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顧惜

沒有顧延卿的日子漫漫無期，可又稍縱即逝。黎文羽頂着九個月的肚子，整日也只能在榻上床上躺着。日子越發無聊難熬。

沒幾日，有丫頭來報，皇後又懷上了龍種。這也算得是黎文羽近日來唯一一件值得安慰的事了。宮裏宮外幾乎樂的舉國騰歡。

算算快要到了臨産的日子，黎文羽的身邊便多出一群産婆跟着，寸步不離。

那日她不過是想出門透透氣，一只腳剛觸到地面，腹中便是一陣絞痛，一時之間毫無預兆的向她襲來。她幾乎痛的失去知覺，破開的羊水弄濕了衣褲。

“來人啊！公主要生了！”

元春這一聲叫喚，整日跟随左右的産婆立刻便出現眼前，前後搭配着，各司其職的安頓好黎文羽。

生孩子是一件痛苦的事，可是黎文羽不知道，生孩子是這麽痛苦的一件事！

她被平放在床上，手上腳上都有人死死地按着，身下一陣接一陣的痛意像是要把她整個人活活撕裂開來！那種痛苦，她就算死也再不要承受第二次。

“公主，加把勁！”産婆着急的催促道。

“啊啊——！”黎文羽滿頭大汗，她想開口罵那說風涼話的産婆，甚至計算着事後怎麽收拾她。可她累的除了慘喊聲，再也榨不出力氣說其他話。

她也想加把勁啊！可她明明已經精疲力盡了，哪裏還有力氣加啊？！

門外突來傳來丫頭焦急的通報聲，到了近處才被守在外面的元夏止住，公主生孩子，天大的事也等生完了再說。

黎文羽的大腦卻轟的一炸，莫名的突然清醒過來，一時竟是忘了身下的痛苦。

“進來！讓她進來！呃——！”她幾乎是拼盡了最後一口力氣，痛聲喊道。

那丫頭得到允許惶惶恐恐的走了進來，隔着一道簾子，她跪在地上。雖然黎文羽現在絲毫沒有攻擊能力，可她還是下意識的微微顫抖。這個時候她冒冒失失的跑過來，黎文羽怕是生氣了。

“……說！”黎文羽的聲音幾不可聞，但其中不容忽視的威嚴卻是絲毫不減。

“宮裏來消息，來消息說……驸，驸馬……”丫頭兩手攪動着衣角，身子開始抖得厲害，不知到底要不要說。

“說啊！啊啊——！”理智和痛苦做着糾纏，黎文羽慘叫聲不斷，但提及顧延卿，她還是無法放任自己痛死過去。

丫頭咬咬牙，像是下了狠心，“說大軍全軍覆沒，驸馬不知所蹤。但有人說……說看到了驸馬的屍體……驸馬可能，可能，已經陣亡了……”丫頭的聲音越來越小，伴随着黎文羽越發躁動急促的喘息，最後兩字‘陣亡’幾不可聞。

“放他們的狗屁——！啊啊啊——！！”黎文羽頓時腦中一片空白，伴随着周身的痛苦促使她想也沒想的破口大罵道。心口突然襲來的沉痛感讓她窒息，比身體上所承受的劇痛更慘烈千萬倍。

顧延卿，你若敢死，我定當不顧一切的去陪你！

活着，你若還是那所向披靡的顧延卿，就好好地活着！

黎文羽遇到了難産，太醫說是因為懷孕期間幾次動過胎氣，外加上她的情緒一直波動起伏難以穩定。若不是一群有經驗的産婆太醫跟着忙裏忙外，她身子又足夠硬朗，怕是難撐過這一遭的。

聽到嬰兒的啼哭聲時，已經入夜了。産房內的所有人都松開一口氣，看着那皺巴巴的嬰孩，一個個都歡喜的緊。

“公主，是個小公子。”奶媽把清洗過的小娃娃裹着被子遞到黎文羽的懷裏。

黎文羽蒼白着臉，伸手将孩子接到懷裏。看不出神情的眸子細膩的看過他每一處細節，那眉眼像極了顧延卿。沒有其他嬰兒聒噪的哭喊聲，他安靜的睡在黎文羽的懷裏，粉嫩的小臉紅撲撲的，可愛的緊。

生這孩子幾乎要去了她大半條命，但是，值了！

“公主可給小公子想好了名字？”奶媽也有一把年紀了，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她的雙眼笑成一簇月牙灣，看得出來很喜歡這孩子。

黎文羽的手輕柔的拂過懷中嬰兒的臉蛋，清冷的眸子終于湧上滿滿的寵溺，泛白的雙唇上下開合，吐出兩字：“顧惜。”

奶媽一聽急了，“公主，萬萬不可啊，這孩子是皇家的後代，不能……”顧延卿是入贅的驸馬，這孩子如何能同他姓？

黎文羽擡頭看了她一眼，奶媽的話頓時止住。而後她微搖搖頭，“他是顧延卿的兒子，就叫顧惜吧。”

