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勸降

再醒來的時候，顧延卿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簡陋的房間內，屋內除了他身下的木板床和床邊的一處小桌，再無他物。

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只是相較之前流的少多了，除了腿上的箭枝已被拔出，根本就沒有其他經過任何的包紮處理。疼痛感太過清晰，顧延卿面容慘白，冷汗不斷。渾身連想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真是諷刺，他竟然還能活着。

“你醒了？”耳邊傳來女子的聲音。

顧延卿一驚，屋內竟然還有第二個人。他本來以為是那日嚣張的洛國公主，可眼光輕瞟後，發現只是個身着麻布衣裳的小姑娘。清秀的面容有些幹癟，看不出原樣。

“有水麽？”顧延卿沙啞着嗓子問道，小姑娘水靈的眸子清澈單純，應該不壞。

“哦，你等一下。”她轉身跑出屋子，過了很久才拿着一個殘破的碗回到了屋內，碗中的水更是少的可憐。但是，有已經不錯了。

小姑娘把碗放在一旁的桌上，“我扶你坐起來吧。”

“嗯。”

女孩的力氣很小，根本就扶不動顧延卿，為了不浪費這難得而來的水，他咬着牙費盡全身力氣，支起身子。這時才發現手腳上竟然都鎖着鐵鏈，連接在牆上，随着他的動作嘩嘩作響。

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一滴不剩的将碗中的水喝完，他覺得并不滿足，但是沒有更多的了。

重傷的腿早已開始麻木，疼痛感逐漸淡去。顧延卿扯下一塊布将膝蓋處緊緊地紮起，又奮力的補上兩拳，直到感到入骨的疼痛感他才暫時放下心。

他不能丢掉這條腿，他還要靠着這條腿征戰沙場，他還要靠着這條腿踏平更多疆土……

越想只能越是諷刺，他下意識的挂起一絲苦笑。看在女孩的眼裏，卻是那麽好看。

“你笑什麽？”女孩忍不住好奇，問道。

顧延卿搖搖頭，他看向女孩，洛賊不給他療傷，反而給他安排了個伺候的丫頭麽？

“你是洛國人？”顧延卿反問道。

女孩點點頭，“你可以叫我婉兒。”

婉兒……這個名字無疑刺激到了顧延卿的心。他想起陸曉婉，只是陸曉婉比這女子美上不知多少。但她們的身上同樣散發着一種溫柔的親切感，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婉兒……”顧延卿試探着叫了一聲，“你是這裏的丫頭？”

“我只是一個軍奴。”婉兒輕嘆，“所以只能被派來照顧你們這樣身份不一般的俘虜……”

婉兒的話被開門聲打斷，來人一身軍裝，是傅淩天。

傅淩天看了婉兒一眼，冷聲道：“你出去。”

婉兒吓了一跳，應身趕忙帶上門退出了屋子。傅淩天走近幾步，面無表情的掃視了一圈顧延卿身上的傷痕，可怖的裂口看起來十分驚悚。但身在戰場，這也不算什麽了。

顧延卿背靠在牆上，任由他的眼神打量着，也不急着開口。

傅淩天看罷，雙手抱拳，聽起來十分歉意道：“顧将軍，公主年幼任性，還請多包含。”

顧延卿覺得好笑，那任性公主施加的痛苦又怎比他一箭射在他的膝蓋骨，很可能會廢去一條腿來的嚴重？

“将軍到是會舍中就輕。”他不打算給這人面子，不光因為這條腿，更因為赤束。

傅淩天悻悻的放下手，直切正題，“我今天來，是想和顧将軍商議商議，投降的事。不知顧将軍意下如何？”

“呵，”顧延卿冷笑，“顧某如今只是個廢人，對貴國還有用麽？”

“自然，只要顧将軍願意投降，立刻便有最好的軍醫為将軍治療，一定不會留下任何弊病。”傅淩天開出的條件難說不誘人，若是沒有腿，他活着的意義何在呢？可傅淩天仍不罷休的又道：“當然，還有跟随顧将軍幸存下來的那些将士的命，也可一同保下了。”

顧延卿心中一驚，平靜無波的臉上終于浮出緊張的異色，“他們現在如何？”

“顧将軍放心，他們現在都很好。只是生死都掌握在了顧将軍的手上，将軍可要三思啊。”傅淩天長滿胡渣的嘴角輕輕挑起，其中的勝券在握不難看出。

“……不，我不會投降！”顧延卿搖頭，他怎麽能投降？他是煜國的将軍，百姓的希望都寄在他的身上，他怎麽能投降？！

“顧将軍別急着拒絕，先好好想想吧。”傅淩天轉身走了幾步，“對了，顧将軍只有兩天時間考慮。兩天後，将軍若不投降，我們将一天斬殺五名煜國将士。将軍放心，幾百名将士，可以撐很久的。”

