,尤欣在島上招待所吹空調,上山實地考察的任務給實力派。

意外發生在進一個山洞勘察,一塊落石砸中實力派,當場死亡。

什麽遺言沒有。

和紀荷微信的留言還停在對方最後的一句:等我回來再說。

可永遠不會回來了。

紀荷當晚飛到珠海,先吊唁了同事,接着到酒店把尤欣臉扇爛。

那事鬧得很大,尤欣靠臉吃飯,紀荷無法無天,但相比會找男人,會找幹爹才是真本事。

誰敢動紀荷,喬景良就讓誰吃不了兜着走。

別說副臺長,臺長話也不好使。

兩人明面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實際在同一個頻道——

紀荷放不下實力派的死,尤欣放不下自己落疤的臉,隔三差五,你死我活。

這會兒尤欣新仇舊恨一起發,指着紀荷的鼻子,“別老子老子的,你長□□了麽!”

紀荷垃圾山上重生過來的,飚髒話看家本領,但不至于為尤欣這等玩意兒失了自己水平,她徑自冷笑,“跟你這兒耍嘴皮子掉價。就問你,敢下軍令狀嗎?”

“什麽軍令狀?”尤欣不甘示弱,奉陪到底的眼神。

紀荷說,“行啊,當着領導面。我這次八組人,搞一個大新聞給你,多大呢?全民輿情吧——達到這種效果你退出法制頻道。”

“達不到呢。”尤欣信誓旦旦,“全民輿情——你當春晚呢!別風大閃了舌頭,後悔沒地去!”

“這不用你管。達不到,我摘這個。”紀荷幹脆利落一揚自己員工牌,“誰輸誰走人!”

老虞抱頭,“我的天喽——還能不能讓我多活幾年!”

老蔡這時候拿着生發液出現,辦公室吵得熱火朝天,他們在外面都聽到了,先進來緩解下氣氛,“領導……我送東西來了……”

老虞一拍桌,“——我還要速效救心丸!”

老蔡攤手,“我只有生發液……”

幾句叉一打,兩個女人戰火暫熄,相互瞪視一眼,尤欣率先走出。

老虞望着自己愛徒,“……非要鬧這麽大?”

紀荷眼角一紅,要笑沒笑出,最後只給了老虞一句辛澀無比的話:“鬧再大——雁南不會複生。”

有時候,想想當年垃圾山沒有走出來,她和鄭家姐弟異想天開着環保事業,說不定也能成。

何必呢……

雁南死了……

……

“紀荷!”門外站了兩撥人。

《法網》和《夜證》,泾渭分明。

紀荷沒在辦公室多待,撂下那一句就出來,老虞可能心裏不好受,當年是他做的決定讓雁南過去,出了事有良心之人都不好受。

除了漠視生命,只想着怎麽推诿的罪魁禍首。

兩個欄目組成員,此刻相互怒視。

本來一個頻道兩檔性質類似的節目,氣氛就很微妙。

今天這一鬧算明着撕破臉。

什麽臺高層內鬥,什麽小兵遭殃,通通不顧,擺明面上吧,比陰陽怪氣、粉飾太平強。

“雁南是意外!”尤欣還在叫。據理力争。

就沖她沒在雁南靈堂好好鞠過躬,紀荷現在對她眼神也不可能好。

如果眼神能吃人,尤欣早他媽粉身碎骨。

直到兩方人馬擦肩而過結束,紀荷自始至終都是殺氣騰騰。

……

回到自己地盤兒。

大家一陣放松下來。

剛才在辦公室外,誰都是熱血沸騰。

軍令狀,不怕。

“如果輸了,我跟你一起走!”萬妮第一個發表意見。

秋秋跟上,“這臺裏本來就亂內不止,你再走了,我也不待了。”

其他人尚有點理智的,“我們先把節目做出來。誰輸誰贏不一定,我相信紀荷!”