顧惜，但願你能懂得珍惜。

只不足五日，黎文羽披上了一身塵封已久的戎裝，那還是當初随同皇兄出征事穿過的盔甲。除去一層灰塵，表面依然堅硬锃亮。

她站在鏡前，凝視着自己的身形，那逼人的英氣絲毫不輸男子！

公主府的下人跪了滿滿一院子，奶娘抱着小顧惜跪在最前面，匍匐着身姿，老淚縱橫，“公主，你不能去啊！”

黎文羽将長鞭系在腰間，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眼光淡淡的略過每一張臉，最後停在被褥中的小顧惜身上。

收回目光時，她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我非去不可！”她知道顧延卿沒死，她得去救他！

耳邊接連的勸慰聲被黎文羽置之不理，她從人群中間走過，只留下一片決絕。

“公主，公子還小，不能離開雙親的呀！”奶媽哭紅了眼，她說的略顯隐晦。顧延卿的死已經傳開，黎文羽若是再去送死，這小王爺可就成孤兒了呀！

黎文羽腳步一頓，背對着衆人，半響她閉上一雙隐着水氣的明眸，深吸一口氣：“本宮會派人将他送到皇嫂那。”

“公主……！”

“夠了！”她厲聲一喝，轉身散發出一片陰霾，“他若如此嬌弱不堪，就不配做本宮與驸馬的兒子！”

沒有人再敢說話，黎文羽收回一身兇戾，她不該發這麽大火。可每每事及顧延卿，總讓她控制不住自己。回身，她再不看那至親之人一眼，跨步上馬，直奔皇宮。

宮中氣氛略顯沉重，誰都知道皇帝在為顧延卿大軍遇險的事情頭疼。洛國打了勝仗越發嚣張，宛城的危情迫在眉睫。皇帝也在為派誰出征而舉棋不定。

黎文羽從馬上下來，沒走幾步就看到站在不遠處對自己微微行禮的蒙桓，他明顯是專程在等她。黎文羽走上幾步，蒙桓的目光拂過她毅然平坦的腹部，“恭賀長公主喜得小王爺！”黎文羽生下顧惜的消息天下皆知，蒙桓理所當然的知道。

黎文羽對他的客套奉承之詞并未在意，反而是對他的出現頗存質疑，“國師在這裏做什麽？”

“等公主。”蒙桓簡而言之。

“國師知道本宮今日會來？”黎文羽不禁奇怪，忽而面色一冷，寒聲道：“你派人跟蹤本宮？！”

蒙桓搖頭，“微臣不敢。只是昨夜觀測天象，猜到公主今日會進宮。”

黎文羽笑，“國師什麽時候也管欽天監的事了？”

“閑來無事，做點兼差。”蒙桓不慌不亂道。

“……”，黎文羽忍不住白他一眼，話題一轉，“你找本宮何事？”既要找她為何不去公主府？

蒙桓躊躇半會，看着黎文羽還算平靜的臉，開口道：“顧将軍陣亡……”

“驸馬沒死！”黎文羽不容他說完，攔聲打斷。放在身側的雙手，指節已被她握得泛白，陰厲的眸子極力壓抑心中澎湃待發的火焰。

顧延卿不會死！他一定，也必須還活着！

蒙桓對黎文羽的怒意并無畏懼，平日永遠帶笑的臉上，眉頭微微皺起，“公主，”他喚道，“其實臣，喜歡公主！”他說這話時就像在說‘他很喜歡今天的天氣’一般自然，偏偏這話與兩人之間的話題絲毫不沾關聯。

黎文羽對他冷不防的大膽表白微微一愣，她望進蒙桓說不出是真情假意的眸子，沉聲再次道：“驸馬沒死！”

就算死了，她也不會再有別的選擇。

黎文羽毅然轉身，腦中盤桓蒙桓剛才的話，不知他又在玩什麽心計。這個人，她總覺得，太危險！

蒙桓站在原地，黎文羽決然堅定的背影映入眼中。明明只是個女子，如何而來的這份魄力？臉上重回淡然的笑意，沖着她離開的方向，他道：“公主可還記得，答應臣的那個條件？”

黎文羽心中‘咯噔’一下，腳下一頓，蒙桓該不會是要用這個條件為由讓她改嫁吧？若是那樣，他未免打錯了算盤。顧延卿不在，還有什麽事是可以威脅到她的？

蒙桓像是看出了她的顧慮，笑着否定她的猜測，“公主無須緊張，自不是公主所想那般。”

“……”黎文羽狐疑的回瞪他一眼，他的意思是她自作多情了？“說吧，什麽條件？”

蒙桓的嘴角挑起一個完美的弧度，那其中有野心，有欲望，黎文羽看得懂卻道不明。

“公主想要出征，可否懇請皇上，容微臣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