“你！”顧延卿激動地險些從木板床上摔到地上，扯動的傷口又崩裂出鮮血，可傅淩天的人早已不在房中。

投降？怎麽能投！可是不投降，那些将士……

傅淩天出門後叫來一邊的婉兒，從懷中取出一盒藥膏，“先給他傷口處理一下。”總得先撐一段時間，他不認為顧延卿會那麽容易就範，若是真的廢了腿可就真沒用處了。

婉兒接過藥盒，恭恭敬敬的看着傅淩天離開。而後才把目光收回至藥盒上，一雙原本清純的眸子溢出與剛才絲毫不同的光芒。她将藥盒收進袖中，卻往與屋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顧延卿坐着睡着了，他不想躺下，怕是躺下再坐起來又是一番波折。下巴忽然傳來一陣刺痛，是指甲嵌進肉裏的那種感覺。

他吃痛的睜開沉重的眼皮，正對着一張俏麗的臉，那雙靈動的眼促狹的打量着他。正是那任性的公主。顧延卿掙脫不開，索性就閉上眼任她捏着。

“聽聞傅将軍說，你不願降？”洛依看他不理自己，手上又用上了力氣，将他的臉擡得更高。露出修長的脖頸。

顧延卿依然不說話，眉頭卻不自覺的鎖上，他不覺得跟這個女人有什麽話好說。

“切。”洛依無趣的松開手，把他的臉向一側狠狠一甩，“我想說，你長得這麽好看，我讓父皇賜婚于我。你成了我洛國的驸馬，也就降的名正言順些。你覺得呢？”

還真是天下的公主都有逼婚的毛病麽？他怎麽就看不出半點這女人喜歡他的意思？就因為他的臉？

果然洛依撫上他臉上那小道尚未愈合結痂的傷口，可惜道：“若是沒這傷，估計就更完美了。”

顧延卿側臉躲過她的觸摸，咬牙憤憤道：“顧某已有妻兒！”他第一次覺得，黎文羽這個擋箭牌很好用。

可洛依并不在意，“我知道，你們煜國的公主嘛。同是一國公主，我不覺得我比她差了多少。更何況，我們大洛國，向來不拘泥于那些繁俗。”

簡直無藥可醫！

“公主無需往自己臉上貼金，她比你，優秀了不知多少！”顧延卿冷諷道。他第一次如此自然的誇贊黎文羽，也只當自己是解決眼前之急。

又或許，黎文羽，真的很優秀……

洛依的臉色頓時黑了幾番，還沒有誰敢說她不如其他的女人。更別談是遠在天邊的女人。

她怒急反笑，“但願你能一直這麽嚣張下去。”

兩日之期遠比顧延卿想象中來得快，他被士兵壓着去了校場，因為腿上不能正常行走，那些士兵也不顧他死活，只是連拖帶拽着帶到了目的地。

顧延卿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的落魄過，就算是被黎文羽逼婚時，也沒有此時心中這般的絞痛窩囊的感覺。

那等待被斬殺的五名将士離他不遠，他甚至可以看清楚他們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有絕望，有遺憾，有大義凜然的絕決，唯獨沒有驚慌，沒有後悔。

“将軍，別降——！”吶喊出口話伴随着頭顱飛離脖頸，拖出尖銳的尾音。一直滾到顧延卿的斷裂的膝蓋旁，那嘴和眼還張開着。

顧延卿閉上眼，斷線的淚水一滴一滴融入地上的血水中。

将軍，別降！他不降，可葬送的卻是更多将士的性命。這樣古老而又殘忍的逼降方式，他終于也有幸體驗到了。

“顧将軍，你降是不降？”傅淩天站在高處的城樓上，有力的聲音一直傳到樓下顧延卿的耳中。

腦中一片嗡鳴，反反複複的只有一句話。

将軍，別降！

“我，不，降！”他一字一頓像是下了天大的狠心。他不能帶着這些一心向國的将士們淪為國賊，為世人恥笑。死也不能！

“顧将軍可想好了？後面可還有許多将士因為你的決定在生死邊緣徘徊呢。”

“有種你們就殺了我！殺了我啊！”他對着城樓上的人影，傾力咆哮着。

傅淩天擺擺手，“帶下去。”

如此殘忍的折磨進行了七八日，越來越多的将士在顧延卿的眼前死去。死無全屍，鮮血濺到他的身上，他的臉上，滾燙滾燙。

那日，他看到了洛國的皇帝。他的懷中坐着一個衣衫半敞的女人，興致盎然的看着城樓下将士被斬殺的畫面。

“昏君！早晚你們會亡國的！早晚！”顧延卿紅着雙眼，憤怒和絕望已經剝奪了他的理智。他不知道是什麽一直支撐着他活着，腿上的知覺已經越來越淺。他究竟為什麽還要活着？！

‘啪’的一聲後，側臉一陣火辣辣的痛，鮮明的五指印顯得他越發卑微。狠狠吐出一口鮮血，他被再次帶回那每日栖身的房間。

“顧将軍別想着死，如果你不想讓剩下的将士給你陪葬的話。”這是傅淩天給他的忠告。

大軍覆滅，皇上必然會派來支援。他的确不能死，只有他活着，這些将士才有希望能活着。