于是,一起附和這個觀點。

紀荷點點頭,表示這段時間大家各司其職,有待命任務的二十四小時開機,随時随地做好十分鐘內就上采訪車的争分奪秒準備。

其他的,她先冷靜一下。

到了自己辦公室,有幾位女同事跟進來,因為她臉色看起來有點不好。秋秋還拿了熱水,想給她喝幾口。

自從青海回來,她連軸轉,再強的身體素質都吃不消。

還沒走到辦公桌前,紀荷單手撈了一下,險險扶住了臺面,身子一歪,整個人倒下。

“紀荷——”

只聽萬妮喊了一聲,再回神,她就攤在地板,後背抵靠着萬妮的胸膛,秋秋和另外一個女同事一人扯住她一只胳膊。

三人都是大驚失色。

紀荷兩腿敞着在地板,恰好穿得淺色褲子,秋秋眼毒,一下指出,“你來大姨媽了!”

……怪不得頭昏眼花,不得勁!

這時候了大姨媽來湊熱鬧?

紀荷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狼狽,想到尤欣在辦公室的一句話,瞬時,苦臉驚呼:“——我他媽為什麽不長□□?!”

其他三人一怔,然後笑到腹痛。

紀荷哀嚎着。

不忘讓秋秋拿手機給她,要處理公事,打到市局……

……

這邊,江傾同樣分.身乏術。

手機一律靜音。

機密會議開完後,才帶着大堆資料回到辦公室。

連口水都沒喝。坐下沒三秒,有人敲門。

“進來。”他頭沒擡。

天氣漸漸熱,梨花敗下,青澀的果子開始冒頭,争先恐後沐浴着日光浴。

窗戶打開,對面樓是經過一座大廣場,到市局大門,過一條馬路才到的商會大廈,如果沒有人拿着望遠鏡打量的話,這扇窗戶算安全。

咔噠。

輕微的反鎖聲,讓男人劍眉一擰。

他是刑警,對一切動靜敏感。

鋼筆在紙面停頓。

“江秘書……”輕輕柔柔的嗓音,帶着對方特有的怯弱,那種弱不是卑微弱,而是引人憐惜的嬌小動靜。

臉上嬰兒肥,在青海惹得紀荷第一次見她,就愛不釋手捏着玩,還把人救了。

有的人天生有讓人憐惜的能量。

白曉晨就是這種人。

江傾從桌面擡眸,望着她。

她穿了一件身前拉鏈一拉到底的長裙,亭亭玉立,面色微有憂愁。

“你早上……和叢法醫相親了?”

消息傳得快。

江傾不置可否,淡淡一略眼皮,繼續處理公務。

但這也等于默認了。

白曉晨臉色灰白,繼續望着他。

他在紙上劃了幾下,頭沒擡地對她說,“我現在很忙,出去吧。”

“你不問,我要跟你說什麽事嗎?”

江傾不耐,聲音重了點,“如果讨論我個人問題,抱歉,暫時不需要。”

“你只需要紀姐姐?”

“是。”

他答得快,幾乎沒有猶豫,不知道是真心喜歡紀荷,還是單純只為搪塞她。

他像個謎。

白曉晨幾乎搞不懂。

她唇瓣抖了抖,低頭掙紮了幾秒,接着,像鼓足勇氣,手探去胸前拉鏈上。

一拉到底。

微不足道的摩擦動靜,因為她心跳的寂靜而徹底放大。只用了幾秒,她就成了只着內褲的半裸體。

他沒有很大動靜,像是把一份文件處理完,才慢條斯理擡眸看她。

嘴角的怒氣,何其殘忍。

白曉晨一下子哭出來。

然後雙臂緊緊抱住自己袒露的上半截。

“穿起來。”他聲音冷到像刀鋒上滾過一圈。

和幾年前完全不一樣。

白曉晨擡淚眼看着他,一邊蹲下地,“你變了。你以前對我很好……是因為嫌棄我嗎?”

“嫌棄你什麽?”

“我胸上的疤……”這一句後,白曉晨徹底崩潰,哭到嗓子啞,卻也豁出去朝他吼,“你為什麽不喜歡我?還不是嫌棄我!一定是這樣!”

“聽着。”江傾掰斷自己那只鋼筆,墨點炸到他白襯衫的心髒位置,“今天我很煩。一早被拉去相親,在浴場,莫名其妙的地方。回來開會,緊繃到廁所都不敢去,接着,你在我辦公室撒瘋——”

他最後一句說完,整個站起身,猛地将成兩段的鋼筆砸向文件櫃。

金屬與金屬撞擊的聲音,成功吓住哭泣的脆弱女孩。

白曉晨将胸抱緊,擡着尖下巴,小臉淚痕滿布的對着他模糊的影子。

他單手叉腰,一只手按着鼻梁,在窗前來回踱步。

生氣了。

很生氣。

從高二認識他,白曉晨就沒見過他這麽發火的樣子。

他向來冷淡克制。大學一畢業就做了父親秘書,對她是有禮而照顧的。

那年,就是認識他的前一年,白曉晨發生了一件十分慘烈的事。

她高一,下晚自習,母親出差在外,本該由父親來接她,但父親因為公務突然忘記這件事。

她只好一個人往家走。

學校離家不遠,十幾分鐘就能到,誰都想不到,這唯一的沒有父母來接的夜晚,她在一條巷口,被一名歹徒以利器割胸……

當時整片左乳都差點與胸肋骨分離。

疼得在地上打滾。

白曉晨當時以為自己會死,但是疼昏迷後她發現在醫院,周圍都是穿白大褂戴口罩和帽子的人,是救她的人……

但白曉晨情願自己沒被救治。

一年後她不再疼痛,可傷口永遠存在。

巨大的醜陋疤痕毀掉少女的含苞待放。

那一年她十五歲,整個青春停止。

所以再是小公主又怎麽樣,從小為傲的美貌與知書達禮,到後面不過換來人人背後的一句:這孩子以後怎麽嫁人?

嫁人?

白曉晨沒想那麽遠。

她連喜歡人都不敢。

含胸駝背,行屍走肉。

父親很自責,身為公安系統內高官,他保護了萬千人,卻沒保護自己女兒,母親傷心欲絕,與他感情失和。

為了不讓家庭破散,她裝着讓自己走出來。每天笑,安慰父母不要難過。她很幸運。

雖然歹徒在逃,但她指甲留下了對方的DNA,随着技術越來越發達,這人總有一天要落網。

她是英雄啊。

那些和她一樣慘遭毒手的女孩子,有的甚至沒了性命,但是她一定要活得好好的,讓活下來的幾個看到,劫難同樣可以盛開出花朵,她還要當警察,宣傳警,向所有受過傷害和活在幸福中的人鼓勵與提醒……

爸爸媽媽不要為她擔心。

她就這麽讓所有人都覺得她走出來了。

背後,一個人舔永遠好不起來的傷口。

直到一年後遇見他。

他拎着公文包,打扮低調,襯衣顏色每周都是從最淡的開始到最深的結束,白曉晨猜這是他一個強迫症。

他還有很多小特征。

他不喜歡吃油膩的食物,不勝酒力,替父親承擔不了代酒的任務。

他還有一個深愛的人,不知長什麽樣子,但是能讓他淚流的姑娘,白曉晨真的好羨慕。

他還知道她受到變态傷害的事。

那件事太大了,電視網絡鋪天蓋地。

他心思謹慎,當父親秘書怎麽可能不知道白家每個人的狀況。

那年她高二。

學校裏已經風平浪靜。

放學回家由專職司機接送。

但是白曉晨不敢單獨出門,哪怕和同學約好了,也不敢走在街頭。

那次是元旦,她好想出去玩,可家裏沒有人陪她去,在絕望之際。

他來了。

手上拎着公文包,陪伴父親是他工作,但陪她不是。

他卻朝着縮着沙發拐角被噩夢驚醒的她,溫聲邀請,想不想去看新年煙花。

她太想去了,于是把手給他。

那晚白曉晨在人群中一直被他牽着,他從頭到尾沒放下她手。

他知道她在人前裝,知道她從來沒有放下恐懼,所以牽的很穩妥。

面對煙花,白曉晨看着他的背影,他背影是沉默和心事重重,她知道他的秘密,也許,他當時牽着自己的手,想的是另一個他未曾保護周全的小女孩……

白曉晨沒想到,那個小女孩不柔弱,也不溫柔,她笑容明麗,像春天的光,令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勇氣……

她于是自卑。

從前被他牽着走出來,現在放棄,讓他回歸愛人身邊,白曉晨好痛,放不下。

這個陪她走出來的男人……

該怎麽忘卻?

孤擲一注。

所以現在丢人現眼,在他面前。

“別哭。”他手指像那年煙花牽她時一樣有力,擦去她淚水。

肩膀被一件襯衣包裹住。

很寬大,可以完全罩住抱膝蹲住的她,他手指在她模糊的眼前跳舞,幾秒,扣上了全部紐扣。

他警告她,“自己動手,把裙子穿上。”

然後他離去。

背對窗而站。

白曉晨想着自己這樣一直蹲下去,可好久後,他仍是那個姿勢沒變,她就被打敗了,自己站起身,将落在地下的裙子從腿拉起,在他襯衫裏躲着,全部穿好。

襯衣舍不得脫。或者說沒力氣脫,她一直在哭。

“你嫌棄我嗎?覺得醜嗎?”從高中到現在,她沒有哪時哪刻不在意自己胸前的疤。

很痛苦。

想愛人又不敢。

覺得自己拿不出手。

她幹脆問他,“如果紀姐姐沒有出現……你能接受我嗎?”

長久的沉默。

等她幾乎絕望,他才走過來,伸手摸摸她腦袋,像當年看煙花一樣,溫柔又寬和。

“你很勇敢。”

“還有呢?”

“我心有污濁,和你比,都是我高攀。”

“不……”

“乖。以後別看輕自己。你是很多人都比不了的人。”繼續摸摸她腦袋,像以前一樣安撫她。

“聽話。”又加了這兩個字。

白曉晨于是淚水兇猛。

在他襯衣上泛濫。

這個午後,她感覺又是自己的一次重生,有些看不見抓不住的東西流過她身體,又有些之前很重要現在卻似乎不值一提的東西離去……

活着真好。

……

下午四點,江傾處理好收網前的最後一次會議,和宋競楊走出會議室。

大戰在即,全局的外勤車都停在樓下。

大家明顯神色異常,但不到行動那一刻,他們都不會知道将要去幹什麽。

江傾回到辦公室,剛才和宣傳處領導碰面,對方的意思是讓她暗示紀荷一下,做好警媒聯動的準備。

她聰明,暗示就等于明示。

江傾撥她號碼,下午聽說她還在孫處長那裏打聽消息,為什麽不直接打他這兒來?

原本要問一問,電話一接通,她聲音卻倏地讓他情緒引爆,用極強的克制力隐忍,才沒不可收拾。

“江隊……忙着吧,怎麽有空打電話?”

“你呢?也忙?”他盡量平和問。

她那頭不知道什麽動靜,好像在喝茶的樣子,又像躺在椅子上老神在在。

事實上,江傾的确是一流刑偵人員,隔着電波,仿佛來到她工作現場。

紀荷卧靠在躺椅內,腹部蓋着一塊毛毯,手上端的是秋秋親自煮的紅糖水,一邊還有人手動拿資料給她過目,整個不要太悠閑。

夾着手機,有點分.身乏術回,“忙啊,忙得要死。”

“你不要惹我。”

他突然莫名其妙來一句。

紀荷愣了,啥意思?惹他?

直接發笑,“我要有時間惹你,那天打雷劈!”

一直在準備輿情突發前的工作,她忙到忘了問他打電話來幹什麽,這時候她神經太緊繃,一邊和秋秋讨論着空中機位太少,一邊忽視了他……

他那邊嗓音不知道為什麽特別啞,而且夾着血氣似的,這男人一旦猛起來就沒輕沒重,“惹急老子,信不信幹死你——”

紀荷聽成:“啥?幹屍泥?!”

他那邊嘟一聲挂斷。

莫名其妙。

一通來電。

留下一句幹屍泥?

紀荷轉頭問秋秋:“是不是出新款面膜了……幹屍泥?”

秋秋懵,“不知道啊。”

紀荷撓撓發頂,對着手機罵了一句:“神經病!”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